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占春芳(下)
皇後的這話一說完,盼春便被吓了一跳,連忙在皇後身邊說道:“娘娘在胡說些什麽呢?宮裏誰不知道皇上和娘娘琴瑟和諧,伉俪情深,又怎麽會厭棄娘娘?”
皇後的嘴角漫上了點點的苦澀,猶如當初做杏仁露的時候那絲絲微苦,不濃烈,卻依舊能感受得到,面前的天色一碧如洗,皇後幽幽嘆了口氣:“但願是這樣吧。”
而當蘇慕青等人從景仁宮離開了之後,陳貴人陳夢溪便踏入了海貴人的房中,一進門就笑了:“妹妹身子無礙吧?”
景煙笑得淡薄:“若不是我真心實意地信你,這次還不敢冒這麽大的險将整個性命都壓在你的身上。”
陳貴人走到景煙的床邊坐下伸出手将景煙的手握住,景煙的指尖依舊微涼,比不得陳夢溪剛剛放開手爐的手那般溫暖,夢溪就靜靜地握着景煙的手,許久才說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皇上最是容易心軟的,見你這樣,皇上定會垂憐。”
景煙笑了笑,看着陳貴人的眼中又多了幾分試探:“姐姐既然知道皇上如此心性,為何不自己用來争寵,而要幫我呢?”
陳貴人似乎早就預料到景煙會問這麽一句,只是淡淡笑了笑,随後說道:“妹妹不是不知道,我只是皇上身邊可有可無的人,以前在潛邸的時候,便是最末等的格格,入了宮進了最偏僻的景陽宮,若是我落水了,皇上也不會心疼到那裏去,何必要讓自己找這麽個不痛快呢?”
景煙默然不語,陳貴人繼續說道:“但是妹妹就不同了,妹妹性子溫婉為皇上所喜,妹妹落水皇上必定諸多垂憐,只是姐姐也有私心,希望妹妹哪日得寵上位之後,別忘了姐姐此時的好。”
房中寂靜無聲,唯有香爐中的香氣袅袅升起,景煙看着那乳白色的煙霧靜靜出神,時光似乎在房中凝固了一般,不會流淌,也不知過了多久,景煙才看着陳貴人:“姐姐玲珑心腸,妹妹自當不忘。”
陳貴人這才稍稍松了口氣,笑着說道:“我就知道妹妹通情達理,定能明白姐姐的心。”說罷神色又暗淡了下來,“姐姐也就妹妹能依靠了,宮裏面慧貴妃和皇後娘娘都得寵,就是最近進宮的葉赫那拉貴人也不差,但是她們三個哪裏是好相與的?且不說皇後娘娘是正宮不會理會我,就是慧貴妃身邊巴結的人還少嗎?哪裏能看到我?還是只能指望妹妹了。”
錦繡織就的被子上百花盛開,繁複耀眼,人人都愛錦上添花,但是誰又能知道雪中送炭的情誼才會讓人永志不忘,陳夢溪與她,便是這種雪中送炭的情誼。
手邊是剛剛葉赫那拉貴人送給自己的那一串碧玺翡翠手串,握在手中有冰涼的觸感,那翡翠真是滑,滑地幾乎抓不住,就像此刻景煙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偶然之間綻放的一支花一樣,那樣虛幻捉摸不定,耳邊響起的是那次在螽斯門陳貴人悄聲對她說的話:“你要記着,只有有了自己的孩子,在往日才能有争一争的資本。”
一如陳貴人所說,從那日開始,景煙便得到了皇帝的諸多愛護,侍寝的次數也多了起來,因為這個原因,就連景仁宮的娴妃思卿,也能經常看見皇帝的臉。
而那邊太後親自選進宮的陸常在卻遠不如葉赫那拉貴人受寵,但是陸常在卻不在意,只以最謙卑的姿态面對宮中的每個人。
相比于陸常在的謙卑,葉赫那拉亦珍的耀眼着實讓人嫉妒。
那日正是二月二龍擡頭,宮中的各色花卉已經漸漸開放,慧貴妃高雅珺正和純妃蘇慕青在禦花園裏面走着,身邊開着的是一串纖細但是美麗的月季,慧貴妃見了那一叢月季開得極好,便忍不住駐足觀看,純妃在一邊絮絮地說着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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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日因為春寒,永璋染了些許的風寒,有些小咳嗽,純妃愛子心切,将乾西四所裏面伺候永璋的那起子奴才們好好責罰了一頓,這會兒正在慧貴妃的耳邊說着這件事。
只見純妃說道:“貴妃娘娘,你是不知道,那乾西四所裏面的奴才們個個都是只吃飯不幹活的貨色,當初皇後娘娘的二阿哥不也養在那裏,不還是染了風寒早早走了?嫔妾可不敢不上心了。”
雅珺的心思沉浮間,當初端慧太子薨逝的情景依舊歷歷在目,皇帝那樣一個人,都能看着端慧太子的牌位淚流滿面,可見是真的觸動了傷心的地方。
那段時間宮中每個角落似乎都是愁雲慘淡,那時候正值年下,那個新年都過得死氣沉沉的,就連雅珺對于那面春天的記憶,似乎也只剩下漫天如雪一般飛揚的柳絮,凄婉哀傷,沒有一絲生機。
雅珺折了一枝月季,那月季的顏色是鮮豔的紅色,雅珺見慕青今日穿的是一件橘色繡喜鵲軟緞長裙,随手将那枝月季插進了純妃的發髻之中,慕青低着頭含了一絲羞怯:“嫔妾已經不年輕了,那裏還能簪這麽鮮豔的花。”
雅珺笑笑:“哪裏就老了?本宮瞧着這月季最是合你的性子,別看這花長得嬌豔柔弱,但是卻是帶刺的,乾西四所的趕輕慢了你,便讓他們知道厲害就是了。”
慕青聞言神色一凜,點頭應了一聲,雅珺輕笑,卻在眼角的目光飛轉之間,瞥見前面有一襲翠色裙角閃過,心裏有些狐疑,拉着純妃便往那邊走了走,待走近了,才看見是亦珍在和一個小宮女說着話。
亦珍不知道在和小宮女說些什麽,但是卻是一臉的緊張神色,雅珺和慕青小心的靠近,才有一星半點的語句漏了進來。
“你記着,這件事一定要做好了,要是做不好,仔細你父母的性命!”
“奴婢明白,小主放心就是。”
見兩個人似乎已經說完,雅珺和慕青連忙走到一邊,裝作沒看見剛剛的事情一般,待到亦珍從拐角處出來,慕青只裝作偶遇一般掩嘴笑道:“這不是葉赫那拉貴人麽?這麽有空來禦花園轉轉?”
亦珍正想着事情,陡然聽見人聲,似是被吓了一跳,轉頭看見是雅珺和慕青,走上前來淡淡地行了一禮:“見過慧貴妃娘娘,純妃娘娘。”
雅珺微微颔首:“幾日不見,葉赫那拉貴人的臉色越發紅潤了,想來是皇上對葉赫那拉貴人寵愛有加。”
亦珍的臉色依舊是看不出什麽變化,只是看着禦花園中的各色花草說道:“若說寵愛,慧貴妃娘娘的聖寵就低于嫔妾麽?到底是嫔妾沒有慧貴妃寵愛優渥,膝下也沒有個皇子傍身。”
慕青素來不喜亦珍,聞言便笑了:“葉赫那拉貴人這才多大啊?就想着生孩子了?到底是年輕,說起這話來也沒羞沒臊的。”
亦珍對于慕青的奚落聽在耳中,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反唇相譏:“為皇家開枝散葉是關系到國本的大事,純妃娘娘怎麽能說嫔妾沒羞沒臊?若依照純妃娘娘所說,那純妃娘娘為皇上誕育三阿哥是不是也是沒羞沒臊的事?”
純慕青聞言有些變色,但還是強撐着妃子應有的威儀看着亦珍:“放肆,你不過是小小貴人,本宮可是妃,你如此出言不遜,本宮回了皇後定要治你個目無尊卑之罪。”
誰知亦珍絲毫不懼,凜然看着慕青:“剛剛純妃娘娘也說了嫔妾年紀尚小,便是受了責罰那也只是一時的,左右嫔妾年輕,有的是時光耗下去,只不過嫔妾奉勸純妃娘娘一句,若是要讓嫔妾信服,需拿出的不是威儀,而是德行。”
此語一出,臉雅珺也微微側目,看着亦珍,亦珍又屈膝行了一禮,方才拐過禦花園的滿園春色,消失不見。
慕青早就被亦珍的一番話氣得滿臉通紅,她看着亦珍消失的地方,抖動着嘴唇,幾乎說不完一句完整的話,雅珺皺了皺眉,方說道:“她才入宮幾日?又才多大?年輕氣盛也是應該,你是妃位,又是誕育皇子,又何必和她這麽過不去?”
被雅珺這麽一說,慕青的眼裏噙了委屈的淚,看着雅珺說道:“貴妃娘娘,你看看這妮子,這般倨傲不恭,當着您的面就敢這麽羞辱嫔妾,背地裏不知怎麽說呢,嫔妾若不殺殺她的威風,又何以服衆?以後又要怎麽擡得起頭來?”
雅珺挽着慕青的手臂,寬慰道:“好了,你的委屈本宮也知道,只是你忘了咱們剛剛看到了什麽了嗎?你要出氣還不簡單?将剛剛和葉赫那拉氏說話的那個宮女找出來就是了。”說罷微微低頭沉吟,“皇上如此寵愛她,她要什麽沒有?又何必這麽偷偷摸摸的?難不成真的是使了什麽見不得人的狐媚手段迷惑了皇上?”
雅珺的一番點撥提醒了純妃,慕青拍了拍手掌,說道:“定是這樣,葉赫那拉氏的後裔能有什麽好?定是妖孽禍胎來為害咱們大清的!”
說罷招來了身後的侍女說道:“惜梅,你去給本宮查查,那宮女究竟和葉赫那拉氏說了什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