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谒金門(上)
是夜,慎刑司的牢房之中,白為昌一個人蜷縮在角落裏面,因為是冬季,牢房中濕冷異常,白為昌只穿着一件單薄的囚服,早就凍得哆哆嗦嗦的。
經過半天的審問,白為昌已經招供了換藥謀害慧貴妃的事情,身上的傷口一牽扯便尖銳地疼痛,所以只能蜷縮着,免得觸碰到身上的傷口。
他看着不遠處架在牢房牆上的火把,又對着雙手呵了呵氣,滴水成冰的日子裏,他白為昌哪裏受過這種苦?
門外把守的侍衛們也是冷得跺腳,但是他們卻可以用烈酒驅走冬季夜晚的寒冷。
兩個戍守慎刑司的侍衛正坐在牢房外頭喝着酒,一邊就着幾道小菜一邊聊着天,所以當有人進來的時候也沒有發現。
進來的人披着一件深紫色的披風,在陰暗的牢房裏面看着也不是很真切,待到她走進了之後兩個侍衛才發現,俱是吓了他們一跳。
“你是誰?這時候來牢房做什麽?”一個侍衛見有人進來,立刻走了過去,聲音裏帶着微醺的醉意,所以語氣也不甚溫和。
來的人并不在意,只是将手中的一錠銀子放在那侍衛的手上,說道:“侍衛大哥,這是給兩位大哥買酒喝的,今日進來的禦藥房的白公公是我的舊相識,聽聞他進了慎刑司,所以漏液過來看看,還望大哥行個方便。”
那侍衛見了銀子有些動心,但是還是說道:“不行,你當這慎刑司是什麽地方?想來就來的?憑你是什麽身份,也想用幾個銀子收買我?”
那宮女見侍衛不動心,當即沉着臉,從腰間拽下一個腰牌,換了一副口氣說道:“你不認識我不打緊,但是娴妃娘娘你總該知道的,看你有多大的臉面,敢擋了娴妃娘娘的去路。”
一見景仁宮娴妃的腰牌,那侍衛便有些底氣不穩,讪笑着說道:“早知道是娴妃娘娘宮裏的姑姑,奴才也不敢攔着啊,姑姑請便吧。”
那宮女冷哼一聲,将那一錠銀子掼到了侍衛的手上,冷聲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今日的事情你們若是透露了一星半點的,可別怪娴妃娘娘狠心。”那兩個侍衛對視一眼,如今天氣這般苦寒,也沒人會來慎刑司這腌臜的地方,這件事也不會有人知道,所以那侍衛就将銀子揣了起來,對着宮女應了聲,然後随手将刀別在腰間,對着另一個侍衛說道:“是時候去外面巡夜了,老在這裏坐着身子都僵了,還不出去走走?”
見他這麽說,另一個侍衛便也站了起來,兩個人都低着頭趕緊出了牢房。
那宮女的手上拿着一個食盒,慢慢走向了白為昌,白為昌正抱成一團取暖,驟然聽見有人走了過來,微微擡起頭看了一眼之後立刻喊道:“娴妃娘娘!”
思卿将披風在身上攏了攏,低聲喝道:“你想讓阖宮的人都知道本宮這時候來慎刑司找你麽?”
白為昌這才覺得失言,讪讪笑了一聲,然後爬到思卿的腳邊對着思卿說道:“娴妃娘娘,您什麽時候救奴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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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卿往後退了退,将手中的食盒拿了出來,對着白為昌說道“本宮想着你到現在還沒吃飯吧?将東西吃了之後再說話。”
白為昌聽了這話,連忙爬了起來,将食盒裏面的飯菜拿了出來,還帶着一絲的熱氣,狼吞虎咽了起來。
思卿站在一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呼出的氣似白霧一般的迷蒙:“白為昌,本宮問你,那個叫穗兒的宮女是怎麽一回事?”
白為昌正在吃飯的動作一頓,心虛地說道:“奴才……奴才不知。”
“這時候你還和本宮說謊?你不說可以,到時候你若是出不了這慎刑司可別怪本宮沒想着法子救你!”思卿冷着一張臉,頭上簡單的琉璃珠花在火光的映照下散發着清冷的光華,思卿的臉在火把的火光下影影綽綽地明滅着。
白為昌聽了這句話就怕了,立刻說道:“娴妃娘娘恕罪,穗兒她,穗兒她,那天晚上奴才喝了一點酒,所以就做了糊塗事。”
有一股股濃重的惡心在思卿的胃裏翻滾,她看着白為昌的樣子,頓覺不堪,但還是耐着性子說道:“那你幫着本宮做的那些事情,你可有和穗兒說?”
“怎麽會。”白為昌詫異道,“穗兒不過是禦藥房的一個普通宮女,奴才怎麽會讓她知道這些,那些事,奴才可是誰都沒說。”
思卿聞言心裏放松了不少,既然那些事沒人知道,那就沒什麽好怕的了,說着就要往外走。
白為昌見思卿要走,急了:“娴妃娘娘,您什麽時候救奴才出去?”
思卿将手放在鬓角撫了撫,氣定神閑:“你且安心等着吧,有你加官進爵的時候。”
這話說得白為昌心中一喜,越發歡心:“謝娴妃娘娘。”
可是白為昌沒看見,在轉身出去的思卿的眼中,那漆黑陰暗地如同牢房角落的燭火般的狠辣決絕。
等到思卿回到景仁宮的時候,守夏已經做好了姜茶候着了,連忙遞了一個手爐給了思卿說道:“外面天冷,娘娘趕緊暖暖手吧。”
語芹擰了一塊熱毛巾送個過來:“娘娘可是凍壞了吧,趕緊用毛巾擦擦臉。”
思卿将手爐和熱毛巾都接過,又喝了幾口姜茶,身子方才暖了一些,守夏在思卿的身邊說道:“天氣這麽冷,娘娘何必自己去?叫曹遠志幫娘娘跑一趟就是了。”
思卿倚着貴妃榻坐着,将身上的衣裳整了整,眉眼間看不出喜悲:“有些事情,本宮必須親自問了百能放心。”
守夏明白思卿的意思,小聲道:“那白為昌可說了什麽?”
“沒有,白為昌說了,以前的那些事他一個字也沒說。”思卿的眉梢眼角有些疲憊,“到底還是白為昌不中用,弄了這麽一出。”
語芹在一邊也是有些憤恨:“是啊,若是連累了咱們娘娘可怎麽是好。”
思卿看了語芹一眼,淡淡道:“本宮叫你讓曹遠志寫的供詞你可做好了?”
語芹點點頭:“已經寫好了,奴婢已經看過了,曹公公寫得很好。”
“那就好。”思卿顯得極累,“明日一早叫曹遠志送到慎刑司去,讓白為昌畫個押,這件事就這麽完了。”
說罷起身對着守夏吩咐:“你伺候本宮更衣吧,今日的事情也是夠折騰的了。”
此時的禦藥房中,槐月和穗兒正窩在一個杯子裏面,槐月有些擔心地看着穗兒:“穗兒姐姐,你說白為昌會不會把咱們倆說出來?”
“說什麽?”穗兒橫了槐月一眼,“他又沒有證據說這件事是咱們做的,再怎麽查下去也沒個盡頭,我聽說白為昌已經招了是他換了藥要賣錢,才出了這檔子事,誰還能查出來?”
聽了穗兒這麽說,槐月方才舒了口氣,往穗兒的身邊靠了靠:“穗兒姐姐,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害人,說真的,我好怕。”
穗兒明白槐月在怕什麽,伸手将槐月的肩膀摟了摟,槐月的肩膀消瘦,人長得也小,穗兒一直将槐月當做自己的親妹妹,所以也只是嘆了口氣說道:“誰沒個第一次呢,槐月,我也不想害人,但是這是在宮裏,咱們做的這些個壞事還不算什麽壞事,你看看白為昌做的那些,若不是有人護着,他哪裏敢有那麽大的膽子。”
槐月悶聲點點頭,如今白為昌看樣子已經是回不來了,她在禦藥房裏面的日子怕是會好過不少,內務府會重新安排一個新的總管太監進禦藥房,但是不管安排的人是誰,想來也不會如白為昌一般和自己水火不容。
她擡頭看了眼穗兒,穗兒的臉上雖然帶着笑意,但是雙眼間依舊沒什麽神采,臉色也是虛浮的紅色,泛着意思不健康的蠟黃,原本有些圓潤的臉也變得消瘦,槐月暗暗嘆了口氣,穗兒的這個心結,即使是白為昌死了,怕也是很難消了。
一夜無夢,等到槐月和穗兒醒來的時候,卻聽人說白為昌已經死了。
一瞬間的晃神,槐月看着門外依舊厚厚積了一層的大雪,雙眼被明亮的白色刺得有些疼痛,連同着太陽穴的地方也有些暈眩,槐月愣愣地回想着剛剛的小太監說的話。
白為昌在慎刑司一夜之後什麽都招了,親自在供詞上面畫了押,按了指印,接着就被人拖進了刑房裏面賞了“貼加官”。
所謂“貼加官”是慎刑司刑罰,用一張桑皮紙覆蓋在人的臉上,司刑的人嘴中含上一口燒刀子,噴在受刑人的臉上,燒刀子噴出細霧,桑皮紙受潮發軟,貼在人的面上,接着再貼第二張,如法炮制,直到了第五張,受刑人方才止住了掙紮,再也不動了,此時再揭下桑皮紙,人臨死之前的面貌就印在紙上,如同戲臺上“跳加官”的面具一般,“貼加官”一名由此而來。
槐月聽着那小太監的訴說,身子一陣陣發冷,白為昌臨死之前的慘狀似乎是親眼所見一般,她別過臉去,對着依舊繪聲繪色說得眉飛色舞的小太監厭惡地皺眉:“人死就死了,何必還要這麽折騰才肯罷休。”
那小太監嘻嘻一笑:“這你就不懂了,這‘貼加官’是慎刑司的人特意為白公公選的,說白公公倒賣宮中藥材,想着飛黃騰達,合該賞了這‘貼加官’,也讓他加官進爵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