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占春芳(上)
景煙悠悠轉醒,首先看見的是床帏上繡着的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随即感覺到了周身上下都是冰涼徹骨的寒冷。
皇後已經聞訊趕來,站在景煙的床邊關切道:“海貴人,好端端的怎麽落水了?”
景煙聽見皇後的聲音,起身就要叩拜,被皇後按了下去:“你已經這樣了,還行什麽禮?好好養着才是。”
純妃和嘉嫔也都已經來了,純妃站在皇後的身後,臉上帶着關切,柔婉道:“是啊,海貴人,現在天還有些冷,好好養着才是。”
思卿原本站在一邊,景煙是景仁宮的人,她身為一宮主位自然是要說些話的,現下已經讓守夏端了一碗姜湯進來,遞到了景煙的面前:“海貴人,将這姜湯喝了暖暖身子。”
皇後看着景煙将姜湯慢慢喝了下去,這才看着景煙問道:“你且說說,你怎麽就落水了?”說罷扭過頭看着念竹和環莺。“你們兩個人怎麽伺候你們小主的?連個人都看不好?是不是要本宮将你們送到慎刑司裏面領頓板子才能安心伺候你們小主?”
念竹和環莺聞言立刻跪了下去,連連叩首:“皇後娘娘恕罪,皇後娘娘恕罪。”
景煙見了兩人在地上不住地磕頭,心下也起了憐憫之心,對着皇後說道:“皇後娘娘,不幹她們的事,是臣妾叫他們去采一些竹葉回來泡茶,才落得一個人站在池邊,一個不小心就落了水。”
皇後心中依舊是游移不定,看着景煙的眼神中也多了幾分的試探:“真的?本宮記得那池子邊上并不濕滑,你怎麽就掉進了水中?”
這話一問出來,房中的人皆是靜默,海貴人落水若說是意外那确實是意外,但是若是有人存了害人之心,那也未嘗不可。
景煙的手在被子下面緊緊握成拳頭,但是面上卻依舊看不出波瀾,她的眼神堅定,聲音沉穩:“是,是臣妾不小心沒看到池邊的小石子,一時間腳下一滑才掉了進去,全是臣妾自己不小心。”
純妃和娴妃一直在一邊看着,如今見了景煙這麽說,心裏縱使還有什麽疑影兒也是壓了下去。
皇後猶自有些懷疑,卻聞得門外一聲響亮的通傳:“皇上駕到——”
皇帝剛剛下了早朝,還未到養心殿就聽說景仁宮海貴人落水的事,便趕着來了景仁宮。
思卿一見皇帝,心中便一喜,忙上前行禮道:“皇上萬安。”
皇帝卻沒有理會思卿,徑直走到了景煙的床邊,皺着眉頭說道:“怎麽這麽不小心?”
Advertisement
皇後已經站了起來,領着衆人給皇帝請安,皇帝只是擺擺手,眼睛看着景煙,滿是關切。
景煙被皇帝的眼神看得有些忸怩,臉稍微紅了紅,才小聲說道:“皇上最近因為國事煩心,臣妾想着竹葉能清心降火,便去了延禧宮那邊的竹林裏面采摘竹葉,卻沒成想掉入了池水之中,倒讓皇上笑話了。”
皇帝心下感動,嘴上卻依舊說道:“哪裏要你去摘什麽竹葉,讓宮女們去就好了,池水那樣冷,凍出病來了可怎麽是好?”說罷吩咐了身邊的王忠和道:“你去和內務府說一聲,這幾日多送些溫補的東西來景仁宮,讓海貴人好好養養身子。”
景煙是一向受寵的,因為她的性子柔婉,不惹是生非,這樣的性子放在後宮之中,猶如一枝攀附在大樹枝桠上的女蘿,溫柔婉約,連皇帝也不免的心生憐憫,對待景煙,也多了幾分寵愛。
皇後立在一邊,看着皇帝對景煙殷殷切切,心中難免苦澀,但還是保持着應有的端莊笑意,門前人影一晃,卻是盼春進來通報道:“娘娘,葉赫那拉貴人求見。”
皇帝聞言側目,對着盼春道:“讓她進來吧。”
亦珍進來的時候似乎是帶着暮春時節的百花馨香,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月白連雲錦長裙,上面用各色絲線繡出了百花争春的圖樣,只見月白的底子上繁複地開着白色、淡黃、煙紫、淺藍、橘紅、湖藍的花兒,一時間只覺得亂花迷人眼,将亦珍那張秀麗的臉也染得有些模糊。
亦珍是好看的,正值豆蔻年華的女子,骨子裏全是明豔的驕傲,也正是花開得最豔麗的時候,一如皇後早前看的那一支迎春花,寧願淩寒盛放,獨占風騷,也不願趁着百花齊放,共分春色。。
亦珍盈盈站在門前,看着殿中諸人,展起了一個能令三春失色的笑容,走到了皇帝面前,施施然行禮道:“臣妾拜見皇上皇後,皇上皇後萬福金安。”複又對着思卿和慕青等人行禮:“嫔妾拜見娴妃娘娘、純妃娘娘、嘉嫔娘娘。”
慕青白了亦珍一眼,并不答話,倒是月婵對着亦珍見了一個平禮。
皇帝見了亦珍便笑了起來:“你怎麽來了?”
亦珍舉手投足之間皆是風情,看着皇帝說道:“臣妾聽說海貴人落水了,同為宮中姐妹自然是要關心探望的,想不到皇上倒是先到了。”
皇帝伸手将亦珍拉到身邊,指着依舊躺在床上臉色有些青白的景煙說道:“這便是海貴人了,想來你也是第一次見她。”
景煙對着亦珍微微颔首:“亦珍妹妹。”
亦珍用帕子捂着嘴笑道:“海姐姐真是客氣,只是這身子得養好了才是。”說罷從袖中抖出了一個荷包出來,從裏面取出了一個碧玺翡翠手串來,對着景煙盈盈笑道,“這東西是嫔妾進宮時候娘家的陪嫁,今日便在這裏送給姐姐了。”
景煙看了眼那個手串,碧玺倒是尋常,只是那翡翠卻是最為名貴的糯種帝王綠,堪稱翡翠中的極品,顆顆渾圓的珠子一般大小,在景煙身上蓋着的花開富貴錦緞棉被上放着,猶如一汪碧潭一般。
景煙連連擺手:“既然是妹妹陪嫁,那姐姐哪裏能受妹妹這麽好的東西?妹妹還是仔細收着吧。”
亦珍聞言便笑了:“姐姐收着就是,妹妹是想着這翡翠能夠安神,碧玺又與辟邪音近,是寧神鎮驚的好東西,姐姐今日落水時個不大不小的驚吓,合該收下妹妹的這份禮。”
亦珍說話間雖然不動聲色,但是卻将“辟邪”兩字咬得極重,皇後原本只是含笑聽着,但是卻看見景煙在聽見“辟邪”的時候,臉色又青白了一些,當即臉上的笑意就像是遇見了寒霜一半凝在理眼角。
皇帝伸手摸了摸亦珍的臉,然後看着景煙道:“葉赫那拉貴人給你的,你就收着,說起來你們同是貴人,你又比她年長不少,也受得起。”
景煙這才将那碧玺翡翠手串收了下去。
亦珍看着皇帝,嘴角兩個淺淺的梨渦似乎盈滿了醉人的酒,将她的聲音浸得也好像是喝了酒一般的綿軟:“皇上真是疼愛海貴人姐姐,聽見貴人姐姐落水了,就急得和什麽似的,臣妾看着真是羨慕。”
皇帝爽朗一笑:“朕待你也是一樣的,不信你那天也落個水,看看朕是不是也對你噓寒問暖。”
皇帝和亦珍二人就當着衆人的面這般親昵了起來,皇後的臉色有些隐隐的不好看,純妃和娴妃早就含了怨氣,就是景煙和嘉嫔這般好脾氣的也覺得臉上有些挂不住,一聲不吭地看着兩人僵硬地笑着。
所幸的是亦珍和皇帝沒說幾句話之後,亦珍就在皇帝的耳邊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麽,皇帝笑着攬過了亦珍的肩膀,攜了亦珍便出了房門。
純妃看着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從牙縫裏面擠出了兩個字:“狐媚。”
這話一說出來,衆人皆是不語,就是嘉嫔也沉默地看着兩人離去的方向,将眼中的一抹凄涼掩在心底。
皇後心裏也是不舒服,對着景煙吩咐了幾句之後,便帶着盼春出了景仁宮。
景仁宮和長春宮分別位于乾清宮的東西兩面,相隔甚遠,皇後只攜了盼春的手在宮中的甬道上慢慢走着。
早春的風依舊帶了淩冽的寒意,微微吹過皇後精心梳制的鬓角,皇後烏黑的頭發緊密挽起高髻,飾以珠釵翠環,明豔動人,腦後的燕尾上戴着一個白玉珍珠的壓鬓,扭頭之間,細小的白玉珠子慢慢擺動,似是一只即将飛起的蝴蝶。
皇後緩緩地走着,路過乾清宮的時候,忍不住看了眼乾清宮的正門,就是在這道門裏面,有一塊“正大光明”的牌匾,幾年前,那牌匾之後藏着一個匣子,裏面是先帝的親筆遺诏,就是靠着那份遺诏,她的夫君才能成為天下之主,而她,也可以母儀天下。
後來,那個牌匾之後又被她夫君放入了一個匣子,那裏面藏着的是她的兒子的名字,只是後來,她的兒子沒有了,那個匣子也拿了下來,皇後擡眼看了看天色,轉念之間有些疑惑,不知道最後那塊匾額會放入誰的名字?會不會是葉赫那拉亦珍的孩子的名字?
背後是東六宮的層層飛檐,那被天青色映照下的飛檐像是一只只向上伸的手,像是要抓住什麽一般,那份渴望緊緊攝住皇後的心,她擺了擺頭,才覺得周圍漸漸明亮了起來,她攜了盼春的手,語氣裏面是連她都不敢相信的凄涼:“盼春,你覺得皇上是不是會厭棄本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