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绾君心(上)
長春宮上下皆是靜谧一片,槐月站在長春宮的門前遲遲不敢進門,只是仰頭看着門上那藍色底子上金色的大字,頭一次覺得長春宮讓她陌生又敬畏。
許久之後,天色終究亮了起來,語芹在路過的時候看見了站在門前發愣的槐月,心中有些奇怪,走了過來說道:“槐月,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進來?剛剛皇後娘娘起來的時候還叫你呢。”
槐月擡眼看了一眼語芹,因為盼春是長春宮的掌燈宮女,所以有時候說話的語氣還是冷冷的不怎麽搭理人,但是語芹卻不同,自從槐月進了長春宮之後,便是語芹一直關照槐月,所以槐月一見到語芹,剛剛有些平複的心情立刻又翻湧起來,眼眶瞬間紅了。
語芹想不到槐月會忽然間紅了眼眶,就是當初從慎刑司回來被折磨得不成個樣子,槐月都沒有哭過,所以心下語芹便知道定是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當即問道:“你怎麽哭了?是不是永和宮的人欺負你了?咱們去找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會為你做主的。”
一聽要去找皇後,槐月便賴在原地不肯走,眉眼間也帶着哀求道:“語芹姐姐,能不能不去見皇後娘娘……”
語芹心下更是納悶:“是不是舒嫔做了什麽事?你擔心皇後娘娘因為你傷了舒嫔面子?不要緊,皇後娘娘心裏有數的。”
槐月還是搖搖頭,眼底滿是淚水,抽了一聲,說道:“語芹姐姐,這件事皇後娘娘也沒辦法做主的……”
一聽這話,語芹的神色便有些變了,拉了槐月到了一個小角落,小聲問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你和我說說啊。”
槐月靠着的宮牆傳來一陣冰涼的感覺,只覺得自背部開始,一直有透骨的寒意慢慢傳來,忍不住牙齒打着顫,死死揪住了語芹的袖子,将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語芹原本在聽見槐月喝酒難受的時候還蹙着眉頭,埋怨槐月不該喝酒,但是最後的事情出乎了她的預料,到了最後,語芹似乎也是手腳冰涼,她瞪着眼睛看着槐月,壓低了聲音驚呼道:“槐月!你的意思是你昨天晚上稀裏糊塗地侍寝了?”
槐月咬着嘴唇,輕輕點了點頭。
似乎是五雷轟頂一般的無助感,語芹也是被震得久久說不出話來,渾身無力地靠在牆上,緩了好一陣子,才對着槐月說道:“這件事太大了,必須要和皇後娘娘說說才是。”
槐月依舊有些退縮:“語芹姐姐,皇後娘娘她……”
語芹知道槐月在擔心些什麽,但是如今也顧不得皇後是否發怒了,她一邊安撫槐月,一邊止住自己身上控制不住的顫抖:“你想想,這件事若你不說給皇後娘娘聽,等到皇上和皇後娘娘提的時候,你要皇後娘娘如何自處?若是皇上也沒說,被舒嫔或者其他宮嫔說了出來,皇後娘娘正宮威嚴何在,所以這件事便是你現在說給皇後娘娘知道最為穩妥。”
利害關系就這麽簡潔明了地說了出來,槐月看着語芹烏沉沉的眼眸,心裏安定了不少,随着語芹慢慢走進了皇後的房中。
皇後剛剛睡醒,正在對着鏡子梳妝,見了槐月和語芹出來,看了一眼槐月道:“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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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語氣,仿佛是槐月只是像平時一樣去了一趟內務府或者禦藥房,槐月聽得皇後這個語氣,心中一酸,便在皇後的面前跪了下來。
皇後看着槐月一臉驚詫,正在為皇後梳頭的盼春也是驚道:“槐月,你這是做什麽?”
語芹走到皇後的身邊,給盼春使了一個眼色,示意盼春不要出聲。
槐月俯身給皇後拜了三拜,凄惶道:“皇後娘娘恕罪。”
皇後心中隐隐不安,但是還是正了正鬓邊剛剛插上的鳳釵,說道:“你這是怎麽了?”
槐月依舊是俯着身,将頭抵在手背上,說道:“皇後娘娘恕罪,昨夜……昨夜陰差陽錯之間,奴婢侍寝了。”
皇後聽得這句話一時間沒有緩過神來,順口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槐月的臉深埋了陰影中,閉着眼睛咬了咬牙,沉聲說道:“皇後娘娘恕罪,昨夜在永和宮,是奴婢侍寝了!”
不啻一個驚雷在耳邊炸響,皇後只覺得耳朵裏面隆隆作響,炸得腦中一片空白,愣愣道:“你說你昨夜,侍寝了?”
槐月點點頭,再次磕頭:“請皇後娘娘恕罪。”
語芹見皇後表情空白,不知道皇後在想着什麽,在一邊小聲說道:“皇後娘娘,昨夜槐月和皇上皆喝醉了,才鬧出了這麽一件事,皇上今早已經說了要給槐月位分,還請皇後娘娘心安。”
這句話不僅僅是勸導了皇後,也是暗中保全了槐月,盼春也是從震驚之間緩過了神,在一邊說道:“皇後娘娘,這件事怕是不簡單。”
皇後此刻也已經緩過了勁來,對着槐月說道:“你和本宮說說,昨夜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槐月見皇後神色已經沒有剛剛那麽蒼白,心下放心了不少,便又将前一夜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和皇後說了,說到最後,盼春若有所思地沉吟道:“說到底,怕就是那杯酒壞了事。”
皇後點點頭:“就算槐月再怎麽不勝酒力,那也不會一杯酒就倒了,可見這件事自始至終皆是舒嫔安排的,但是舒嫔為何要安排這麽一出呢?”
皇後這個問題一問,房中衆人皆是不言,盼春看了一眼槐月,說道:“舒嫔究竟是什麽心思,咱們日後會知道的,只是現下槐月在這兒,皇後娘娘要如何處置。”
“本宮自然不能處置槐月。”皇後眉頭緊鎖,“本宮不光不能處置槐月,還要向皇上那邊為槐月掙得一個好位分,否則宮裏面的妃嫔們就都要看咱們長春宮的笑話了。”
槐月知道皇後的難處,羞愧道:“是奴婢的不是,還請皇後娘娘恕罪。”
皇後擺擺手:“這件事你也是不知情,本宮素來知道你的為人,若你真的是那種狐媚,想着法子爬皇上龍床的,本宮也容不得你,只是眼下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本宮要見見皇上才行。”
盼春看了一眼天色,說道:“這時候皇上怕是要下早朝了,但是各宮的妃嫔也要來長春宮了。”
皇後轉而起身,說道:“語芹,你去宮門口看着,就說本宮今日身子不适,免了各宮請安,盼春,你将本宮那件妃色繡金桂的衣裳拿來,本宮去養心殿見見皇上。”
語芹和盼春應了一聲,皇後看了一眼槐月,忍了忍之後終究是酸澀開口:“槐月,你先回去休息休息吧,畢竟你昨夜……”
皇後并未往下說,槐月羞愧地臉上發熱,又給皇後磕了一個頭,匆匆跑了出去。
皇後看着門外,深深嘆了一口氣。
當日皇帝下了早朝,就有王忠和走了過來,對着皇帝行禮道:“皇上,皇後娘娘在養心殿等着皇上呢。”
皇帝自然是知道皇後是因為什麽事情在等着,神色有些不豫,看着王忠和:“皇後可說因為什麽事了嗎?”
王忠和搖了搖頭:“皇後娘娘可沒說,只說在養心殿等着皇上。”
皇帝點點頭,轉而看着王忠和:“皇後不說,你在朕身邊這麽久了,還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事情麽?”
王忠和心驀地一跳,換了更加恭敬的神色:“奴才只是皇上身邊的一個泥胎木偶罷了,既不會說又不會聽,只是記着皇上是天下的主子,不管是什麽事情,皇上都是對的。”
王忠和的話讓皇帝心中好受了不少,用手中的翡翠珠串敲了一下王忠和的帽檐,笑道:“就數你的嘴會說話。”
王忠和嘿嘿一笑,領着皇帝進了養心殿。
皇後正在殿中等着,見了皇帝進來,屈膝行禮道:“皇上萬安。”
皇帝理了理朝服坐在一邊,接過了皇後遞上的茶漱了漱口,吐在了一邊的一個景泰藍痰盂裏面,說道:“皇後這時候怎麽來了?”
皇後看着養心殿牆上挂着的一幅字畫,笑着看着皇帝:“皇上難道不知道臣妾為何而來?臣妾宮中的人被皇上要了去,皇上還和臣妾裝作懵然不知麽?”
皇帝的臉上閃過一絲尴尬,搓着手呵呵笑了一聲,問道:“皇後以為,這件事應當如何處置?”
皇後撫了撫鬓角,說道:“臣妾既然戴了這鳳冠,就要做皇後應當做的事情。”說罷施施然看向皇帝,“皇上有三宮六院是再平常不過的了,所以臣妾此番前來,是想問皇上想給槐月一個什麽位分。”
皇帝對皇後說的話很是滿意,微微沉吟了一下,說道:“但凡宮女晉位妃嫔,是從官女子始的,只是你是皇後,你宮中宮女自然與別的宮女不同,所以朕想着是給槐月一個答應的身份,就喚作魏答應吧。”
皇後并不應答,只是說道:“皇上覺得給槐月答應的位分最好?”
皇帝點點頭:“她是漢軍旗包衣出身,封為答應也不算委屈了。”
皇後搖搖頭:“皇上,槐月是臣妾近身宮女,珍妤也極為喜歡槐月,難道槐月只能當個答應麽?”
皇帝一愣,轉頭看着皇後:“那依照皇後所言,應該封作什麽?”
皇後一笑,說道:“臣妾覺得,常在、貴人皆可。”
“那便封作常在吧。”皇帝皺了皺眉頭,“貴人未免有些高看了,畢竟前些時候愉嫔生了皇子才從貴人封的嫔。”
皇後繼續說道:“那皇上覺得,槐月是住在長春宮還是別的宮殿?”
“長春宮是當初朕登基的時候賜給你一個人獨住的,槐月住在長春宮自然不适合。”皇帝說了這句話之後,皇後的神色緩和了不少,但是接下來皇帝卻說道,“那便讓槐月住在翊坤宮吧。”
皇後的神色微變,說道:“皇上,翊坤宮……”
皇帝伸手打斷了皇後的話,繼續說道:“朕知道你要說什麽,皇後你可還記得當日慧貴妃舊疾複發,朕那夜在翊坤宮門前與你說的話麽?坤為女陰之首,翊為輔佐,所以翊坤宮是輔佐之殿。”
皇後垂首:“臣妾記得。”
“既然記得,那便好了。”皇帝唇邊的笑意淡淡的,“槐月是你身邊的宮女,原本就是伺候你的,如今住進翊坤宮自然是名正言順。”
對于皇帝的話,皇後也是無從辯駁,只能應道:“既然皇上這麽說了,那臣妾也就只能如此了。”
皇帝“嗯”了一聲,說道:“既然事情已經商量好了,你便跪安吧。”
皇後起身向皇帝行禮,皇帝看了看皇後的衣裳,笑道:“皇後今天這身衣裳穿得倒是應景。”
皇後看着衣裳上面繡着的密如蓬雲一般的金色桂花,笑道:“長春宮出了新貴,臣妾穿一件金桂,也是粘粘喜氣了。”
當天下午皇帝的聖旨就下來了:長春宮宮女魏槐月,封正七品常在,賜住翊坤宮。
槐月跪在長春宮的庭院之中,接過王忠和遞過來的聖旨,制作聖旨的布帛粗糙紮手,槐月緊緊抓着聖旨,自己沉穩的聲音響在耳旁:“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自此之後,皇宮上下皆知,原本皇後身邊的宮女魏槐月,成了皇帝妃嫔,并住進了空置多年的翊坤宮。
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宮中的妃嫔們皆是各有各的心思,像慧貴妃和舒嫔愉嫔這樣的,并不十分關心,只是感嘆一下世事無常,原本皇後身邊的宮女在這皇宮中倒是成了和她們一樣的主子了。
但是像娴妃和怡嫔這樣的,便很是不舒服,比如此刻坐在景仁宮中的陸常在陸琇瑩便恨恨地對着思卿說道:“她魏槐月是什麽身份?竟也能封為常在!”
思卿嗤笑一聲,悠悠道:“你不服氣也沒辦法,誰讓皇上喜歡她呢?”
怡嫔也在一邊酸溜溜道:“娘娘你是不知道,今日翊坤宮皇上和皇後賞了好些東西進去,有些聽說還是少有的貢品呢,憑她魏槐月一個罪臣之女,她也配!”
思卿倚靠了椅子上,神色冷冷地說道:“皇上寵魏槐月本宮倒是不吃驚,畢竟還有皇後和皇上的情分在,只是本宮想不到,她一個小小的常在,安排到哪個宮裏不成,非要單獨給她安排到那麽要緊的翊坤宮裏面去。”
怡嫔點點頭:“是啊,翊坤宮向來只住貴妃或者皇貴妃,哪裏聽說過常在也能住進去的,當真是擡舉了。”
思卿懶懶的起身,對着兩人說道:“走,咱們也去翊坤宮轉轉,好好拜望拜望這位新晉的魏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