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探太湖
蕭遠山喝着兒子親手倒的酒,覺得倍加香醇,正美滋滋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事:“孩兒,那日爹在你那……養父母那兒,聽到你說你有個喜歡的姑娘,你是不是來找她的?可見着了?”
蕭峰聽到蕭遠山肯稱喬氏夫婦為他的養父母,心中安慰,便笑呵呵回道:“正是呢。她在姑蘇,孩兒此番來這裏,正是想去見她一面。”
蕭遠山略一思索:“姑蘇離這兒不遠,倒是去少林寺還得幾天,不如你先把那姑娘接了來吧。”蕭峰已至婚齡,蕭遠山也是十分樂意見他成家的,即使娶的姑娘是漢人也先撂下不管了。反正在他看來,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平常,大不了将來回到到大遼再給兒子選個門當戶對的,讓這個漢人姑娘做個姬妾也就是了,兒子喜歡麽,養着也不費什麽。
蕭峰微一沉吟,便将自己的顧慮告訴給了爹爹。蕭遠山聽見蕭峰不喜那個在江湖上跟他齊名的南蠻子,不樂見他,也不反對,還給出主意道:“既然是個侍婢就更加不用多費心了,咱爺倆兒直接去那什麽燕子塢,把人帶走就得了呗。”
蕭峰心道:莫說阿朱在慕容家不是真正的奴婢,便是真賣了身,那也是大理鎮南王的庶出千金,她娘阮星竹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哪裏能不清不楚說帶走就帶走呢,也太辱沒她了。
蕭遠山卻不管這些,他急着去少林寺找玄慈對質殺妻大仇,哪裏樂意為個漢人小姑娘多做停留,因此一力催着蕭峰連夜入燕子塢參合莊接人。老爹要任性,蕭峰還能怎麽辦,只得順着,兩人連夜趕路回到姑蘇,直接繞過內城,往城西方向而去。
蕭峰記得阿朱告訴他燕子塢在城西三十裏處,其中參合莊是主家慕容氏一族的居所,聽香水榭才是她的住處,入燕子塢的第一處則是她一個叫阿碧的妹子所住的琴韻小築,離聽香水榭正好四九水路。蕭峰也沒隐瞞,把自己所知的盡數告知了蕭遠山。
蕭遠山于南朝武人都極其痛恨,對于擅闖江湖中頗有威名聲望的慕容世家其實躍躍欲試,蕭峰則早知慕容博乃是真正殺母仇人,慕容複又是個狠辣奸佞之徒,因此對于闖莊一事也并無內疚,只是不知道阿朱會不會不高興,畢竟她在慕容家多年,而且言談之中對于慕容老爺十分敬重,蕭峰不理慕容複會怎麽氣憤,卻不想惹阿朱不快。蕭遠山聽了只是撇嘴,對于這個還沒見面就叫兒子在意的姑娘有些吃味。氣呼呼的蕭遠山奪了條小船,也不等蕭峰就徑直劃開去,蕭峰不明白剛才還興致勃勃的爹爹怎地忽然沉下臉來,只是不及細想,眼看着船行漸遠,一頓足,輕輕躍上小舟。那小舟只略沉少許,卻無半分搖晃,蕭遠山微微點頭,似在說:我兒好本事。蕭峰接過船槳,施力一劃,小船箭也似的駛進太湖水道。
蕭遠山原本以為兒子既知那姑娘住處,應該是對燕子塢很熟的,而蕭峰則以為爹爹胸有成竹催他前來必然是能認識路的,結果兩個時辰以後,爺倆兒面面相觑坐在船上,眼對着眼的幹發呆。
太湖寬廣,滿湖荷葉、菱葉、蘆葦、茭白,都是一模一樣,兼之荷葉、菱葉在水面飄浮,随時一陣風來,便即變幻百端,小小水道本就不易辨認,再時刻變幻,更加叫人眼花缭亂了。蕭峰爺倆兒埋頭一氣亂劃,哪裏能找的見慕容家所在呢。
蕭遠山生來有個別扭脾氣,越是不讓做或者做不到的事情就越是要做。當年他氣憤中原武林污蔑他要盜取少林典籍便一意真去盜學也是有這個因素在其中的,而今他見這慕容氏把家建在這曲裏拐彎的古怪地方,顯見的是不願意讓人随意往來,便越發倔着脾氣,非要入莊不可,不但要自如來去,還得在他家擄走個小丫頭,叫他一家面目無光才解氣。蕭峰拗不過,只好跟着一氣胡找,卻不料,竟真的給爺倆個發現了一個極大的秘密。
江湖傳言早已過世的慕容博,墳墓竟然是空的,裏面只有一具空棺并些随葬兵器珠寶等物。蕭峰心念電轉,啓發蕭遠山道:“聽說慕容老前輩仙逝的時間和我娘相差不多?可這棺中竟然是空的,大約是沒死,而有什麽原因遁世吧。唉,要是娘也和慕容老前輩似的,沒死就好了,爹,你當年可确認仔細了?”
蕭遠山被蕭峰有意影射的話弄得心生疑窦,他在中原武林晃蕩了二三十年,對于江湖豪傑知之甚詳,姑蘇慕容家更因“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名頭和慕容複與蕭峰并稱“北喬峰,南慕容”的稱號被他格外關注過,那慕容博何時報喪武林,他自然是知道的,甚至他還知道慕容博和少林方丈玄慈私交頗深,因為玄慈曾在慕容博忌日的時候私下祭祀過,這些蕭遠山俱是知道的。再想兒子信誓旦旦說玄慈不是枉殺無辜之輩,兩下裏一合,一個猜測如附骨之疽牢牢攀上蕭遠山的心頭。他一把抓住蕭峰大手,恨聲道:“孩兒,咱爺倆可能上當了。這事,怕是還有內情。”
蕭峰見爹爹轉瞬之間便想出了問題所在,心中微訝,他可不知道蕭遠山在大遼乃是世家出身,于人情世故中的詭谲狡詐自幼便熟知,後來變得好沖動易受騙那是二十多年來獨自一人憋出來的,他不想是不想,要是真動腦筋,心機手段都不輸整日惦記搞些歪門邪道好渾水摸魚興複大燕的慕容博。
蕭遠山疑心一起,就越想越覺得不對,越想越覺得自己花了廿十來年的功夫找出的殺妻仇人是個幌子,是自己給人騙了耍了的鐵證,不禁大怒,也顧不上跟兒子解釋,更加沒心思去想抓什麽慕容家的小姑娘給兒子做老婆,氣沖沖的一掌震裂慕容博的墓碑,随手往腰間一掏,扯出一條長鞭朝着遠處屋角上青銅獸墩甩去,勁道兇猛,蕭遠山順着那力道一躍數丈,不待下落,抖起長鞭又是一卷,鞭梢纏住□□丈外一株垂柳,再度借力,頃刻間越過那株大樹,于十丈外落地,瞬息間便去的遠了,只遙遙給兒子留下一句話:“孩兒自由行事,等爹查明了再去找你。”餘音未落,人已飄遠,饒是蕭峰目力極強也看不清了。眼見追不上了,蕭峰索性任由蠻勁發作的爹爹便宜行事,自己慢悠悠出了慕容家家族墓地,溜溜達達的順着岸邊找尋阿朱住所。
這一找便又是幾個時辰,蕭峰船只輕功交替使用,把大半個太湖都逛遍了才遙遙望見遠處綠柳叢中,露出一角飛檐,猜測此處必然是慕容家一隅,只不知道是哪裏,近前一看,只見一座松樹枝架成的木梯,垂下來通向水面,旁邊矮矮幾株垂柳,上系兩條小舟,船頭尖尖,向上翹起,雕着精致的鳥獸形狀,女兒氣十足。蕭峰心中一喜,只盼這是阿朱坐船,當下快劃幾槳,攏到岸邊,将自己小船系在樹枝之上,忽聽得柳枝上一只小鳥“莎莎都莎,莎莎都莎”的叫了起來,聲音清脆,極盡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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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峰跨上岸去,見疏疏落落四五座房舍,建造在一個不知是小島還是半島之上。房舍小巧玲珑,頗為精雅。小舍匾額上寫着“琴韻”兩字,筆致頗為潇灑。頓時精神一震,想起阿朱說過,琴韻小築便是她好妹子阿碧姑娘的住所,當年他在杏子林裏也見過那位阿碧姑娘,知道她性情溫柔,體貼善良,蕭峰心想,能見到她也好,自己把誠意說給她聽,想來她也不會不給自己引見阿朱。當下,蕭峰站在木梯前,沖着門扉朗聲道:“在下丐幫喬峰,求見此間主人。”
片刻後,“吱呀”一聲,兩扇輕巧木門從內被推開,一個男仆走出來,微微行了一禮,問道:“喬大爺遠來,蔽舍上下不勝榮幸。只是此處并非慕容公子住所參合莊,喬大爺找錯了地方罷。”
蕭峰微微一笑道:“在下并不是來找你家慕容公子的,在下想見的是這‘琴韻小築’的主人,阿碧姑娘。”
那男仆一愣,江湖上将丐幫喬峰與自家公子慕容複并稱,他以為喬峰也跟其他江湖豪客一樣,是來拜會自家公子,或者是來挑戰什麽的,卻走錯了路,見到房舍就以為到了參合莊,可誰知,他竟是來找名不見經傳的阿碧姑娘,他怎麽會知道一個給公子爺吹笛撫琴的侍婢名字呢?
蕭峰內力深厚,早已聽出屋中有好幾道呼吸之聲,頗為輕淺,似內力微薄的樣子,料想阿碧姑娘應該就在其中,便繞過那發愣的男仆徑直朝屋中揚聲道:“阿碧姑娘可在?如果方便,還請答允在下一見。”蕭峰只聽出屋中有年輕女孩兒聲息,又因琴韻小築是阿碧住所,便沒有多想,卻哪裏知道,此時在內的不止阿碧,還有他心心念念的阿朱呢。
原來阿朱在聽香水榭裏無事之時,常來找阿碧說笑玩耍,她天性極為頑皮,可不像阿碧那樣溫柔和順,一言一行都講究分寸,她胡說八道,瞎三話四,乃是家常便飯,又因自幼有一手游戲中練就的喬裝改扮之術神乎其技,因此平時裏十分愛捉弄人。今日她正和阿碧頑鬧說笑,忽聽有丐幫中人來拜見,只當是來找公子爺卻找錯了地方的笨人,也不以為意,便不叫阿碧出迎,單指了個仆人出來應答。卻不料,這人竟不是來見公子爺而是特地來找阿碧的,阿朱心中十分好奇,拉着阿碧追問不休:“你怎麽認識丐幫的大爺的?你和人家什麽交情,竟特地跑來看你。”
阿碧自幼被父親送來燕子塢躲避仇家,之後便極少外出,所見男子不過慕容老爺、慕容複和一些男仆,而今從窗棱縫隙中看到一條大漢,方面長身,寬胸粗膀,眉目間不怒自威,雖然聽他自報家門是丐幫中和自家公子齊名的喬長老,也不免視為強人,有些心驚肉跳,不知自己怎麽惹着這樣厲害人物找上門來。
阿朱卻不怕,撺掇着阿碧道:“你出去,問問他找你幹嘛嘛。”阿碧連連搖頭搖手:“阿朱阿姊,我不敢呢,我不認識喬大爺,怕得罪了他,我不去說話啦。”
阿朱撅起小嘴,不滿道:“他還敢在燕子塢動粗不成。罷了罷了,你不去,我去。江湖上都把丐幫喬峰和咱們公子爺并稱,我倒想看看他比公子爺厲害不厲害呢。”說完,便起身走向後堂,片刻後,一個綠衫少女輕移蓮步出來,只見她抿着嘴,笑吟吟的,膚白如新剝鮮菱,嘴角邊一粒細細的黑痣,更增俏媚,俨然就是阿碧形容。阿碧拍手笑道:“好阿姊,你就這樣去吧。”阿朱開口道:“阿姊是誰?我是阿碧。”說話聲音極甜極清,令人一聽之下,說不出的舒适,與真正阿碧幾乎并無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