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難思量(上)
事情很快就調查了出來,穗兒的死确實不像衆人認為的那樣,是自己懸梁自盡,而是被人勒死了之後做成吊死的假狀,目的就是為了讓所有人認為,她是自己想不開死的。
槐月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并沒有太多的喜悲,這個消息之于她也不過是秋風過境,只能卷起幾片輕薄的葉子罷了,她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是誰?”
小許子站在槐月的身邊,低聲說出了兩個字:“娴妃。”
聽見這兩個字之後槐月就笑了,果然還是她麽?她有些不明白自己只是一個最尋常的宮女,娴妃作為一個妃子為何三番四次與自己過不去?當真是看得起她魏槐月,身邊的人一個個皆是因她而死,只是殺人的娴妃,午夜夢回的時候,當真一點也不覺得心悸麽?
娴妃是不會覺得心悸的,初春的花兒一朵賽一朵豔麗,除開已經開得極好的幾朵,後起之秀也隐隐有平分春色的勢頭,當中最耀眼明亮的那朵便是之前進宮的陸常在陸琇瑩。
她的得寵,令宮中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就如同詩中所言,忽如一夜春風來,永壽宮的梨花開得如同大片大片細密的雲朵,又如大雪剛至的潔白,纖塵不染。
陸琇瑩和皇帝說的第一句話是在入宮之後一個月初次侍寝時候說的,那時的她羞怯怯地從錦被之中透出了腦袋,蜿蜒的青絲散落在凝脂一般的肩膀之上,她看了皇帝許久,才紅着臉笑了起來,問道:“皇上可知《淇奧》?”
皇帝彼時正閉目養神,聞言睜開眼睛看了看琇瑩的臉,說道:“知道。”
琇瑩并不因為皇帝的冷漠而覺得尴尬,繼續說道:“‘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谖兮。’臣妾以前每每讀出此句,都無法想象出君子的樣子,直到那日一見皇上,便明白詩句中的含義。”
這樣的柔情蜜意,任誰聽見了也會心生憐憫,皇帝嘴角一勾,勾出了一個暧昧的弧度,他伸出手在琇瑩的肩膀上游走,手指劃過的肌膚有種灼熱的酥癢,琇瑩的臉熱的厲害,卻依舊一聲不吭,皇帝伏在她的耳邊,言辭溫柔:“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你這個名字,起得甚好。”
琇瑩再不好意思看着皇帝,只是柔婉道:“皇上喜歡就好。”
芙蓉軟帳天未明,自此之後,琇瑩便漸漸露出了一些寵妃的勢頭出來。
待到梨花落盡,琇瑩的寵愛卻不因為落花的離去而減少分毫,就連每日請安的時候,慧貴妃高雅珺也忍不住看着琇螢日漸紅潤的臉龐感嘆道:“到底是陸常在君恩深重,這情景倒讓本宮心生羨慕了。”
琇瑩穿着一件品色雲錦宮裝,料子倒是尋常的料子,就是上面特意讓人繡上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梨花,白的幾乎要晃人的眼睛,純妃見了琇瑩的衣裳不禁失笑:“梨花潔白,但是太過素淨,又與‘離’同音,到底是陸常在聖恩優渥,才不怕晦氣。”
琇瑩揚了揚手中的帕子,又撫了撫衣裳上面盤着的一枚梨花琉璃扣子,方說道:“哪是嫔妾不怕晦氣,只是覺得這梨花好看,落盡了也是可惜,才讓人繡到衣裳上面,想的時候多看幾眼罷了,為了這個,嫔妾還特地讓人在嫔妾的領口袖口上繡了一圈的桔梗呢,桔梗梨花,寓意吉利。”
皇後端坐在鳳座之上,含笑看着她們說話,又叫人上了時新的糕點來,衆人一邊說話一邊品茶,一派和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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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的眼光一掃,詫異道:“最近怎麽沒見葉赫那拉貴人來了?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純妃原本在品嘗這一塊玫瑰酥,聞言擡頭道:“皇後娘娘這麽一說,嫔妾也有好久沒見到葉赫那拉貴人了。”
皇後擡眼看了一眼陳貴人道:“陳貴人,景陽宮和永和宮離得近,你今日去永和宮看看葉赫那拉貴人,別是身子不舒服忍着不說。”
夢溪聞言應了一聲,衆人再不想他,皆是低頭不語。
待衆人從長春宮出來了之後,景煙和夢溪一同往永和宮慢慢走着,慧貴妃看着二人的身影,想起永璜說過的話,心裏有些狐疑不定,對着掌秋說道:“永璜說過,當日海貴人落水時陳貴人推的,但是本宮這些日子裏明裏暗裏看着,陳貴人和海貴人的親厚也不像是裝出來的,掌秋你說,若陳貴人和海貴人當真親密,當日陳貴人為何又要推海貴人?”
掌秋陪着慧貴妃慢慢走着,小聲道:“大阿哥是不會說假話的,只是奴婢看着陳貴人倒不像海貴人一般老實,人前裝裝樣子也未可知啊。”
慧貴妃點點頭,對着前頭的景煙和夢溪喊道:“海貴人。”
夢溪和景煙正低頭說着什麽話,聞言回頭看過去,卻見是慧貴妃扶了掌秋的手走了過來,兩人屈膝便要行禮,慧貴妃笑着說道:“剛剛才從長春宮出來,不用那麽多禮數。”說罷看着夢溪,“陳貴人可是要去永和宮看葉赫那拉氏?”
夢溪低頭應了聲,不待慧貴妃再次發問,便說道:“嫔妾主意小,便拉了海貴人和嫔妾同去,若是葉赫那拉貴人真的抱恙,多一個人總安穩些。”
雅珺聞言點點頭說道:“你說得不錯,多個人是穩妥些,左右本宮這時候回鹹福宮也沒什麽事,前幾天聽說永和宮多生藤蔓,進去之後便生清涼之感,本宮便也陪着你們同去看看。”
雅珺如此說,景煙和琇瑩也不欲再說什麽,三人便慢慢往永和宮走去。
進了永和宮,衆人才知道慧貴妃語中所言的“多生藤蔓”是個什麽意思,永和宮的庭院裏面皆是一些碧綠蒼翠的植物,雖是春日,但是眼中所見的花極少,即使有也被濃密的葉子所遮擋,朱紅色的宮牆上滿滿爬着的都是地錦一類的植物,雅珺看了看周遭,失笑道:“這葉赫那拉貴人當真與人不同,平日裏穿得花團錦簇的,想不到宮裏連枝花都看不到。”
景煙和夢溪也是抿嘴笑了笑,并不答話。
慧貴妃三人慢慢往裏走着,越往裏走,越覺得原本平平常常的永和宮經葉赫那拉亦珍這麽一打點之後別有一番風味,雅珺看着滿目蒼翠,對着二人繼續道:“這要是到了夏日,再怎麽烈日如金的天氣被永和宮的這些草木一濾,也變得有了涼意,永和宮确實是不錯,到底葉赫那拉氏是滿洲名門,心思确實奇巧與旁人不同。”
夢溪跟在雅珺的身後,聽了雅珺這麽說,扭頭對着景煙耳語道:“看這永和宮的布置,任誰也想不到葉赫那拉氏是個狐媚惑主的東西。”說罷便低頭嗤嗤笑了起來,像是遇見了什麽極為好笑的事情似的。
就這麽慢慢走了一路,等到見到躺在床上的葉赫那拉亦珍的時候,就連慧貴妃也不免有些吃驚。
亦珍在宮中嫔妃的眼中一直都是花枝招展的,不說像是一直色彩斑斓的大蝴蝶,那也應該是一朵嬌豔的芙蓉,但是如今看着亦珍的樣子,雅珺沒來由地想起了蕭索的秋日裏,一朵被插在瓷瓶裏久未丢棄的菊花,原本豐潤的金絲花瓣變得枯黃,甚至能看見自花瓣上滴出的濃稠灰敗的汁液,雅珺皺了皺眉,走到亦珍的床邊說道:“幾日不見,貴人怎麽變成了這番模樣。”
亦珍見有人來,眼皮擡了一擡,等看清了是雅珺和景煙等人,笑了笑:“慧貴妃千金之軀怎麽踏足了永和宮?也不怕污了您的眼睛。”
“這時候還這般說嘴。”雅珺扭頭說道,“伺候葉赫那拉貴人的是哪個?”
話音剛落就有一個小個子的宮女匆匆忙忙地走了過來,跪在雅珺面前說道:“奴婢含卉,拜見慧貴妃。”
雅珺的語氣裏面已經含了怒氣,看着那個宮女道:“你們小主已經病成了這樣,怎麽不回禀皇後和本宮,也不請個太醫。”
誰知道這麽一說了之後,含卉便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對着雅珺磕了一個頭說道:“慧貴妃娘娘,奴婢也關心咱們小主的身子,但是小主倔強,怎麽着也不許奴婢請太醫過來診治,也不許奴婢說出去,這麽一拖便越來越嚴重了。”
含卉想來也是心疼亦珍,又看了一眼亦珍在床上躺着的病容,低下頭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亦珍卻是渾不在意,只是輕叱了含卉一聲:“我還沒死呢,你就着急着哭了?把你的眼淚收起來,等到我死了,有你哭的時候。”
雅珺站在房中,百思不得其解,亦珍正是受寵的時候,要什麽就能有什麽,應該是極為惜命的,怎麽會有如此心境?
她看着亦珍,偏頭低聲吩咐了掌秋去請了太醫,随後終究是忍不住問道:“你究竟為何不讓太醫醫治?”
只見亦珍的嘴角裂出一個極為陰毒的笑意,看着雅珺:“慧貴妃,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巴不得我死是不是?我死了,你們可就開心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