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試羅香(上)
那日晴光正好,有宮人帶着永璜來給慧貴妃請安。
彼時慧貴妃的病已經好了大半,正披着一件煙霞紫披風攏着一個手爐看着宮中白瓷瓶裏面的一枝紅梅,那紅梅是绛雲一早從禦花園裏面摘來的。
雅珺懶懶地看着那一束白梅,讓人将屋子裏面的熏香滅了,讓紅梅的香氣慢慢彌漫進殿中的每一個角落,而永璜,就是在雅珺這般慵懶之中慢慢走進了鹹福宮的大門。
這不是雅珺第一次看見永璜,但是也是唯有這一次,她是以永璜養母的身份接近永璜。
永璜跪在雅珺的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禮,雖然極力裝作鎮靜的樣子,但是神色間依舊帶着些許的緊張。
雅珺也有些緊張,她忙不疊地将永璜扶起,轉頭又吩咐了绛雲說道:“绛雲,将本宮做好的點心拿過來給大阿哥吃,還有本宮做的牛乳茶,想來醇香可口大阿哥也喜歡。”
绛雲見雅珺那激動的樣子,心裏也是歡喜,應了一聲就出去了。
雅珺摸了摸永璜身上的衣裳,皺了皺眉頭:“怎麽穿得這麽薄?會不會冷?”然後吩咐了掌秋,“本宮之前命內務府做的棉衣已經送到了吧?快拿出來該大阿哥換上,別凍出病來了,本宮瞧着這衣裳都舊了,等會兒吩咐內務府用新彈的棉花為大阿哥暖暖和和地做幾身衣裳,這些都不能要了。”
永璜就站在一邊看着鹹福宮上上下下的人為自己忙進忙出的,又是拿點心又是送衣裳的,自永璜有記憶開始就沒受過這樣的待遇,一時間窘迫得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了,一個勁地小聲說道:“慧娘娘,我不冷,慧娘娘,我不餓。”
雅珺哪裏還能聽見他的話,初次做母親的喜悅讓她恨不得将所有的好東西都送到永璜的面前,等到永璜換好了衣裳,也吃了點心喝了茶,身上暖呼呼的時候,雅珺才攜了永璜的手在一邊坐下親熱道:“永璜,想不到你我還有這個緣分。”
永璜已經是半大的少年了,前些時候有宮人說皇上将他指給慧貴妃做兒子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他這輩子除了已經去了的哲憫皇貴妃富察·東蘭以外,還有一個額娘,也就是此刻坐在他面前對他噓寒問暖的慧貴妃高雅珺。
他知道這位慧貴妃是真心疼他的,所以一股暖流從腳底慢慢湧上心頭,化成了眼底那一抹有些晶瑩的淚:“兒子多謝額娘疼愛。”
永璜突如其來的一聲“額娘”将雅珺喊得一愣,心頭像是有一片羽毛猝不及防地輕輕劃過,溫柔的酥癢,從來沒有人喊過她額娘,她也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會喊她額娘,因為曾經已經對子嗣的絕望,所以更顯得如今的母子之情分外難得。
雅珺歡喜的眼淚漫上眼角,眼前永璜稚嫩卻有些拘謹的面容漸漸模糊,雅珺伸手将永璜抱進了懷裏,哽咽着說道:“好孩子,好孩子。”
掌秋和绛雲在一邊看着,心裏因為感慨萬千,绛雲背過身偷偷拭淚,連掌秋也不禁紅了眼眶,掌秋帶着感動的哭腔說道:“娘娘,真是太好了。”
雅珺點點頭,原本還擔心永璜會因為年長的緣故對她這個額娘生疏,但是現在看來永璜也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誰是真心待他好的。
Advertisement
抱了永璜一陣,雅珺取了絹子将臉上的眼淚擦幹,然後牽着永璜的手站在鹹福宮正殿的門口,讓掌秋将宮中的人都叫道面前。
冬日原本是極為寒冷的,雅珺本就畏寒,每每到了此時都是輕易不出門,但是此刻站在鹹福宮正殿門前,看着一溜的宮人肅立,手掌裏面牽着的是永璜暖暖的小手,竟有些春日的溫暖,她站在宮門前,一改往日的溫婉,沉着聲音說道:“從今日起,永璜便是本宮的兒子,也是這鹹福宮的主人,你們若是敢輕慢了永璜,那便是輕慢了本宮,本宮絕對不會輕縱了他去!”
一衆宮人一個個屏聲斂氣地不敢擡頭,雅珺蹲在了永璜的面前對着永璜說道:“永璜,你也要記者,從今日起你要是在哪裏受了欺負,回來也要和額娘說,額娘會為你做主的。”
永璜點點頭:“額娘,兒子知道了。”
因為永璜的到來,一向因為慧貴妃的身子而顯得有些恹恹的鹹福宮頓時生出了許多笑語,宮裏面的妃嫔們也是知道見風使舵的,一個個閑來無事便來鹹福宮找雅珺說笑,言語中也不忘奉承幾句,說多了之後,也不免提到了被處死的白為昌。
而也是在她們的議論聲中,雅珺才真正明白了這件事的始末,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雅珺正看着幾位位份不高的常在和答應坐在鹹福宮裏面,眼中露出明顯的嫌惡。
雅珺依靠着貴妃榻,手裏撥弄着一支玉搔頭,身邊的一個答應說道:“那白為昌死得活該,竟然膽大包天敢謀害貴妃娘娘,不死也是個禍害。”
一邊坐着的是怡嫔柏姝瑤,她穿着一件銀珠的旗裝,深藍色對襟夾襖,手中的景泰藍護甲慢慢順着黃梨木椅子的扶手刮着,含了一縷清淡的笑意:“郭答應這話說的就不應該了,宮裏面誰不知道這白為昌也是為別人擔了黑鍋,真正要害貴妃娘娘的,想來也不會這麽簡單地出來。”
這件事真正的真相宮中但凡有些心思謀略的人都能看出個大概,但是能像怡嫔這樣随口說出來的,卻沒有幾個,郭答應平時雖然是嘴上厲害,但是卻也不敢輕易說這些話,聽了怡嫔這麽說,忙喝茶掩飾了過去。
雅珺對着這些事原本也是明白,但是此刻怡嫔這麽堂而皇之地說了出來,笑了笑拿着玉搔頭對着發髻裏面搔了搔,複又插進了發髻裏面,才說道:“本宮聽怡嫔這話,似乎是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情?”
怡嫔乖覺,當即笑着說道:“嫔妾人微言輕的,在皇上面前也沒什麽臉面,所知道的事情不過是牆根子底下聽見的罷了,入不得娘娘耳朵的。”
“牆根子聽到的有時候才是真話。”雅珺喝了一口茶,“若是正大光明地說出來,難免有什麽忌諱,失了原本的意思,只有牆根子底下流傳的,才是真相。”
既然雅珺這麽說了,怡嫔也躲不過去,只好說道:“也是那日經過延禧宮的時候聽見的,娘娘也知道,延禧宮偏僻,也靠近宮人來往的庑房,所以嘈雜,那日嫔妾身邊的妙蘭偶然經過的時候就聽說白為昌臨死的時候一直喊着娴妃娘娘。”
雅珺心裏一動,笑得不動聲色:“白為昌一直受娴妃照拂,那時候叫着娴妃也是理所應當。”
“哪是這個意思。”柏姝瑤說道這裏也沒什麽忌諱的了,拍着手說道,“貴妃娘娘你不知道,那白為昌臨死的時候竟然對着娴妃破口大罵,一邊看着白為昌行刑的曹遠志臉都氣青了,忙叫人了結了他。”說到這裏,怡嫔湊到雅珺的面前,小聲說道,“娘娘,若是白為昌和娴妃沒什麽的話,白為昌又何必有這麽大的怨氣?”
一番話說完,雅珺低頭沉默不語,怡嫔也才發現自己失言,一邊的幾位常在答應互相交流着眼色,似乎是有一肚子話要說,雅珺正了正發髻之上的一支鳳簪,看了眼天色,對着衆人揚揚手說道:“本宮瞧着這天色已經不早了,永璜也該下學回來了,妹妹都散了吧。”
衆人一聽,都起了身行禮準備退出去,雅珺也不看衆人,适時地添上一句:“今日在鹹福宮說的話都是咱們姐妹說的貼心窩子的話,你們也別出去說三道四的,白白地辜負了咱們的姐妹情分。”
這話一出口,原本有些緊張的怡嫔松了口氣,衆人之中也就是怡嫔位分最高,忙帶着衆人屈膝道:“嫔妾謹遵貴妃娘娘教誨。”
雅珺點點頭:“外頭路滑,你們當心腳下的路,要仔細着一步一步小心地走,別出了什麽事。”
衆人心中一凜,再不多言,都退了出去。
待衆人退出去之後,掌秋将雅珺手邊的茶撤了下去,換上一碗燕窩羹說道:“娘娘最近是怎麽了?以前這些人道鹹福宮來娘娘都是不見的。”
雅珺将燕窩端在手上,輕輕吹了吹:“以前本宮不想惹是生非,所以閉門不見,但是如今本宮多了永璜,就不得不多警醒着點了。”說罷嘆了口氣,“你也明白,永璜是皇上長子,本宮又是妃嫔極貴,如此一來,想不點眼都不行。”
“所以娘娘索性就将鋒芒露了出來?”掌秋微笑,“娘娘這般做,那些暗着裏想耍陰招的人卻不得不忌憚着了。”
雅珺将燕窩喝了下去,眉眼間還是有些愁苦:“都是身不由己罷了,永璜和本宮如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皇後和娴妃都不是好相與的,本宮不得不提早做些打算。”
“不知道剛剛怡嫔小主的話能不能信。”掌秋将剛剛衆人喝的茶杯都收了起來,“她今日說的這般話,不知道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
雅珺站了起來,披上一件披風站到門口等永璜回來,外頭天色正亮,照得雅珺肌膚勝雪:“無意也好,有心也罷,信與不信都在本宮一念之間,但有一點本宮是知道的,白為昌意圖謀害本宮,背後一定是娴妃在搗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