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口禍出(上)
這一年的夏季似乎就在娴妃的失寵和皇後的得寵之間慢慢過去,當一隊車馬從圓明園回到皇宮的時候,娴妃便再也沒有像之前那樣,時常在皇帝的馬車裏不出來了。
皇後對于自己的得寵似乎也只是淡淡的,并未因為皇帝的憐愛而生出了許多的矯情來,如此端莊的樣子,就是太後也不得不在背後暗暗稱贊,對着娴妃,似乎也慢慢地不滿了起來。
如此這般,當回宮之後,之前有孕的時候娴妃是假病,這次便是真的病了,而且一病,便病了許久。
太醫也為娴妃仔細看看了身子,只是低聲對着皇後說道:“皇後娘娘,娴妃娘娘的病不打緊,細細調養就是了,但是微臣為娴妃娘娘看病的時候發現,這些日子娴妃娘娘因為心中郁結不消,寝食難安,所以身子虛了,肺不也是很好。”
“不是很好那便好好治就是了。”皇後看着太醫,囑咐道,“娴妃到底也是皇上的妃嫔,之前也是孕育了皇子,但是沒那個福氣生下來,皇上和太後那邊都覺得可惜,本宮也是有心心疼她,想讓她花些時候好好養着,這病怎麽治,你也應當明白。”
太醫神色一凜,拜了一拜:“微臣知道了。”
皇後點了點頭,說了一句:“你先走吧,本宮過些時候再去和皇上說說這件事。”
那太醫聽了這句話,如蒙大赦,忙不疊地就跑出了長春宮。
剛剛皇後的話他是明白的,想叫娴妃花些日子好好養着,那便是不希望娴妃的病好得那麽快,如此一轉念之間,太醫的心裏也有了計較。
太醫回到太醫院之後,便來到藥房之中後取了一個手巾擦了擦臉上的汗,坐在椅子上喘了一口氣,立刻就有了其他的太醫走了過來,小聲說道:“皇後娘娘說了什麽?”
“皇後娘娘不還是那樣吩咐的?娴妃娘娘的病,咱們要慢慢治。”那太醫的手指上戴着一個水頭極好的翡翠玉扳指,他伸手撫摸着那個扳指說道,“娴妃娘娘也是悶聲不響地吃了大虧了。”
身邊的那個太醫拿了一個椅子坐在對面,也是有些唏噓:“可不是嗎?上次盼春來的時候讓咱們在娴妃娘娘的疥瘡藥裏面做些手腳咱們就不應該答應的,如今娴妃娘娘的孩子沒了,還有受這些罪,我心裏也有些不安啊。”
“這時候有良心了?”太醫嘲諷了一聲,“上次皇後娘娘賞賜的時候我也沒見你又什麽良心,如今事情已經做了,說得難聽些就是賊船已經上了,由不得咱們了。”
說罷身邊的那個太醫又是嘆了口氣:“娴妃娘娘的孩子下來的時候我還看了一眼,确實是個小阿哥,就這麽可惜了。”
聽這太醫說了這話,去長春宮的太醫立刻壓了聲音小聲說道:“你不要命了?這話你也敢說?娴妃娘娘的孩子沒了那是她自己沒有福氣,咱們可什麽也不知道!你要是想讓你的腦袋安安穩穩長在脖子上,就把你剛剛說的話爛在肚子裏!”
那太醫立刻明白是自己失了口,慌張地拉着那個太醫走了,兩人一路走着一路又小聲地說着什麽。
而就在剛剛的那個藥房之中,捧着一盒子草藥的邵俨慢慢閃身出來,望着剛剛太醫消失的地方,沉默不語。
而在景仁宮中,娴妃将殿門緊閉,昏暗的房中,她将自己的臉色也埋了起來,守夏站在娴妃的床邊,看着原本喜慶的童子鬧春圖案的床帏換回了以往尋常的花開富貴,心中沒來由地有些心酸,端了一碗藥走到娴妃的身邊喊道:“娘娘……”
娴妃并不想搭理她,只是不做聲地撫弄着手上的一個鮮紅色的小兒肚兜,那還是前些日子自己親手繡給自己未出生的孩子的,上面喜慶的“雙鹿含芝”圖案栩栩如生,思卿記得,就是那繡線,也是自己親手在院子裏的染出來的,加了好些香料,這樣染出來的絲線便帶了百花清香。
只是如今,她的孩子再也穿不到這麽好看的肚兜了。
守夏見娴妃不做聲,只能凄楚道:“娘娘,怡嫔娘娘在殿外候着,想見見娘娘。”
提起怡嫔,娴妃的心裏沒來由地湧起一股子厭惡,她忍了忍,方恨恨出聲:“讓她滾!”
守夏一愣,只見娴妃又說了一句:“讓她滾!本宮不想見到她!”
見娴妃如此,守夏也不好再勸,只能出了門去。
怡嫔等在門外,看見守夏出來了連忙迎了上去,說道:“怎麽樣,娴妃娘娘讓本宮進去嗎?”
守夏看着怡嫔的臉,搖了搖頭。
怡嫔立刻有些喪氣,說出的話也像是忽然之間沒有了主見似的:“那可怎麽是好,最近皇上也不願意見本宮了。”
守夏一聽怡嫔說這話,心裏便有些不高興:“怡嫔小主,皇上要見誰那是皇上的事,咱們娘娘這邊才滑胎,身子十分不好,難道小主為了這麽些個事也要咱們娘娘煩心麽?”
此語一出,怡嫔的臉上也有些尴尬,忙岔開了話題說道:“姑姑言重了,本宮也擔心娘娘的病,不知道娘娘的病可好些了。”
守夏的語氣冷冰冰的:“勞小主挂心了,咱們娘娘的病只是暫時的,身子養好那也只是早晚的事。”
怡嫔陪笑着,臉上牽起了一個笑:“那就好,那就好。”
守夏冷淡地點點頭:“既然咱們娘娘不願意見小主,那就請小主回去吧,奴婢還有些事,就不送小主了。”
話都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怡嫔便也點點頭,帶着妙蘭便快步走了出去。
剛出景仁宮,怡嫔便在長街上遇見了绾心,彼時绾心正從養心殿回來,見了怡嫔從景仁宮處走來,心下了然,領了憶檀走到了怡嫔的面前,施禮道:“怡嫔娘娘萬安。”
怡嫔原本正在煩惱着,見是绾心,便收斂了神色,擺出一副高傲的樣子淡淡地應了一聲:“是魏常在啊,起來吧。”
绾心一笑,便直起了身子,問道:“剛剛怡嫔娘娘是從哪來?”
“本宮只是去看看娴妃娘娘的病罷了。”說罷橫了绾心一眼,“怎麽,難不成本宮去哪裏還要向魏常在你禀報麽?”
“娘娘說笑了。”绾心臉上的笑就像夏日荷葉上的露珠一般柔弱,說道:“只是娘娘見到了娴妃娘娘了麽?娴妃娘娘的病怎麽樣了?”
這話一問完,怡嫔臉上的表情一凝,扯了嘴角說道:“自……自然了。”
“哦?”绾心笑得越發柔媚,“那娴妃娘娘的病可有大礙?”
“沒有,娴妃娘娘将養一些日子就好。”說罷怡嫔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豎眉惱怒,“你這是在盤問本宮?”
“嫔妾不敢。”绾心一臉謹小慎微的恭敬。
“不敢?”怡嫔嗤笑一聲,“本宮看你的膽子極大。”說完又想起上次在禦花園純妃對自己的責罰,加之剛剛在景仁宮受到的悶氣,心頭火起,伸手便給了绾心的臉一巴掌,沉聲喝道:“跪下!”
绾心不料怡嫔會突然打她,一時愣愣的,但是還是礙于怡嫔的位分,跪了下去。
怡嫔一件绾心跪了下去,心頭快意非常,在绾心身邊慢慢踱着步,慢悠悠地說道:“魏常在,你可知道今日本宮為何責罰你麽?”
“嫔妾不知。”绾心雙膝跪在皇宮中堅硬的石板上,并不疼,但是冰冷的感覺似乎透過薄薄的衣料,透進了骨頭之中。
怡嫔說道:“本宮今日打你,就是打在你不敬本宮,你可別忘了,本宮是嫔位,你只是常在,本宮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做了什麽事,豈是你可以問的?”
绾心的心慢慢往下沉,剛剛見到怡嫔的時候只是因為聽見憶檀說娴妃閉門不出罷了,剛好看見怡嫔從景仁宮出來,想着也是沒見到娴妃,起了幾分捉弄之心,沒想到怡嫔這次如此硬氣,突然發難。
正在想着的時候,怡嫔便是又一耳光打在了臉上,怡嫔的手中套着的累金絲鑲嵌珊瑚珠子護甲,因為護甲是純金制造,打在臉上有刮過的痛癢,绾心低着頭,任由怡嫔的聲音從頭上傳來:“這第二巴掌,便是打你恃寵生嬌!你以為有皇後娘娘疼惜,你便能不敬本宮了?本宮告訴你,癡心妄想!”
怡嫔說罷,第三巴掌便又一次落在了绾心的臉上:“這一巴掌,便是送你的,畢竟本宮教導你,是難得地機會,你若是心有不服,也得像受這耳光一般,生生受着!”
這些話回蕩在空曠悠長的長街之上,只有一絲一縷的微風細細劃過,绾心耳邊的步搖釵細細刮過耳墜上的金針耳墜,摩擦之間“簌簌”作響,怡嫔見绾心不說話,只當她服氣,心中越發驕傲,站在一邊“吃吃”地笑了起來。
在怡嫔的身後,皇後扶了盼春的手站在一邊的轉角處,不知道站了多久,盼春眼見着绾心跪在地上受了怡嫔三記耳光,輕聲在皇後的耳邊說道:“娘娘,這……”
盼春的聲音雖然輕輕的,但是依舊帶着悲憤,她與皇後素來疼惜绾心不假,但是怡嫔剛剛說的話分明是将皇後也不放在眼中了。
皇後眸色微沉,走上前去,站在怡嫔的身後,慢慢出聲:“怡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