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衣衫薄(上)
待到宮中桃花乍起,密密麻麻地開滿了每個人的眼睛,紫禁城的春色才真正地顯現了出來。
鐘粹宮的庭院裏面被純妃擺滿了花,淡紫色的是丁香和紫玉蘭,紅色的是杜鵑和山茶,白色的是馬蹄蓮和茉莉,還有像碧桃、海棠、含笑、萱草等等,将鐘粹宮的庭院打扮得暖意融融。
而慕青,就是在這時候倚靠着庭院廊下的一個柱子聽着惜梅給自己說的話。
惜梅低着頭,在慕青的耳邊小聲說道:“娘娘,奴婢已經打聽過了,那天葉赫那拉貴人是囑咐那個宮女去宮外為她尋求一些生子秘方……”
慕青聞言挑了挑眉:“生子秘方?葉赫那拉氏這才多大,就想着生孩子了?”轉念一想,那日在禦花園中,葉赫那拉亦珍也是句句不離孩子,想來也是許久以來的心思了。
慕青的嘴角挑起了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她看了看手中戴着的金邊景泰藍護甲,幽幽道:“你說萬一這秘方真的有用,葉赫那拉氏生下了皇子,那應當如何?”
惜梅小心看着慕青的神色,說道:“依照葉赫那拉貴人如今的寵愛,若是懷孕了,且生下的皇子,皇上一定會封嫔的。”
“豈止是封嫔。”慕青的眼神并不因為如今尚好的晴光而變得溫暖,“若此時她懷孕了,那麽皇上定會馬上封嫔,生下皇子之後又一舉封妃,那麽便要和本宮平起平坐了。”
惜梅微微變了臉色,但還是說道:“即便是封妃了又如何?娘娘是從潛邸進宮的,資歷比葉赫那拉貴人重的不是一星半點,她還能越過娘娘去麽?”
話雖如此,但是慕青的眉眼間依舊染上了一些愁苦:“但是本宮終究只是漢軍旗,葉赫那拉氏出身高貴,年紀輕輕一旦封妃,憑她的妖豔手段,那麽貴妃甚至皇貴妃還不是她的囊中之物?那麽本宮就要屈居她之下了。”
惜梅并未想得這麽長遠,但在慕青言語分析之下也隐隐覺得有些心驚,她看着慕青,小聲道:“娘娘,那要如何?”
問了這句話之後,慕青才顯得有些氣定神閑,她懶懶的走了過去,摘了一朵雪白的含笑拈在手中,含笑的花香濃郁,沁得慕青滿心歡暢:“葉赫那拉氏不是想懷孕麽?你就将那生子秘方給她,只是拿秘方不再是讓她生子,而是讓她無子。”
惜梅何嘗不知道慕青的心思,當即笑了:“娘娘睿智,奴婢即刻去辦。”
慕青懶懶地把玩着手中的那一朵含笑,心裏想的卻是永璋那無邪的笑臉:“好孩子,額娘這麽做,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你的将來。”
待到三月剛過,宮裏的人都換上了輕薄了春裝,槐月因為年紀不大,被皇後撥去了伺候三公主,三公主和槐月投緣,一見槐月便拉着槐月的手讓槐月陪自己玩耍。
那日槐月見微風陣陣,不冷不熱地正舒服,便牽了三公主在宮裏放風筝,蝴蝶形狀的風筝被春風一吹,便飛越了皇宮層層的宮牆,直往最高處的雲端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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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敬看着天上那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風筝,高興地直拍手,不住地叫道:“再高點,再高點!”
槐月看着和敬笑得開心,手中的線又松脫了一些,那風筝便又往上飛了些許,出光正好,和敬伸出手擋在眼前,看着明亮天色下的風筝,驚訝道:“槐月你看,這風筝好高啊。”
槐月笑笑:“飛這麽高公主可還喜歡?”
和敬點點頭:“以前你不在的時候,二哥也帶我放風筝,只是後來二哥不在了,我也不敢和皇額說我想放着風筝。”
槐月手裏一頓,心裏微微嘆息,宮裏長大的孩子怕都是這樣的,二阿哥去的時候三公主不過五六歲的年紀,卻也不敢童言無忌,惹得皇後傷心。
一個晃神之間,風筝便直直墜了下去,槐月連忙領了三公主去尋,卻見那風筝已經,落入的河中,撈上來也無濟于事了。
和敬神色恹恹的,看着那被泡得濕漉漉的風筝,哀嘆道:“明明飛得那麽高的風筝,怎麽說掉就掉下來了。”
槐月蹲下身安慰道:“公主不要着急,等下奴婢回去再給公主做一個好不好?咱們這次不做蝴蝶的,做一個燕子的。”
和敬這才點點頭,由着槐月拉起她的手往長春宮走去。
在回長春宮路上的時候,槐月和和敬偶然遇見了從慈寧宮才回來的娴妃。
思卿款款而來,穿着一見深紫色秀海棠宮裝,正和身邊的景煙說着話,和敬見了思卿和景煙,乖巧地行了一禮:“拜見娴娘娘、海娘娘。”
景煙見和敬穿着的是一件淡藍色春衫,配着一見湖藍色長裙,一番打扮倒像是漢人家的小姐一般,心裏頓時變得軟軟的,笑語嫣然地說道:“公主快起來吧。”
思卿淡淡掃了一眼槐月,嘴角噙了一絲冷笑:“本宮當是誰呢,原來淨是一些想要攀高枝的東西,長春宮住得可還好?總比禦藥房冷冷清清地好多了吧?”
槐月不欲與思卿多費唇舌,這低下頭露出謙卑的姿态:“不管去了哪兒,都是在皇上的紫禁城中,都是為皇上辦事,娴妃娘娘一定要分得這麽清楚明白麽?”
思卿的心裏隐隐有些不快,景煙站在一邊見思卿正要發作,連忙在思卿的耳邊說道:“娘娘,這丫頭不過是個宮女罷了,娘娘何必和她一般見識?白白地跌了自己的身份。”
思卿這才反應過來,扶了身邊守夏的手,淡淡道:“海貴人說得不錯,不過是個低賤的奴婢罷了,凡鳥終究是凡鳥,以為靠上了梧桐便能變成鳳凰了麽?”
槐月依舊低着頭不做聲,思卿輕嗤一聲,便繞過了槐月離開了。
待到回到了長春宮,和敬見了皇後便撲進了皇後懷裏撒嬌,一會兒說風筝飛得高,一會兒又說掉進了水裏實在是太可惜了。
皇後用帕子為和敬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叫槐月去小廚房做一碗花生酪過來給和敬,便繼續和和敬絮絮地說着話。
待到槐月将花生酪做好了端上來之後,和敬喝了幾口便由乳母領下去睡覺,留了皇後和槐月兩個人在屋子裏面。
和敬一走,皇後便收起了剛剛的慈母神态,他看着槐月,語氣裏有微不可察的淩厲:“本宮剛剛聽和敬說,你們在禦花園遇見了娴妃?”
槐月心裏一沉,随即低頭道:“是,是遇見的娴妃娘娘和海貴人。”
皇後的手搭在身邊的一方小矮幾上,那矮幾是用上好的紅木做的,質地堅硬,皇後說話的口氣也如這紅木矮幾一般冰冷異常:“娴妃還出言挖苦你了?”
對于皇後的話槐月卻渾不在意,神色如常道:“奴婢只是個宮女,又何必在意這些?娴妃娘娘說得也不錯,奴婢只是凡鳥,能在皇後娘娘的長春宮中伺候已經是福氣了。”
皇後的神色稍有和緩,拿過茶杯喝了一口茶方說道:“這也不是什麽大事,本宮也不便為你做主,為奴為婢的這點委屈不得不受,本宮希望你能明白。”
槐月擡頭看着皇後,眼中盈盈有感激之色:“奴婢明白,所以奴婢不計較一時得失,能将皇後娘娘和和敬公主安安穩穩地伺候好了,便是奴婢的福氣。”
皇後點點頭:“你的好本宮記着,不然本宮也不會将你從禦藥房調到長春宮,但是槐月,本宮要的不僅僅是你會伺候人,宮裏人人都會伺候人,你的好,在于你是個聰明人,何謂聰明,你可明白?”
皇後從來不會和槐月說這種話,槐月長久以來刻意忽視的部分被皇後挖了出來,只覺得周身開始涼了下來,她看着皇後,眼神裏是濃烈的震驚和恐懼。
皇後的眼神緊緊地攝住了槐月的身子,她牢牢地看着槐月:“本宮知道,你的聰明不僅僅是本宮看到的這些,槐月,宮裏的生活想來你也是明白了許多,不夠聰明的人是活不下去的,所以槐月,你還在怕什麽?”
電光火石之間,槐月的身上也起了冷汗,長久以來她只想安心做一個最普通的宮女,等到二十五歲再出宮,如今看來,卻是不那麽容易的事情了。
槐月在皇後面前盈盈拜倒,再擡起頭來的時候臉色已經恢複了平靜:“皇後娘娘,奴婢明白了。”
“到底是本宮選出來的人,心智與旁人不同。”皇後滿意地看着槐月,“既然你已經明白了,本宮便也不多說什麽了,你下去吧。”
槐月又拜了幾拜,方才退出了房間。
外頭依舊是春意融融,但是因為剛剛身後被冷汗浸濕的緣故,此時微風吹來,槐月倒覺得身上的衣衫單薄,渾身有些冷冷的。
不待槐月再去換一件幹淨的衣裳,卻見小許子一臉焦急地站在長春宮的大門前,見了槐月連忙招了招手說道:“槐月!快過來!”
小許子輕易不來找她,找他定是出了什麽事,槐月走到門前還未說話,小許子就急得一頭的汗水也顧不得擦,看着槐月道:“槐月,禦藥房的穗兒姑娘剛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