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風雪至(下)
太後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外面的雪花夾雜着凜冽的風呼嘯地刮着,鹹福宮的窗戶嘩嘩作響,太後的沉靜之下藏匿的是深如海底的心思謀略:“劉太醫,你先別急着喊冤,這件事指不定和你也脫不了幹系。”
劉太醫神色一頓,但是轉瞬之間便激動地将手上那一塊藥材伸到了太後和皇帝的面前,雙眼緊緊盯着太後,言語裏全是死裏逃生的慶幸:“太後,皇上,奴才給慧貴妃娘娘開的藥方裏面有一味極重要的山參,用來固本培元,但是有人将山參換成了蘿蔔!”
“蘿蔔?”皇後和純妃對視一眼,眼底皆是詫異,“山參和蘿蔔雲泥之別,怎麽會搞錯?”
劉太醫咽了口口水。因為太激動而有些口幹舌燥:“太後,山參補氣,蘿蔔洩氣,将山參換成蘿蔔這藥就南轅北轍,原來溫補的藥就變成毒藥了啊!”
一語完畢,皇後伸手将那蘿蔔拿了過來,那蘿蔔經過一番煎煮,早就辨別不出本來的樣貌,皇後看了許久也沒看出來這是蘿蔔還是山參,張太醫在一邊提醒道:“皇後娘娘,山參味苦,蘿蔔味辛,皇後娘娘若是不信,可以聞聞。”
皇後見衆人都看着自己,将那山參重新放進了劉太醫的手上,面上已經籠罩了一層細密的寒冰,沉着聲音吩咐盼春:“盼春,你去将禦藥房管配藥的太監叫來,竟然敢私自換藥,實在是膽大包天。”
大雪天并沒有影響盼春來回的速度,不消片刻,盼春已經帶了一個小太監進來,那小太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一進來就看見了太後、皇帝、皇後已經兩位娘娘看着自己,從未見過這種架勢的他當即了吓軟了腳,幾乎是爬到了他們的面前,叩首道:“奴才拜見太後,拜見皇上,拜見皇後娘娘、娴妃娘娘、純妃娘娘。”
皇後眼睛看着那小太監:“慧貴妃今日吃的藥是你配的?”
小太監點點頭:“是前幾日劉太醫寫好藥方叫奴才配的。”
“大膽!”純妃聽了那小太監招供,忍不住喝了一聲,“你竟敢意圖謀害慧貴妃,你有幾條命可以抵?”
娴妃看了一眼純妃,淡淡道:“純妃,事情還沒定論,你別先污蔑了人。”
純妃瞟了娴妃一眼,冷哼一聲:“是啊,禦藥房出了事,娴妃可不就要護着麽?”
宮裏人都知道娴妃和禦藥房總管白為昌的關系,純妃這話一說出來,娴妃的臉微微變色,太後輕輕哼了一聲,皇後看了純妃一眼:“純妃你說的什麽話,縱使咱們知道白為昌是娴妃八竿子打得着的親戚,但是事關重大,娴妃也不會偏幫了禦藥房,是非輕重娴妃還是分得清的。”
皇後的話看似是在訓誡純妃,但是言語裏指向的卻是娴妃,純妃怎麽能不懂得?嘴角抿了笑,對着皇後福身:“皇後娘娘教誨,臣妾銘記于心。”
娴妃在一邊聽着兩個人的話,心頭有火氣漸漸升起,但是太後和皇帝都在,卻也是擺出了該有的樣子,斜眼看了純妃:“皇後娘娘說的不錯,本宮還明白是非黑白,若是禦藥房出了事,本宮愛之深責之切,定會比皇後娘娘更加痛心疾首!”
“好了!”太後适時制止了幾人的話頭,轉頭看着皇帝,“雖說你是一國之君,後宮應該由皇後和哀家管制,但是慧貴妃的阿瑪高斌是朝中重臣,後宮不安則前朝不寧,皇帝你是時候拿出個樣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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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的話說得皇帝有些羞愧,他和皇後夫妻同心,後宮之事甚少管理,皆由皇後管制,太後的話明着是在提點,但是暗着卻在責怪皇後,皇後這樣屈膝,太後伸了伸手:“罷了,哀家也不過是說幾句,皇後記着就行了。”
如此一來,皇後便退到一邊沉默不語。
皇帝這才正眼看着那小太監,問道:“你說吧,你為何要偷換慧貴妃的藥,是不是受人指使了?”
那小太監給予吓破了膽,如同搗蒜一般地磕着頭:“皇上,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奴才怎麽敢換了慧貴妃娘娘的藥?借奴才一百個膽子奴才也不敢啊!”
“不敢?”純妃冷笑,“那山參都換成蘿蔔了,還說不敢?禦藥房的人真是聰明,要不是绛雲仔細,留着藥渣,這黑鍋就要被太醫院背去了,讓太醫院背黑鍋也不算什麽,要是折損了慧貴妃的身子,我看你們禦藥房就是要遭天譴的腌臜的地方!”
純妃言辭之中帶着淩厲的憤怒,頭上的一對金鳳雙蝶步搖顫顫巍巍地抖動着,映了純妃氣紅的臉,平添了一股子威嚴出來,皇帝擡眼看了純妃一眼,複又對着小太監說道:“說吧,你為什麽要偷換慧貴妃的藥。”
那小太監聽純妃說是山參換成了蘿蔔,猛地擡起頭來,看着皇帝,眼睛裏一如剛剛的劉太醫一般射出驚喜的光:“皇上!山參一直是由白總管自己保管的!奴才們是碰不到山參的啊!”
一語說完,娴妃只覺得眼皮驟跳,脫口而出:“混賬奴才,自己偷換藥材不承認竟然要推脫到別人身上,實在是荒唐。”
“娴妃,你身居妃位,怎能失儀。”皇後見娴妃激動,心中暗暗歡喜了一下,但是面上卻依舊說道,“這件事尚無定奪,你怎麽就那麽肯定禦藥房白總管與此事無關?”說罷又嘆了口氣,“不帶個人好惡定是非,公正嚴明,是妃妾應有的品德。”
娴妃的臉色變了變,被皇後的話噎住,皇後沉着聲音道:“将禦藥房總管白為昌帶過來!”
白為昌原本知道是一個小太監被人抓了去,想着定是做錯了什麽事情,所以也沒怎麽在意,但是當盼春再一次來禦藥房,并且說讓他去一趟鹹福宮的時候,白為昌終究有些心慌。
他看着盼春,小心試探道:“盼春姑姑,叫奴才去鹹福宮所為何事?”
盼春冷這一張臉,不理會白為昌谄媚的表情,只是淡淡道:“皇後娘娘說了,白公公做事謹慎,是叫白公公領賞去的。”
白為昌又仔細看了眼盼春的臉,盼春的臉上看不出破綻,只能在心底默默拜了拜天。
槐月原本在房中打着璎珞,眼睛一瞟就看見下着大雪的庭院那邊模糊地有着一抹深綠色身影,定眼一看便發現是盼春正和白為昌說着話。
多日來因為山參的事情久久沒有動靜,所以這次槐月覺得定是白為昌事發,忍不住走到門口觀望起來。
盼春打着一把傘,出禦藥房的時候正看見槐月站在房門前往這邊看,嘴角揚了揚,心中暗道:“想不到這丫頭如此聰明,竟想到了偷梁換柱這一招。”
見白為昌被盼春帶走了,槐月對着房中的穗兒喊道:“穗兒姐姐,白為昌被皇後娘娘身邊的盼春姑姑帶走了!”
穗兒原本正沒精打采地撥弄着面前的火盆,将那炭火弄得哔啵作響,聞言擡了擡眼皮:“皇後娘娘上個月才賞了白為昌,這次指不定又是什麽賞賜,白為昌有娴妃娘娘護着,哪能出什麽事?”
槐月見穗兒依舊病恹恹的樣子,也沒在說什麽,只是定定地看着白為昌和盼春消失的那個大門。
白為昌一路提着心走到了鹹福宮,進了鹹福宮見衆人都等着他,一時間竟是有些晃眼,太後自然不必說,多年沉澱的天家威嚴不可小觑,皇帝穿着一件明黃色的龍袍,胸口處一條張牙舞爪的金龍栩栩如生,墨黑的雙眼竟似是要噴火地一般瞪着他。
皇帝身邊的站着皇後,皇後進來時候穿着的大氅已經脫去,露出裏面那件淺紅色繡海棠的坎肩,再裏面是一件齊領淺黃色長裙,衣襟上別着一條鸾鳳圖案的領約,溫婉中不失貴氣。
娴妃站在太後的身邊,身着一件湖藍色雲錦長裙,外頭罩着一件淺綠色襖子,亭亭似一根翠竹,相比于娴妃,最近頗得聖寵的純妃穿得要豔麗一些,一襲橙色長裙直直洩下,手中攏着一個镂空手爐,手上的累金絲護甲輕輕刮着手爐的花紋,順着眼睛,鬓角上垂着一串珊瑚珠子輕輕擺動。
白為昌一見這架勢,連忙跪下行禮,對着衆人一疊聲地請安叩拜,純妃往後退了一步,似是不想看見白為昌一般躲在了皇後的身後,娴妃自白為昌進門之後就抓緊了手裏的絹子,太後将娴妃的緊張看在眼裏,并不作聲。
皇帝噙了一股子山雨欲來的怒氣看着白為昌,待白為昌行禮之後,才開口問道:“白為昌,聽說你在禦藥房做事很是認真?”
白為昌不料皇帝忽然問了這麽一句,本能地就看向娴妃,卻聽見皇後一聲輕叱:“皇上問你話你就答,你看着娴妃做什麽?”
白為昌連忙縮回目光,低着頭答道:“這都是奴才應該做的。”
皇帝嘴角含笑,看着皇後:“朕一直很奇怪,就是禦藥房裏面名貴藥材甚多,例如雪蓮熊掌之類,白公公是怎麽管制的下人不會中飽私囊的?”
皇後明白皇帝的意思,亦是含笑:“白公公自有自己的手段。”說完就看着白為昌。
白為昌機警,立刻說道:“回禀皇上,禦藥房每每有名貴藥材的時候,都是奴才單獨收起來,別人都是沾染不得的,所以斷斷不會有人中飽私囊。”
此言一出,衆人臉色皆是一變,娴妃的面孔霎時青白,太後閉着眼睛哼了一聲,皇帝的眼角似是凝結了冬日寒霜,皇後和純妃,都是抿了抿嘴角,抑制住內心翻滾的喜悅。
一片寂靜之中,只聽見掌秋一聲響亮的哭聲,指着白為昌:“就是你!就是你要害我們貴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