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韶華醉（下）
夏季越來越熱，當榴花開盡，火紅地綴了滿眼的時候，皇帝便又帶了人去了一趟圓明園。
此番去圓明園，绾心再也不像當初那樣，是随着皇後一道，跟在人馬後面慢慢走了，而是坐在一輛馬車裏面，因為天氣有些熱，绾心便坐在馬車裏面有些模模糊糊地打着瞌睡，加之路面不平，馬車有些颠簸，睡意便越發濃了。
憶檀坐在一邊，為绾心倒了一杯涼茶，說道：“小主要是困了，就睡一會兒，還有些時候才能到圓明園呢。”
绾心搖搖頭，頭上的那一串珠玉流蘇的穗子輕輕打在後面的馬車板子上，發出空曠的聲響，绾心接過涼茶喝了一口，方說道：“最近這天氣，實在是讓人容易犯困。”
憶檀輕輕掀起了門簾，車馬兩邊是一排黃楊樹，如今黃楊樹的葉子已經綠得醉人，密密地蓋住了天上炎熱的陽光，憶檀看了一會兒之後回了馬車裏面，說道：“不知道為什麽，奴婢總覺得皇宮外頭的景致要比裏面的好看多了。”
“那是自然。”绾心閉着眼睛，任由睡意在渾身上下滋生蔓延，“就是鳥兒，關在籠子裏面養着的，總不如在碧海藍天裏面飛着的鳥兒活潑。”
說完這句話，憶檀看見绾心的頭便有些慢慢低垂，輕輕将绾心扶躺下，绾心枕着一個軟枕，身子随着馬車的颠簸輕微晃動，終究慢慢地沉睡了過去。
等到一覺醒來，圓明園已經到了，夏季日光長，這時候天色還沒有黑下去，憶檀叫醒了绾心，绾心簡單地理了理頭發上邊有些歪掉的發釵，便坐上了轎子，往分配給自己的宮中去了。
皇後是将绾心和愉嫔一起分到了镂月開雲館之中，景煙是和緩的性子，绾心進去的時候已經在門邊等着了，绾心一見景煙，便屈膝行禮道：“拜見愉嫔娘娘。”
景煙一早走了過來拉着绾心的手，笑着說道：“哪裏就要這麽多規矩了，都是自己姐妹的，不用這麽拘禮。”
绾心素來知道愉嫔性子，知道此番話說出來不是客套的話，便也拉了景煙的手：“這些日子在圓明園中有愉嫔娘娘和五阿哥作陪，想來嫔妾也能高興許多了。”
景煙一笑，便拉了绾心：“不僅僅是你我，本宮已經回了皇後娘娘了，待會兒陳貴人也會一同過來與我們同住，這镂月開雲館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咱們三個人在一塊兒住着，正好。”
“嫔妾也喜歡熱熱鬧鬧的。”绾心一笑，“陳貴人姐姐也是好相處的人。”
“你能這樣想，最好。”景煙說完，便帶着绾心一同往镂月開雲館裏面走了。
镂月開雲館裏廣種牡丹，如今正到了牡丹盛放的時候，入眼皆是各色牡丹，一片片的碩大花瓣層層重疊，當中更有幾只蝴蝶飛舞，看得绾心一陣喜歡。
绾心驚喜道：“以前就聽皇後娘娘說了，這镂月開雲館以前叫牡丹亭，廣種牡丹，康熙爺、雍正爺和皇上曾經一同在這裏觀賞牡丹，贊盛世太平，可見這裏也是一塊福地。”說罷看着景煙，“五阿哥在老祖宗的福蔭庇護下，也能邪祟不侵了。”
景煙當即走了過去，摘了一朵粉紅色的“洛陽醉”插在了绾心的發髻之上：“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這朵‘洛陽醉’合該你戴着才好看，畢竟阖宮妃嫔裏面，唯有你年紀最小。”
“嫔妾資歷不夠，還要娘娘幫襯着。”绾心也不與愉嫔客氣，摸了摸頭上的牡丹花，笑了。
“是啊，你資歷不夠，就如這滿園的牡丹一般，你還只是個花骨朵兒。”愉嫔說着便盈盈看着绾心，繼續說道，“只是個花骨朵兒，便已經這般懾人了，若來日真的盛放了，何愁不會花開動京城？”
绾心一愣：“娘娘說笑了。”
這說話間，夢溪便也領個宮女走了進來，見了绾心和景煙便湊了過來，歡喜道：“原先以為皇後娘娘不會同意，誰知道娘娘今日心情好，我只是求了一句皇後娘娘便答應讓我住進這裏面了。”說罷喘了一口氣，有些嫌惡道，“可算是離了水木明瑟殿了，要是這些時候總是要看着怡嫔的臉色過日子，我倒真不如留在宮裏。”
見绾心站在一邊，夢溪便也親熱道：“原來魏常在也住在這裏，也好也好，人多總歸會熱鬧一些，五阿哥喜歡熱鬧。”
景煙一見夢溪便覺得高興，帶了兩人一同回到房中喝茶聊天去了。
皇後依舊是住在長春仙館之中，盼春收拾好了東西之後推門進了皇後的房間，皇後正撫摸着窗柩看着窗外的庭園景致。
盼春走了過去，說道：“車馬勞頓，娘娘不歇一下麽？”
皇後搖搖頭，看着雕梁畫棟的長春仙館，裏面的一景一物皆是無比熟悉的，但是皇後此番再看，只覺得到處皆是陌生。
“盼春，往日每次來圓明園，第一夜皇上都是歇在本宮這裏的，你說皇上這次，會不會也歇在長春仙館？”
“那是自然，皇上心裏總是有娘娘的。”盼春只能這樣安慰皇後，日久見人心，皇帝這些日子以來，對皇後的關注和寵愛，确實大大不如以前了。
皇後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天色一點一點的暗了下去，正要叫盼春傳寫晚膳進來，卻見了王忠和進來，對着皇後打了個千兒說道：“皇後娘娘，皇上請您去清晖閣裏面用晚膳呢。”
皇後一喜：“皇上叫本宮去清晖閣用晚膳？”
王忠和擠着笑說道：“是啊，傍晚的時候，魏常在來見了皇上，和皇上說了好一會子話，後來皇上見天色晚了，魏常在也回了镂月開雲館了，皇上便叫奴才過來請皇後娘娘去清晖閣用膳呢。”
皇後滿心的歡喜，雖然知道這其中大約是绾心的功勞，但還是抑制不了嘴角的笑意，讓王忠和走了之後，便叫盼春為自己理了理衣妝，往清晖閣走去了。
清晖閣是九州清晏殿邊上的一處閣子，皇帝素來喜歡在裏面看書。
皇後梳妝之後站在閣中，四周的窗子開着，從九洲清晏的湖邊吹來涼風将閣子裏面吹得暑氣盡消。
皇帝正在等着皇後。手中拿着一本書，腦後的辮子筆直地垂在椅背上，一枚平安扣墜在辮子尾端，随着風兩邊微微擺動，皇後走了過去，屈膝行禮：“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見是皇後來了，皇帝将一邊的書擱下，沖着皇後笑道：“皇後，你來了。”
如此，便相顧無言，皇後覺得閣中有些尴尬，看了看四周明知故問道：“皇上用了晚膳了嗎？”
皇帝站了起來，不動聲色地牽了皇後的手，走到桌邊：“沒呢，正等着你。”
說罷便傳了王忠和：“傳膳吧。”
皇後因為皇帝剛剛的一個小動作而有些微微的臉紅，王忠和對着外面招了招手，從外面便進來了幾個宮女，一道菜一道菜地上了來，在桌子上擺開。
皇後看了看，皆是自己喜歡的菜色，心中又是一股甜蜜翻湧而出，皇後看着皇帝的眼神之中帶着分明的情誼：“皇上每次來圓明園，第一夜皆是臣妾伺候。”
皇帝的眼神在明亮的燈光下越發柔和：“那是自然，畢竟皇後只有你一人。”
這話皇帝已經說了多次，但是不管皇帝說上多少次，皇後皆是極為受用，和皇帝飲了幾杯，便有些微醺，笑看着皇帝：“臣妾不勝酒力，倒讓皇上笑話了。”
如今皇帝眼中的皇後，雙眼漸漸迷離，臉頰如同上了桃花胭脂一般泛着淡淡的粉紅色，含羞帶怯，目光溫柔似三春湖畔春柳一般。
在皇帝的記憶裏，皇後都是極為端莊的樣子，這樣的皇後他何曾見過，今日绾心說的話又回蕩在自己耳邊，想起皇後素日皆是一心料理後宮，毫無怨言，心中便湧起一股帶着心疼的愧疚。
“皇後。”皇帝說道，“前些日子是朕有些疏忽你了。”
皇後搖搖頭：“臣妾不在意，畢竟臣妾是皇後。”雖然這麽說着，但是皇後眼底有淚光閃爍，吸了吸鼻子再不出聲。
皇帝也不再多說什麽，靜靜地和皇後吃着飯，兩人統共也沒吃多少，皇後吃完飯又陪皇帝飲了茶，說了一會兒話，方說道：“臣妾先回長春仙館去了。”
皇帝叫住皇後，轉頭對着王忠和吩咐：“去和愉嫔說一聲，朕今晚就不去看她了。”說罷又看向皇後，“你醉了，等會兒吹了冷風難免受了風寒，今夜就歇在九洲清晏吧，朕陪你。”
皇帝未說讓皇後陪他，而是說他陪着皇後，皇帝今夜給皇後的感動層出不窮，皇後已經癡迷，只能點點頭：“臣妾遵命。”
月光灑在整個圓明園之中，绾心穿着一件月白色寝衣站在镂月開雲館自己房中，镂月開雲，周圍的景致一如這樓閣的名字，窗戶紙上精心繪制着彩雲追月的圖案，金色的圓月挂在窗臺上，剛剛小許子已經來說了，皇後今晚歇在了九州清晏，想來皇帝聽進去了她的話。
想到這裏，绾心嘴角揚起，關上窗子，躺到了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