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生辰變(下)
不知為何,含卉的話總是讓槐月有些隐隐的不舒服,便又是随意地糊弄了幾句過去了,等到宴會差不多結束,含卉已經去了大殿打點,留了采苓和槐月兩人在小廚房裏面等着。
槐月一邊在小廚房裏面等着,一邊不住地看着門外,想來宴會一結束,皇後便會吩咐盼春過來叫她回宮,誰知左等右等盼春皆是不來。
到了最後,槐月熬不住勁對着采苓說道:“采苓姑姑,如今已經沒什麽事情了,我便先回長春宮了。”
采苓正在弄着果盤,聞言頭也不擡:“剩下的事情我也能做了,槐月姑娘你回去就是了。”說完忽然是想起了什麽,指着一邊案上的一個酒壺說道:“舒嫔娘娘高興,賞了咱們永和宮上下一人一壺酒,那是給槐月姑娘的。”
槐月從未喝過酒,見到那雪白的白瓷酒壺的時候愣了一愣,擺手道:“我不勝酒力,還是算了,謝過舒嫔娘娘的好意了。”
采苓聞言也不欲再勸,槐月正準備收拾收拾準備出門,卻見了含卉走了進來,見了槐月便問:“槐月姑娘這是要往哪去?”
槐月看着含卉笑意盈盈的臉,總是覺得有些不舒服,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說道:“我是想着事情已經辦完了,皇後娘娘想來也是時候回宮了,所以準備回長春宮。”
含卉搓了搓手,說道:“皇後娘娘今夜喝醉了,早就被盼春姑姑送回去了,想來現在已經睡下了,姑娘也不用着急了。”說罷将手邊的那壺酒端了過來倒了一杯,“剛剛外面起了風,我感覺着還是有些冷,槐月姑娘還是喝一杯酒暖暖身子吧。”
槐月看了那酒杯裏面清澈的酒液,盈盈地滿滿一杯,幾乎要溢了出來,濃烈的酒味撲鼻而來,卻帶了一股子隐隐的甜香,皺眉搖了搖頭:“我沒喝過酒,不能喝酒的。”
含卉在一邊拿着酒杯勸道:“只是一小杯酒罷了,這酒是舒嫔娘娘自家中運進宮裏面的呢,聽說是十幾年的老酒了,皇上喝了都說是好酒,喝一杯沒事的。”含卉見槐月還要推脫,進了一步繼續說道,“槐月姑娘在永和宮裏面忙了一天,若是到最後連一口酒都沒有喝到,傳到別人的耳朵裏面要怎麽說咱們永和宮呢?”
槐月看着酒杯有些動搖,含卉說出的話卻越發厲害:“說得不好聽是說咱們永和宮的人不會做人,說得不好聽的,倒說咱們永和宮怠慢了槐月姑娘,也怠慢了皇後娘娘了。”
這話說得槐月無從辯駁,宮裏人的舌頭從來就是沒個準的,含卉說的話确實也是情理之中,到時候為了一杯酒壞了皇後娘娘和舒嫔的情分,那倒是自己的罪過了。
想到這裏,槐月接過了含卉手中的酒杯,臉紅紅的說道:“那就這麽一杯,喝完我就回長春宮了。”
含卉點點頭:“姑娘喝了酒回長春宮吧,天黑路難走,姑娘要小心點才是。”
槐月含糊地應了一聲,将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冰涼的酒水劃過喉嚨的時候有一種灼熱的痛感,槐月忍不住低頭咳嗽了幾聲,嘴裏“嘶嘶”地吸着氣,說道:“好辣。”
含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柔聲道:“姑娘還是快些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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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月點點頭,出了小廚房的門卻覺得有些頭昏腦漲的,看着眼前的東西都有些模模糊糊的不真切,腦子裏面漲漲的發熱,連腳步都變得虛浮,不禁扶着門框站了站,以為是酒勁上來了,想清醒了一點再走。
含卉一直站在槐月的身後,見了槐月這個樣子,連忙走上前來,看着槐月關切道:“槐月姑娘你怎麽了?莫不是真的醉了?”
槐月此時已經說不出話來,迷迷糊糊地連眼睛都睜不開,只覺得腦子裏面迷蒙一片,什麽都想不出來,渾身上下熱得吓人,恍惚間似乎聽見含卉在指揮衆人道:“快,将槐月姑娘擡到偏房去,看樣子槐月姑娘是醉了,還是明天讓她回長春宮吧。”
再然後,槐月便不知道了,只覺得昏昏沉沉中自己做了一個夢。
那是一個冗長的夢,夢中自己似乎置身于火爐之中,渾身上下燥熱異常,卻流不出一滴汗,只能不停地滾動呻吟,難受地五髒六腑似乎都糾結在一塊兒。
後來,不知什麽時候,另一個渾身滾燙的人也來到了這個火爐之中,槐月看不清那個人的樣貌,只是覺得在與那個人的肌膚相觸之時,身體周圍的火似乎小了不少,那個人身上也是熱烘烘的,但是不知道為何,兩個都是熱烘烘的人,抱在一起卻覺得清涼。
槐月腦子裏面已經想不到其他的事情了,只覺得怎麽舒服怎麽來,就連身上傳來的疼痛也變得極為微小,當周圍火爐裏面的漸漸火熄滅了,槐月終于縮成一團,沉沉睡了過去。
此時槐月睡着的房間外頭,亦珍依舊穿着那件白天裏穿着的深綠色浮光錦長裙,頭上珠釵在月光和燭火的映照下散發着比月光還要清冷的光輝。
含卉站在亦珍的身後,剛剛房中發生的一切她并沒有看見,但是耳中傳來的聲音是何等地讓人臉紅,不難想象,房中是怎樣的一副香豔的旖旎畫面。
亦珍透過薄薄的窗戶紙,隐約能看見房中抱成一團的二人,狠狠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吐了出來,才平複了自己剛剛拼命跳動的心髒,含卉的聲音有些不穩:“小主,這麽做要是被人知道了,可怎麽是好?”
亦珍閉上了眼睛,眼前一片漆黑,黑暗中,她聽見自己無比清醒的聲音響起:“不會被人發現的,今夜喝醉的人那麽多,又有何人知道,只有槐月和皇上喝的最後一杯酒中,加了東西。”
含卉點點頭,臉上帶了一絲僥幸:“幸好今夜皇後娘娘也醉了,不然這時候差人來尋槐月姑娘這件事就難辦了。”
亦珍想到此節笑了笑:“總是皇後此刻是清醒的,叫人來傳槐月回去,那也于事無補了,并無完璧,如何歸趙?”
夜風微涼地穿過亦珍纖塵不染的袖口,袖口處繡着的點點茉莉劃過亦珍同樣冰冷的手背,亦珍抓着含卉的手疲憊道:“鬧了這麽一天,扶我回房休息吧,明天只怕會比今日鬧得更狠。”
含卉點頭,扶着亦珍往黑暗的深處走去。
槐月是在天還沒有大亮的時候醒來的,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腦疼痛異常,忍不住哼了幾聲,睜眼的時候卻見周圍是自己完全陌生的裝飾,再一扭頭,幾乎要将自己吓得魂飛魄散。
皇帝依舊是沉睡着的,沉睡中皇帝清俊的面容安靜寧和,但是就是這樣一張臉,卻讓槐月覺得自己如墜無邊地獄。
身上的酸痛和林銮床單上殷紅的血跡無不是在提醒着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支離破碎的記憶翻卷而來,幾乎要将槐月壓得喘不過氣。
槐月抱着被子瑟瑟發抖,眼淚不知不覺地湧出了眼眶,蜷縮在床腳,六神無主。
許是槐月不停發抖的緣故,皇帝終于也在沉睡中醒來,皇帝醒來的第一眼看見了一邊雙眼已經哭得通紅的槐月,也是驚詫的愣了愣,本能地張口問道:“槐月,你……”
只是皇帝沒有再問下去,槐月洶湧而出的眼淚回答了他的問題,皇帝低頭思索了一下,将腦海中的片段串聯,終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着槐月的眼神中便有了一絲的愧疚:“昨夜是朕……喝糊塗了。”
槐月扭頭不再看着皇帝,皇帝有些隐隐的尴尬,但是很快自己便調整了過來,看着槐月的眼神也多了幾分笑意:“你放心,朕既然已經要了你,便不會虧待你,朕回頭會和皇後說的。”
槐月依舊不說話,皇帝見了槐月這樣子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便起身将散落滿地的衣裳穿上,一邊穿一邊含糊道:“你放心,朕會和皇後商量給你一個名位,事情定下來了以後,你就是朕的妃嫔了。”
槐月終于在聽見了這句話之後張了張嘴,似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皇上……這麽說來,奴婢以後就是皇上的嫔妃了?”
皇帝“嗯”了一身之後丢下一句話道:“至于你是什麽位分朕到時候再定。現在這時候朕要去養心殿準備着去早朝了,你也盡快收拾一下,回長春宮吧。”說罷皇帝便套上外衫,再沒有看槐月一眼,出了門。
皇帝出門之後,槐月依舊抱着被子,眼淚将錦被洇濕了一大片,許久之後,槐月才微不可聞地從喉嚨裏面擠出了一句話:“額娘,成為嫔妃是不是就不能出宮了?是不是就不能出宮找額娘了?”
沒有人回答她,永和宮遍布綠植,如今黎明前的昏暗的天色将樹影映在窗戶上,似乎是一個個蟄伏在黑暗中的惡鬼,咧着嗜血的嘴看着房中無助的槐月。
偶爾穿來的幾聲蟲鳴更顯得周圍寂靜無聲,槐月伸手用被子死死地捂住了頭,終究在被子裏絕望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