第7章 錯見阿朱
阿朱扮作阿碧模樣,大搖大擺出來,施禮道:“不知喬大爺到來,有失遠迎,小女子禮數有缺,還望喬大爺莫怪。”說罷,笑微微側過身子讓出門口,欲請蕭峰入內。卻不想,擡頭便見蕭峰難得目瞪口呆的大張着嘴愣在原地的傻樣。
卻原來,蕭峰甫一重生回來,便忙着安頓丐幫,拯救爹娘,找尋生父種種大事,鬧得七葷八素,頭暈腦脹,早忘了自己如今不過二十五六歲,遠不到前世與阿朱相識之年的已近三旬,可想而知,如今的阿朱,或者說由阿朱假扮的只比她小了一個月的阿碧該有幾歲。蕭峰一看清那女孩兒容貌便只覺面頰不受控制一陣狂抽,這分明是個才十一二歲的小丫頭罷了。
十一二歲的小丫頭阿朱還是一副孩兒氣,全然不懂得男女之情,自然更加沒有欣賞眼光了,現在的她比較喜歡的是像慕容複那般面如冠玉,文武雙全,潇灑閑雅的翩翩佳公子,還完全看不到如蕭峰一般的粗狂雄健,直爽豪俠的偉漢子的好處,且這人又是不請自來吓到自己好妹子阿碧的狂徒,身為一個好阿姊,阿朱自然不會太歡迎。
請蕭峰入室,到得廳上,扮作阿碧的阿朱像模像樣的以主人姿态款客。蕭峰還在糾結眼前這姑娘實在太小,自己種種心思無法出口的糾結裏,也沒什麽心思打量這住所,便随意就座,少頃有男仆奉上清茶糕點。茶碗一開,撲鼻一陣清香,揭開蓋碗,只見淡綠茶水中飄浮着一粒粒深碧的茶葉,便像一顆顆小珠,生滿纖細絨毛。蕭峰從未見過,喝了一口,只覺滿嘴清香,舌底生津。這珠狀茶葉是太湖附近山峰的特産,後世稱為 “碧螺春”,北宋之時還未有這雅致名稱,本地人叫做“吓煞人香”,以極言其香。
四色點心是玫瑰松子糖、茯苓軟糕、翡翠甜餅、藕粉火腿餃,形狀精雅,每件糕點都似不是做來吃的,而是用來玩賞一般。蕭峰本來就不喜甜食,眼下更是心情沉重,因此一口也沒吃,光喝了幾碗茶。偏他于茶道完全不通,也不懂什麽叫品什麽叫飲,他對于一切液體采取的措施從來都是灌。喝茶跟喝酒一樣豪邁,身邊男仆一手一壺沒命的倒也趕不上丐幫大爺灌的速度。堂前阿朱,聽後阿碧全看呆了。
阿朱嘴角抽抽,勉強道:“喬大爺,挺渴的咯,茶有的是,只管喝。”給蕭峰倒茶的倒黴男仆一聽差點兒沒哭出來,身在威名赫赫的慕容家,他給自己設想過很多死法,從為主家盡忠而死到被來尋仇的歹人随手打死,他都研究過,唯獨沒想到自己有可能會累死。阿朱姑娘有意調皮拿出來的茶壺是銅的好不好,容量比海碗大有沒有,重量十幾斤再灌滿茶水,他不是少林大師,沒練過銅拳鐵臂功,柔弱的江南男兒小胳膊要折了求同情求放過成不成?
阿朱易容術精妙,讀心術不懂,完全不能解救倒黴男仆于茶水之中。還是蕭峰灌飽了茶水理清李思路大發慈悲放了他一馬:“多謝這位兄臺,在下喝夠了,你不用倒了。”
阿朱聞言一震:“喬大爺無需客氣。既然喝夠了,那麽是否方便示下喬大爺找小女子所謂何事?”阿朱天性好奇心旺盛,這種明顯內詳的大場面簡直抓心撓肝想知道一線情報。
蕭峰苦笑一下,心說,還真是個“小”女子。面對這麽小的孩子,蕭峰有話也沒法說,只好拿出第二方案:“在下受人之托,欲帶阿朱姑娘去尋她身生父母。”蕭峰邊說邊尋思,阮星竹住在小鏡湖畔,雖然未必一直在那兒,但多等等總會見到的。她給女兒留了金鎖片,又在身上刺字,母女相認不會困難。而只要她認了女兒,那麽以段正淳之多情,必然不會不承認阿朱身份,鎮南王妃再如何不喜丈夫情人,對那些私生女兒卻沒痛下狠手,阿朱多半能得正名。蕭峰不在乎阿朱能不能當上郡主,但只要段正淳認了女兒,她必然不會再在慕容家待下去了,日後父親找慕容博報仇就不擔心阿朱會因此兩難傷心了。蕭峰越想越覺得這個辦法特別好,不但接上阿朱離開慕容家,還能名正言順去一趟大理,他那三弟生來多情,最會對姑娘好,阿朱得一好哥哥照顧,想必不會再覺得慕容複好了。這樣等将來他們父子和慕容家成了死仇,也不怕阿朱再犧牲自己去化解了。蕭峰暗自點頭:這主意真好。
阿朱聽見蕭峰知她父母情況,內心不由激動。她從來沒見過父親,或者也可能很小的時候見過,但根本不記得了,而母親的記憶也十分模糊,她只記得母親會在夜晚用很溫柔的聲音給她講故事,卻怎麽也想不起母親的容貌,更記不起自己家住何方。對于尋親,阿朱內心是十分渴望的,但是她卻不大信得過這個粗犷野蠻的大漢,過去常聽慕容老爺說,外頭慣有一種壞人,拐帶了小孩子去賣掉。在慕容博的誤導下,阿朱很形象的把人販子和老乞丐聯系在了一起。雖然蕭峰不是老乞丐,但是丐幫長老的将來不就是老乞丐麽。因此,阿朱有些擔心自己會被賣掉。
阿碧在後堂裏聽見也十分擔心,她怕阿朱阿姊會跟那位喬大爺走了,以後就見不到l。她自幼被父親送來燕子塢,照顧她的就是只大了一歲的阿朱阿姊。因為早知道家人都沒了,因此阿碧對于父母的念想沒有太深,反倒是常年在一起的阿朱更想她的親人,她十分擔心阿姊會丢下她到父母身邊去。可是又知道若阿姊真能找到父母乃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她不能去阻攔。兩種心情攪在一處,讓她十分焦急難過,不知如何是好。
把蕭峰扔在堂前請他繼續喝茶,阿朱托辭到後面請人給“阿朱阿姊”傳送消息與阿碧偷會,一同商議。阿碧主張去問公子爺,阿朱則另有打算,她一直就不像阿碧那樣事事依賴慕容公子,比起崇拜公子爺崇拜得五體投地的阿碧來說,阿朱的表現僅僅是個正常侍婢應有的态度,不過分谄媚也不卑躬屈膝,有吩咐會聽從,其他時候則随心所欲,她可不願意每件事都被人指揮着行動,特別是事關尋找自己父母這種一聽就有很大可能會離開燕子塢的情況,阿朱可不認為慕容公子喜歡聽到參合莊裏有人惦記着身生父母可能會背離出莊的新聞。于是,阿朱道:“就算是丐幫的長老也口說無憑,他既然受我父母所托,想來認識他們。我就在這裏也不走,讓他去跟我父母講,來姑蘇見我好了。”對于自幼不見生父,又早早被母親送人,阿朱不是毫無怨言的。
阿碧也是自幼離家,于人情世故懂得只會比阿朱少,因此完全沒聽出讓父母來見女兒有何不對。不過江湖兒女在禮法上本來也不大注重,蕭峰更是灑脫恣意之人,因此聽了扮作阿碧的阿朱的要求,一口應承下來:“也好,在下便替阿朱姑娘走一趟,請其高堂前來一家團聚。”他敢說這話絕非無的放矢,以阮星竹脾性,得知親生女兒下落絕對二話不說就來。至于段正淳,他只恨來中原的機會少,沒條件都能創造條件,現在捧着借口上門,他來的估計得比阮星竹還快。
阿朱見蕭峰一口答應下來,十分爽快豪氣,心中便有了三分感激。只是到底還未親見雙慈,便沒表現出太多感動,原本想一展廚藝答謝一番,蕭峰卻被燕子塢的茶水點心膩了胃口,認為江南宴席沒酒沒勁,便推卻了。道了叨擾,也不提拜會主家,徑直問了路線,劃船走了。阿朱站在通向湖面的樓梯上遙遙目送,一邊在心中描畫父母容顏,暗自有些後悔沒有随蕭峰同去,一邊又害怕現實可能不會盡如人意,相認了還不如有個念想來得好。一時間愁腸百結,左思右想,忽喜忽悲,不知到底如何最好。
蕭峰卻沒有許多想法,今日走這一遭,雖然沒見到阿朱,但知道她在慕容家過得不錯,心裏也很安慰。特別是如今阿朱還小,若真接走了跟着他去浪跡江湖可有的苦頭吃了。蕭峰想着,雖然不能見面,但能幫阿朱做些事情也是一份心意。待他找到阮星竹段正淳,他們認回阿朱,還不對這個自幼離散的女兒百般疼愛?想當初阿紫那樣古怪狠毒的脾氣,阮星竹也将她當做寶貝般疼着,段正淳嘴上說的狠,其實也不舍得管教。阿朱溫柔善良,聰明伶俐強過阿紫十倍,豈不更該捧在手心上麽。這麽一想,不得一見的遺憾也就不剩什麽了。
一心想着能為阿朱盡心,蕭峰扳槳時使的力氣便特別來得大,劃得一個多時辰,充沛的內力緩緩發勁,竟越劃越覺精神奕奕,又劃了一個多時辰,天漸漸亮了,只見北方迷雲霧中裹着一座小小山峰。蕭峰略加辨認,發覺離無錫已經不遠。索性棄舟上岸,展開輕功朝無錫城最大的酒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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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過燕子塢,解決了一樁心事以後,蕭峰感覺輕松了不少,破天荒的喝到半醉才找了家客棧倒頭大睡。隔天醒來又叫了酒菜在房裏自斟自飲個痛快,一邊規劃着去大理的路線,間或琢磨一下要如何面見大理鎮南王。就這麽潇灑了兩三天,等蕭峰徹底睡足了覺又吃喝飽了準備溜達着往大理去的時候,一出門就聽見江湖上出了一件大事——少林寺玄慈方丈宣布退位讓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