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衣衫薄(下)
槐月許久沒有見到穗兒了,長春宮的事情多,總想着得空去禦藥房找找穗兒,但是沒想到這麽一耽擱了之後,再見穗兒,穗兒卻變成了這樣一副模樣。
槐月的眼淚在眼前将周遭的事物都模糊成一個個剪影,卻唯獨穗兒的臉清晰地呈現在自己眼前。
小許子陪在槐月的身邊,輕輕用袖子拭着眼淚,槐月走到穗兒的身邊,嘴唇翕動之間卻只能聽見幾個模糊的詞語,小許子極力辨別了許久,才聽見槐月說的是:“怎麽會這樣?”
身邊的一個小太監走到槐月的身邊,顫聲道:“奴才也不知道,只是這幾天穗兒姑娘總是夢魇纏身,夜裏時常驚醒,嘴裏還喊着……喊着……”小太監沒敢往下說,小許子瞪了他一眼,“說就是了,還怕犯了什麽忌諱麽?”
小太監這才咽了一口口水,說道:“穗兒姑娘還喊着白公公的名字。”
槐月心中猛然一抖,幾乎久遠到将要忘記的前事猛然湧現出來,白為昌的死衆人皆以為是她做的,卻不知道這裏面還有穗兒的一層關系。
小許子小心地看着槐月的神色,輕聲道:“槐月,穗兒她……”
槐月吸了吸鼻子,摸着穗兒沉睡的臉,癡癡道:“穗兒姐姐這下能睡個安穩覺了。”說罷又看着那小太監,“穗兒姐姐去得安靜麽?”
小太監點點頭:“昨個晚上穗兒姑娘早早就回了房中,今日早上也沒出來,等到總管公公讓人來尋的時候,才看見穗兒姑娘已經懸梁了,想來去得安穩,隔壁住的宮女們也沒聽見聲響。”
槐月的眼中在聽見這句話之後猛然閃出一股子銳色:“懸梁?你說她是懸梁死的?”說罷急忙翻看了穗兒的脖子,确實是一條烏青發紫的印痕橫在穗兒蒼白的脖子上。
小許子的臉色變了一變:“槐月,這穗兒姑娘算是自戕啊,宮女自戕有傷陰骘,是大罪啊。”
槐月心裏明白這件事的輕重,若不是忌諱着宮女自戕的大罪會誅連家人,當初在禦藥房被白為昌作踐的日日夜夜中,她早就了斷了自己。
槐月扭頭看了看一直沒走的小太監,淡淡吩咐道:“找塊幹淨的布将穗兒姐姐蒙起來吧,總這麽放着也不是個事情,我去找禦藥房總管說說話。”
那小太監知道現在的槐月是皇後身邊的人,年紀雖然不大,但是也不能輕易得罪了,所以只是低頭應了,然後便出了門去尋合适的布。
槐月整了整衣裳,又對着穗兒梳妝臺上的鏡子理了理有些雜亂的頭發,才往禦藥房大堂走去。
總管公公正像往常一樣站在大堂裏面看着衆人做事,雖然極力擺出一副尋常的樣子,但是槐月還是能在他的眉眼間看出了一點愁苦,槐月走了過去,屈膝說道:“總管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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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管公公見是槐月,連忙擺擺手:“哪裏用得着槐月姑娘行禮,不知槐月姑娘今日來禦藥房是要拿些什麽藥材?”
槐月的臉色沉靜,将總管公公拉到一邊,方說道:“禦藥房的宮女穗兒昨日懸梁自盡的事情公公不會不知道吧?”
既然槐月如此開門見山,總管公公也不再撐着臉了,臉上的神色立刻垮了下來:“知道啊,正不知道要怎麽辦呢,到底是條人命,鬧起來可大可小啊。”
槐月自己都不相信這時候還能這樣冷靜,甚至能帶着笑和總管公公說話:“左右這件事發生在禦藥房裏面,若是公公對外面說穗兒是害了急病去的,誰還能懷疑麽?整個禦藥房的人都知道在穗兒死的前幾日夜夜夢魇,心悸而死也是情理之中。”
總管公公一聽槐月這麽說,眼中立刻亮了,拍了手說道:“對啊,只是這件事禦藥房的人都知道,傳出去了可怎麽是好。”
槐月嗤嗤笑了一聲:“你可是禦藥房的總管,若是換做了當初的白為昌,要堵住衆人的嘴可謂是易如反掌。”
總管公公神色一凜,随即恭敬道:“皇後娘娘宮中的人就是不一樣,奴才今日可算是領教了。”
槐月并不搭理他,轉身就出去了,只把那沉重的心緒掩在最深處。
小許子一直在外面等着槐月,剛剛槐月和總管說的話也聽了進去,槐月一言一行已經和進宮的時候不能同日而語,他在暗暗心驚的時候也為槐月高興,因為槐月終究有了點在宮裏生存的樣子了,只是槐月太聰明了,倒讓他有些害怕,覺得槐月終究會離他而去,走到好遠好遠的地方。
等到穗兒的事情過去了之後,槐月看着穗兒被埋入地下,槐月也去求了皇後的恩典,皇後也另外做了主好好安慰了穗兒年邁的爹娘,槐月的心裏才算是安慰了不少,但是心裏卻總是覺得哪裏隐隐地不對勁,而讓槐月反應過來的,卻是偶然間盼春和語芹的一次對話。
那日語芹用一方帕子捂着脖子,皺着眉頭對着盼春抱怨道:“你不知道?永和宮裏的葉赫那拉貴人就喜歡種些藤藤蔓蔓的東西,整個永和宮上上下下都是各種牽藤子的花,皇後娘娘讓我去給葉赫那拉貴人送幾匹布料過去,送完出來的時候一個沒注意,被門梁上橫着的一條爬牆虎勒了脖子,可真是疼死我了。”
盼春在一邊一邊含着笑一邊仔細地為語芹看着脖子:“哎呦,看樣子真是不輕,你走路也不小心點。”
槐月聽了兩人的話,笑着走了過去,順着盼春的話對着語芹說道:“語芹姐姐風風火火的性子是要改改。”說罷又看了看語芹脖子上的傷痕,“我房裏還有些藥膏,等會兒給姐姐送去,禦藥房裏面的自己配的,以前在禦藥房的時候手被刀切了就擦這種藥膏,一擦就好,還不留疤。”
語芹聽了這話就高興起來:“我早就說了禦藥房裏面的人日日和藥草相伴,有的東西定比太醫院的好,不料還真有。”
槐月莞爾一笑,又看了看語芹的傷口,一個念頭忽然就在腦海中劃過,如同漆黑的夜空之中閃過一條的閃電,明亮得讓人心驚,她又看了一眼語芹的傷口,才顫聲說道:“語芹姐姐,你的這傷真的是被爬牆虎的藤子勒的?”
語芹不懂槐月的意思,但是還是說道:“是啊,就是這樣勒的。”說着将手中的帕子展開,在脖子上一橫,對着槐月,“就是這樣,不過那爬牆虎的藤子又細又韌,還真疼。”
還是盼春看出了槐月的臉色不對勁,驚道:“槐月你怎麽了?臉色這麽白?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槐月站在暖意融融的春光下,只覺得便體生涼,她看着盼春和語芹,抖着聲音道:“盼春姐姐,當時我在禦藥房看見穗兒姐姐屍體的時候,穗兒姐姐的脖子上的烏青和語芹姐姐那樣的傷口一樣……”
槐月沒有往下說,但是盼春和語芹對視了一眼之後臉色皆是一變,還是盼春先問道:“穗兒不是自己懸梁的麽?若說印痕,那應該是從脖子上順着耳朵的一溜向上印痕才是,若像語芹的傷痕。”盼春又看了語芹的脖子一眼,“槐月你是不是懷疑穗兒是被人勒死的?”
槐月的心裏極亂,不知道要怎麽說這件事,但是穗兒當初的樣子深深地刻在自己的腦海中,自己斷斷不會記錯,那印痕确實是橫在穗兒的脖子上。
想到穗兒可能是被人害死的,槐月原本幾乎已經有些麻木的心,頓時又傷心了起來,她含着眼淚,站在院落中痛心疾首地大喊:“究竟是誰?是誰這麽狠毒?要置穗兒姐姐于死地?”
盼春和語芹見槐月有些崩潰,忙拉了穗兒進了房間,語芹轉身去關了房門,盼春蹲在槐月的面前為槐月擦幹了眼淚:“槐月,穗兒已經死了,現在再說什麽也于事無補,咱們也不能開棺驗屍,想找到兇手也無從說起,若是你真的想知道什麽,就去禦藥房問問,那裏的總管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人,斷斷不會說什麽的。”
槐月點點頭,擦了擦眼淚就跑了出去,留了盼春和語芹兩個人在房中。
語芹看着槐月離去了身影,用帕子擦了擦脖子上的傷口,疼得嘶嘶抽了一口氣:“想不到槐月還有這等心智。”
盼春站起身來,淡淡道:“若沒這樣的心智,你不就白白傷了這麽一次了麽?”
語芹笑了笑:“你說咱們這麽做究竟是對還是錯的?我看着槐月因為穗兒的死那麽傷心,最近人都瘦了一圈了。”
盼春的眼睛沉澱地深不見底,看不出喜悲:“咱們只是讓一個小太監和娴妃那邊的人說了穗兒将山參換成蘿蔔的事,其他的事情都是娴妃做的,左右作孽的是娴妃,和咱們無關,咱們靜靜看着就是。”
房中寂靜無聲,唯能聽見語芹一聲輕輕的嘆息,許久之後,盼春才說了一句:“咱們這麽做,也是想要槐月多提防着娴妃,畢竟娴妃可因為白為昌的死記恨着槐月呢,若不是皇後娘娘将槐月撥來了長春宮,此時死的,怕就是槐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