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三春好(下)
景煙離開景仁宮那一天,思卿站在景仁宮門前看着內務府的人忙進忙出地搬着東西,恍惚間倒有種牆倒衆人推的凄涼之感。
槐月也站在遠處,靜靜地看着那一個個太監搬着東西,景煙身邊的環莺一臉喜色地指揮着衆人。
這情形倒讓槐月想起了當日自己家被抄家的情形,時隔多年,那景象依舊裏歷歷在目。
就連白為昌這個生疏到幾乎已經遺忘的名字,這時候也翻湧而出,槐月看了好一陣子,終于轉頭回了長春宮。
皇後正站在書房中拿着一支筆在寫着字,下筆極穩,語氣也不顯得虛浮:“怎麽?從景仁宮回來了?”
槐月點點頭:“看樣子愉嫔小主很是高興呢。”
“自然是高興的,自己當一宮主位比受人限制來得好些。”說罷皇後放下筆,看着槐月,“這些日子在宮裏面,本宮瞧着你似乎是有什麽心事。”
槐月低頭,皇後說得不錯,這些日子裏,皇後身邊多是盼春和語芹伺候,自己則躲到了三公主的房中,相比于上一次皇後的疏遠,這一次槐月倒是主動疏遠了皇後。
如今皇後這麽一問,槐月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說道:“皇後娘娘多慮了,奴婢常在長春宮中,能有什麽心事?不過是最近看着愉嫔小主終于生下來孩子,覺得娘娘可以舒一口氣,終究不負皇上和太後所托了。”
提起這個,皇後終究有些隐隐約約的不舒服,嘆了口氣:“愉嫔生下孩子是不假的,只是若不是個阿哥的話定會好很多,為何是個阿哥。”
槐月知道皇後在想些什麽,只能出言安慰道:“皇後娘娘為何這樣想,皇上正值鼎盛,與皇後娘娘夫妻和諧,娘娘何愁沒有阿哥?且不說別的,當日陸常在下毒,要的并不是愉嫔滑胎,而是五阿哥出生了之後心智癡傻,所以五阿哥怎麽樣,還得看以後。”
如此一說了之後,皇後心裏也是好過了不少,對着槐月說道:“本宮嘴裏總是幹巴巴的沒什麽味道,你去吩咐語芹做一碗牛乳粥來,等會兒本宮再用。”
槐月應了一聲,推開房門出去了。
如此之後的幾日,皇宮之中皆是和諧,只是在四月天裏,春日繁花盡開,那些花像是争着春色一般,一簇一簇地開滿了整個禦花園。
那日皇後正帶着妃嫔們一同在長春宮的庭院裏賞花,牆頭上盤結着一串串金色的迎春花,純妃站在牆下,仰頭看着說道:“到底是皇後娘娘的長春宮春色持久,別的宮裏面的迎春花早就落了,唯獨皇後娘娘的宮裏的花還開着。”
怡嫔站在一邊,見純妃說出了這樣的話,心中冷笑一聲,低聲嘲諷道:“整天就知道奉承皇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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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人渾不在意,并沒有其他人聽見,過了一會兒,皇帝竟是來到了長春宮中,見諸多妃嫔皆在,不禁笑道:“今日長春宮好熱鬧。”
衆人不想皇帝會忽然來訪,一時間喜色皆是蔓延至眼角眉梢,卻又不好意思走上前去,只能在原地齊齊行禮:“拜見皇上。”
皇後走到皇帝面前,有些許的吃驚:“臣妾聽說皇上今日要和大臣們議事,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皇帝心情看起來極好,爽朗笑了一聲:“朕今日和百官議事,聞我大清國泰民安,很是欣慰啊。”
皇帝這麽說着,一邊的一衆妃嫔也是舒了一口氣,皇帝眉眼掃過,将目光落在了舒嫔身上,笑道:“你平日裏最會打扮,怎麽今日倒穿得這麽素淨。”
舒嫔站在琇瑩的身邊,琇瑩一身粉色宮錦長裙,身後百花齊放,襯得面色粉嫩白皙,倒是一邊的亦珍身着一件淺綠暗光錦長裙,上面稀薄地繡着幾朵白色茉莉,頭上也只以綠色琉璃钿子和白玉點綴,站在琇瑩身邊倒像是陪襯一般。
亦珍見皇帝看着他,說道:“臣妾是想着春日裏花色繁多,難免亂花迷人眼,所以穿得素淨一些,倒容易讓人記住。”說罷輕笑地看着皇上,“皇上一來只看見臣妾穿的這身,姐姐妹妹的穿得那樣好看皇上卻看不見,可見臣妾這步是走對了。”
亦珍神色俏皮,皇後在皇帝身邊看着也不免覺得有趣,所以皇帝當即拍掌笑道:“就數你心思多,以前穿的那樣花團錦簇的說什麽花開不敗,如今穿得素淨也有你的理在,朕說不過你。”
琇瑩剛剛站在亦珍身邊,見皇帝的眼神輕飄飄地掃過自己,最終卻落在亦珍身上,心有不忿,此時接口笑道:“皇上運籌帷幄掌管着天下氣運,哪裏是說不過舒嫔,不過是讓着咱們這些女子罷了。”
慧貴妃本站在一邊賞着一株盤在架子上的月季,如今琇瑩一說話倒是順手将那一朵月季摘下,拿在手中把玩,說道:“陸常在這話說得真是好,不僅是皇上說不出話來,就是咱們也不知道怎麽應對了,可見禁足多日,陸常在的心沒有一刻是靜下來的。”
琇瑩原本是含笑聽着慧貴妃的話,等到慧貴妃說完之後才隐隐變了臉色,她看向皇帝,卻不見皇帝有什麽表情,皇帝轉首對着皇後說道:“朕看着今日這天很是不錯,倒有些想皇後宮裏做的那一道鮮花餡的糕點了。”
皇後的眼神不動聲色地在妃嫔們的身上劃過,嘴裏卻是應道:“皇上喜歡的話臣妾讓人做就是了,衆位妹妹們也留下來用一些就是。”
站在最前面的慧貴妃何等聰慧,自然明白皇後那個眼神的意思,心思沉浮之間,立刻屈膝道:“不用勞煩皇後娘娘了,臣妾想着鹹福宮裏面還有些事,就先行告退了。”
此話一出,在場衆人皆是神色不定,慧貴妃和舒嫔這樣原本就聖寵優渥的自然并不在意,但是例如怡嫔和陸琇瑩這樣原本就不容易見到皇帝面的妃嫔,自然是心有不甘,正要說話,卻見思卿的眼神已經瞪了過來,當即讪讪地閉了嘴,說道:“既然如此,那臣妾等也先行告退了。”
皇帝的眼睛掃過慧貴妃手中的那一朵月季上,似是不經意一般,說道:“慧貴妃這月季摘得真是好。”
慧貴妃看了一眼手中的月季,笑道:“臣妾最是喜歡月季,不僅好看,也有防身的刺,不會輕易讓人摘了去。”說完便将月季順手別在了舒嫔的發髻之上,“本宮也覺得今日舒嫔妹妹穿得素淨了,還是添些嬌豔的顏色才是。”
舒嫔一笑,和慧貴妃親熱地離開了長春宮,思卿瞟了一眼怡嫔和陸琇瑩,兩人皆是靜默地跟在思卿身後。
皇後宮中的春光正好,陽光透過窗子懶懶地灑在了榻上,如同揚起了一層細碎的浮金,皇帝坐在一邊,喝着一盞剛剛做出來的杏仁露,皇後在一邊遞上了一碟剝好的核桃,說道:“這種天氣裏喝一盞杏仁露是最好不過的,皇上可還喜歡?”
皇帝“唔”了一聲:“朕最喜歡你宮裏的杏仁露,甜中帶苦,很是不錯,還有那鮮花餅,花瓣當中的清苦味道也別有風味。”
皇後笑了笑:“以前臣妾也沒想到,還是槐月有這些江南女子的心思,說甜杏仁裏面加了苦杏仁能少些甜膩,鮮花餅中的鮮花是時令鮮花,每個季節的滋味都不同,嘗個新鮮罷了。”
皇帝一聽這些都是槐月的心思,眼波微動,似嘆非嘆:“确實是奇巧的心思,正如當日送給太後的那一匣子心懷慈悲。”
皇後點頭:“槐月确實是個好姑娘,以後年齡到了,臣妾會做主為她指個體面地侍衛或者太醫,送她出宮去。”
皇帝不置可否,擡頭間卻見槐月端着一碟鮮花餅走了過來,槐月看着皇帝的眼神有些躲閃,放了鮮花餅之後便準備出去,皇後卻不知道槐月的這些心思,叫住了槐月之後說道:“槐月,你将房中的香爐裏面的香灰倒了,換成沉香吧。”
槐月聞言将香料盒子拿了出來,放入了一塊沉香,皇帝正喝着杏仁露,看了槐月這樣子,笑着對皇後說道:“槐月今日穿的這件紅色衣裳,倒讓朕想起了那句紅袖添香。”
皇後聞言笑容凝了凝,似乎是不經意一般說道:“‘留花翠幕,添香紅袖,常恨情長春淺。’宮裏有才情的女子不少,慧貴妃和舒嫔更是當中翹楚,槐月才情不足,怕是當不起皇上這稱贊。”
槐月自皇帝剛剛說話的時候便有些戰戰兢兢,如今聽了皇後的話心中更是慌亂,所幸皇帝并沒有再往下說,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皇後說得不錯,槐月還差了些,舒嫔和慧貴妃都能配得上。”
如此這般說了幾句,槐月便出了房門,留了皇帝和皇後兩人在房中說話。
王忠和一直在外面等着,見槐月出來了,便慢慢走到了槐月的身邊,對着槐月作了一揖笑道:“槐月姑娘,這天氣真好啊。”
槐月看了看王忠和,笑了笑:“春天到了嘛,天氣自然好了。”
王忠和點點頭:“确實是,春天到了。”
說罷便再也沒有說話,槐月看着太陽,眯了眯眼睛,卻并不覺得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