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谒金門(下)
這日的妃嫔請安,除了慧貴妃因為生着病沒有來長春宮以外,其他妃嫔都坐在了長春宮裏面。
皇後一早醒來的時候就聽盼春說了白為昌的事情,皇後當時正在對着鏡子梳妝,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正在套着護甲的手停了下來,将手中的景泰藍護甲拿下,換了一個镂空的金絲鑲珍珠護甲,方才說道:“想不到慎刑司裏面的人手腳快得很,本宮和皇上還沒發話,就給處置了。”
皇後說着話的時候語氣娴靜,似是渾不在意,但是盼春觑着皇後的臉色,知道皇後心裏是極為不舒坦的,小聲在皇後耳邊說道:“這件事是娴妃吩咐下去的,想來娴妃也容不下白為昌了。”
“娴妃自然是容不下白為昌。”皇後伸手在妝奁中找着一支鎏鳳朝陽簪子,“白為昌和娴妃因利而聚,自然會因利而散,白為昌不死,終究是個禍害,所以相比于本宮,娴妃更要除之而後快。”
盼春的臉色有些不豫,伸手将一支珍珠壓鬓插進了皇後的钿子之中,那是一支鑲嵌了一粒紅豆珍珠大小的細長簪子,皇後的腦後繁複地戴着各色琉璃金簪,那一顆珍珠鑲嵌進去,倒像是萬花叢中一點晶瑩的露珠,添了一股靈動之氣。
皇後伸手将鏡匣之中的螺子黛拿了出來,精心描出深淺的遠山眉,一颦一笑之中有着身為一朝皇後的端莊大氣,方才站起了身,由着盼春為自己套上了衣裳。
盼春一邊為皇後穿上一件新熨好的胭脂紅暗光錦繡棠棣之華的長裙,一邊讓語芹為皇後套上一件淡黃色齊肩夾襖,一番梳洗之後,皇後端立在房中,渾然天成一股貴不可言。
待到阖宮妃嫔都到了長春宮之後,皇後端坐在鳳尾座之上,手裏輕輕把玩着一串楠木佛珠,語氣悠悠的:“本宮一大早就聽說,白為昌已經死了?”
此語一出,純妃先說道:“皇後娘娘,白為昌昨日犯了那麽大的事,今日就了結了,是不是太過輕縱了。”
嘉嫔心善,聽見有人死了,立刻閉着眼睛念了一句佛,才對着純妃說道:“純妃姐姐,白為昌已經死了,怎麽能算是輕縱了?”
純妃猶自有些不解氣一般在殿中繼續說道:“若是白為昌落在了本宮手上,本宮定會叫他在慎刑司好好待上段時日,哪能那麽輕易地就讓他死了?也能讓宮裏的人看看,心裏存了不該存的念頭,活該有這種下場!”
純妃的話說得義憤填膺,娴妃卻是不痛不癢地看着手中絹子上面繡着的一枝櫻花花瓣:“純妃的話未免有些過了,什麽叫落在了你的手上,你就當皇後娘娘和慧貴妃都不在了麽?就是皇後娘娘和慧貴妃忙得脫不開身,還有本宮在呢,那裏就輪到你處置了?”
娴妃的話說得犀利,純妃聞言不禁變了變臉色,皇後微微眯了眯眼睛,說道:“娴妃不說本宮倒是忘了,白為昌這件事,倒是娴妃雷厲風行。本宮和皇上還沒說什麽,娴妃就已經讓人簽了字畫了押,又賞了‘貼加官’,倒讓本宮省了不少心。”
娴妃對着皇後甜甜一笑,說不盡的賢惠大方:“臣妾想着皇上不理後宮之事,慧貴妃又在病重,皇後娘娘因為年下事情多,阖宮上下也就臣妾這麽一個閑人,若是臣妾不幫着娘娘,到時候被人說臣妾不知道體恤皇後娘娘,豈不是臣妾的過錯了?”
這話一出,滴水不漏,就連純妃想找些錯處也找不出來,只能有些酸溜溜地說道:“娴妃還真是賢良淑德。”
皇後放下手中的一串楠木珠子,對着娴妃笑道:“娴妃說的話也不錯,如今正值年下,本宮實在是分身乏術,那邊的慧貴妃還病着,且不說別的,就算是病好了,鹹福宮多了一個大阿哥,也夠慧貴妃忙的了,還是娴妃好,膝下沒有子嗣,也能幫着本宮不少。”
Advertisement
純妃是第一個抿嘴笑着的,她看了一眼嘉嫔,嘉嫔正低頭掩飾一般的喝着茶,身後的幾個位分低的貴人常在也都是看着別處,但是心思似乎都在娴妃的身上,皇後心裏有些解氣,但是依舊是有些空落落的,若不是永琏去了,今年他又該長一歲了。
娴妃正在得意的時候,被皇後說了這麽一句,當即臉色不太好看,但是卻無從反駁,皇後雖然沒了兒子,但是膝下還有三公主,也不算寂寞,倒是自己,真的如皇後說的一般,膝下沒有子嗣,清閑不少。
想到這裏,娴妃幾乎能将自己的一口銀牙咬碎,慧貴妃不過是生了一場病,卻平白無故地多了一個兒子,看她那藥罐子似的身子,淨做些讓自己看不慣的事情。
純妃和嘉嫔是兩個有孩子的妃嫔,純妃嘉嫔老實,純妃這時候說道:“皇後娘娘說的是啊,這當了額娘之後總有操不完的心,別的不說,就是昨天的那場大雪,吓得臣妾連夜去了乾西四所那邊送了幾床被子給永璋,臣妾看着嘉嫔也着人送了好些保暖衣物,可見為娘疼孩子的心都是一樣的。”
嘉嫔見純妃提到自己,連忙跟着說道:“永珹還小,臣妾不得不用心。”
皇後點點頭:“本宮也是永璋和永珹的嫡母,自然是一樣疼他們的,本宮前些日子得了進貢來的一塊巴掌大的紫玉,本宮已經命內務府的人将那紫玉雕琢成三塊紫玉佩分給三個阿哥,畢竟是親兄弟,戴一塊紫玉也能兄弟齊心些。”
純妃和嘉嫔聽聞之後立刻起身謝恩:“謝皇後娘娘。”
娴妃在一邊看着她們幾人在聊着孩子,自己不尴不尬地坐着,一句話呀餓插不上,便有些如坐針氈的難耐。
皇後恍若沒看見娴妃的不自在,轉頭對着景煙說道:“海貴人,本宮聽說皇上最近時常召你侍寝?”
景煙原本只是安靜地坐在一邊賞着桌子上擺着的花,忽然聽見皇後叫她,連忙應道:“臣妾能伺候皇上,是臣妾的福氣。”
皇後點頭:“這福氣你可要好好握着,如果有朝一日能懷上龍胎為皇家開枝散葉,還怕沒人記着你的好麽?”
景煙聽了這話心頭一跳,心虛地看向慧貴妃空着的位子,看了之後才記起慧貴妃告病未來,但是心還是擂鼓一般地“砰砰”直跳。
皇後再次看了看衆人,方說道“年下将近,你們也該時候準備着過年了,別到時候出了什麽岔子惹了皇上太後大過年的生氣,那就不是本宮能為你們擔當的了,好了,都散了吧。”
娴妃第一個坐不住,聞言擡腿便走了出去,純妃見娴妃這個樣子,輕蔑地笑了一聲,伸手挽了嘉嫔的胳膊親熱道:“妹妹陪我去乾西四所轉轉呗?”
嘉嫔的衣裳雖然已經送給了永珹,但是昨夜雪天路滑,她只是吩咐了身邊的憐芷送去了乾西四所,所以心裏也有些放心不下,當即點了點頭笑着對純妃說道:“嫔妾也正準備去乾西四所呢。”
景煙正在禦花園裏面小心地走着,到處都是積雪,雖然天氣已經放晴,但是積雪卻沒有化去,一邊的念竹小心地攙着景煙,景煙披着一件海藍色繡雲雀披風,遠遠望去,倒有了一絲春日的生機。
陳貴人陳夢溪跟在了景煙身後,見景煙走得慢,忍不住喊了一聲:“海貴人!”
景煙聽見有人叫她,停下轉身看見了陳貴人,方停下等她走進了之後互相見了平禮,才說道:“陳貴人這要往哪去?”
夢溪的臉凍得有些紅,但還是拉着景煙的手說道:“左右回宮沒事,海貴人陪我在這雪地裏走走吧,好容易見一次雪,不賞賞可不是辜負了。”
景煙信了有些奇怪,陳貴人并不是什麽風雅的人,怎麽今日倒想起來賞雪了,但是景煙不是喜歡惹事的人所以陳貴人這麽一說,倒也是沒怎麽做聲,只是跟着陳貴人走着。
這一走就走了許久,陳貴人一路上只和景煙說着自己怎麽被內務府裏面那起子攀高踩低的奴才們欺淩,人微言輕地也說不上話只能将苦水往肚子裏面咽罷了。
景煙沉默地聽着,只覺得這宮裏的人都是不知足的,娴妃、純妃、皇後甚至是剛剛得了一個孩子的慧貴妃似乎都是不知足的,但是景煙知足,現在在宮裏的日子,雖然偶爾也有委屈,但是終究還算好過,有些事情只要不計較,倒也沒什麽了。
景煙和夢溪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螽斯門之下,螽斯門是西六宮邊上的一道宮門,和東六宮的麟趾門相對應,寓意吉慶祥瑞。
陳貴人看着螽斯門上面的匾額,對着景煙問道:“你可知道這螽斯門的‘螽斯’二字的含義?”
景煙明白,“螽斯”二字取自《詩經·周南·螽斯》:
螽斯羽,诜诜兮。宜爾子孫,振振兮。
螽斯羽,薨薨兮。宜爾子孫,繩繩兮。
螽斯羽,揖揖兮。宜爾子孫,蟄蟄兮。
螽斯多子,宮中建螽斯門是為了子孫繁衍。
陳貴人看着螽斯門:“我經常來這螽斯門下站着,祈求着老天能給我一個孩子,能讓我老了有個依靠,可是我幾乎無寵,又怎麽會有孩子呢?”
景煙心善,見陳貴人語氣哀怨,勸道:“現在無寵,指不定将來就會一枝獨秀呢,陳姐姐不用擔心,皇上不是個喜新厭舊的人。”
“海貴人,也就你能對我說這些話。”陳貴人有些感泣,“今日我叫你陪我走走,就是有句話和你說,你聽得進去進不進去那是你的事情,但是我是真的為你好。”
景煙看着陳貴人一臉嚴肅的樣子,頓時斂容說道:“陳姐姐有話直說,妹妹聽着。”
陳貴人四下看了看,方說道:“景仁宮的娴妃娘娘不是個好相與的,我勸你還是趕緊離開景仁宮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