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風雪至(上)
槐月和穗兒都在等着白為昌發現山參不見了的那天,但是那天卻遲遲不來,快一個月過去了之後,連槐月都有些喪氣,更不用說穗兒了,整個人因為失望,人又一點點的消瘦了下去。
在十一月月尾的時候,紫禁城中終于下了第一場雪,當潔白如同玉屑一般地雪花紛紛揚揚撒在宮牆之中的時候,鹹福宮中卻熱鬧了起來。
慧貴妃高雅珺倒在床上,蒼白着一張臉,身邊是四五個大火盆,但是縱使是這樣,慧貴妃身上依舊蓋着厚厚的棉被瑟瑟發抖。
慧貴妃舊疾發作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皇帝和皇後已經聞訊趕了過來,皇帝見慧貴妃這個樣子,頓時便有些氣惱地喊過了太醫:“慧貴妃是怎麽一回事?”
慧貴妃位分高,也受皇帝寵愛,所以宮裏人都不敢怠慢,為慧貴妃調養身子的也是太醫院最好的劉太醫。
劉太醫是太醫院的院判,已經在太醫院待了幾十年了,如今見慧貴妃這個樣子,也一時間沒了主意,跪在皇帝的面前不住地磕頭:“皇上,微臣也不知道貴妃娘娘怎麽會這樣啊,一直以來貴妃娘娘的身子都調理的極好,這次突然舊疾發作一定是有原因的!”
“原因?”皇帝冷笑,“原因不過是你們這些做太醫的不好好當差,總想着升官發財罷了。”
皇後站在皇帝身邊,她披着一件暗金紋大氅,頭上插着的步搖拆依舊在慢慢晃動,見到劉太醫跪在地上顫顫巍巍的,便走到皇帝的身邊勸慰道:“皇上,劉太醫是太醫院裏面資歷最老的太醫了,一直為貴妃調理身子從未出過岔子,如今慧貴妃病情加重,也許是別的什麽地方出了問題,也不一定全是劉太醫的錯處。”
此時聞訊趕來的娴妃和純妃也已經到了鹹福宮,純妃進門之後連披風都未來得及脫,就走到慧貴妃的床前看了一眼,慧貴妃白着一張臉,正昏迷着,純妃想到慧貴妃待永璋向來親厚,所以一時間眼眶裏面也盈了淚水,走到皇帝身邊含淚道:“皇上,皇後娘娘說得不錯,劉太醫照理說是不會出錯的,別是別的人什麽動了什麽歪心思害了慧貴妃。”
純妃說完這句話,皇後和娴妃皆是不語,想來她們心中也是這麽想的,偶爾只能聽見純妃一兩聲極為細微的抽泣聲,房間裏一時間寂靜一片,皇帝皺着眉,叫來了掌秋,手伸進被子裏面摸了摸慧貴妃的手,即使是有這麽多火爐在一邊烘着,被子裏面慧貴妃的手依舊冰冷。
掌秋此刻眼睛也已經有些泛紅,皇後看着掌秋:“你仔細說說,慧貴妃怎麽突然舊疾複發了?”
整個屋子裏面的人都看着掌秋,掌秋低着頭,一邊抹着眼淚一邊說道:“皇後娘娘,前幾日小主還好得很,只是今早剛剛喝了藥便說身子冷要躺躺,小主一到冬天容易身子冷奴婢知道,所以也沒想到別的,等到要用午膳的時候奴婢去看小主的時候,小主已經昏過去了,渾身冰涼……”
掌秋沒有再說下去,只捂着嘴不出聲,皇帝陰沉了一張臉,皇後皺眉,見帝後這樣,早就已經冷汗淋漓的劉太醫撲倒在地上叫道:“皇上,微臣的藥方絕對沒有問題!皇上明鑒!”
娴妃一直沒說話,此刻伸出手用絹子按了按鼻翼,淡淡道:“皇上和皇後娘娘也沒說這件事關劉太醫的事,怎麽劉太醫自己倒心虛了呢?”
劉太醫頓時語塞,看着娴妃直愣愣說不出話來,純妃也有些啞口無言,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房間複又陷入了沉寂,二皇帝的臉色在着沉寂之中越來越難看,二最後打破寂靜的,卻是外面一聲響亮的通傳:“太後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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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的忽然到來,讓殿中的所有人都是一驚,皇後連忙起身,走到門邊迎接,人還未到門口,便說道:“這麽大的雪太後怎麽過來了,若是出了什麽是,可怎麽是好?”
太後不過四十幾歲的人,因為善于保養,所以看着也不過三十幾歲的樣子,穿着一件深紫色繡西番蓮的氅衣,披着一件黑狐皮制成的狐裘,頭上飾以一套景泰藍扁方,雖然素淨,卻帶了皇家沉澱的威嚴。
她板着一張臉,走入了房中,皇帝見太後到來,也起身行禮,複扶了太後往一邊坐上,讓人炭火爐子搬到太後的身邊又叫王忠和去熱了一個手爐。
太後揚了揚手,看了眼皇帝:“慧貴妃這麽樣了?”
皇帝低頭看了一眼劉太醫,恨聲道:“還不是當奴才的不中用,傷着了貴妃的身子。”
太後定眼瞧了瞧劉太醫,并不作聲,只是看着皇後:“皇後,哀家說過,慧貴妃身子不好,要你在冬天裏頭好好照料着,你就照料成這個樣子了?”
皇後面帶愧色,屈膝道:“是臣妾的疏忽,太後恕罪。”
“是你疏忽了。”太後的面上看不出喜怒,依舊是平常的樣子,但是眼睛裏面卻流露出一股子狠意來,“只不過你疏忽的不是沒有照料好慧貴妃的身子,而是疏忽了手下人,後宮裏的人那麽多,難保有人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純妃一直站在皇後的身後,聞言擡頭看了太後一眼,剛剛自己只是随口說了一句,想不到竟是一語成谶,不禁在心裏也有些微微的自得,唇角也微不可察地揚了揚。
太後伸手叫人送上了一個方子,叫人遞到了劉太醫的面前:“劉太醫你看看,這個是不是你去日前給慧貴妃開的藥方子。”
劉太醫誠惶誠恐地接了,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看完的,唯恐出了什麽問題,看了幾遍才磕頭說道:“确實是微臣給慧貴妃開的藥方子,太後,微臣自信藥方子不會有問題的。”
“哀家也信你的醫術,不然這麽多年慧貴妃的身子不會叫你調理。”太後說這話的時候所有人的神色都是一凜,太後的這句話明顯就是在偏幫着劉太醫,暗指這件事不會是劉太醫做的。
皇後明白了太後的意思,順着太後的話繼續說道:“太後既然說這藥方沒什麽問題,那就是這藥裏面出了事?”說罷淡淡掃了一眼一邊的绛雲。
慧貴妃的藥一直都是绛雲幫着熬的,皇後的一眼讓绛雲立刻就跪了下去:“皇後娘娘明鑒,貴妃娘娘是奴婢的主子,對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怎麽會做害貴妃娘娘的事情呢?”
皇帝點點頭:“绛雲是自潛邸就跟着貴妃的,想來不會做這種事。”說罷沉吟了一下,對着绛雲說道,“那熬藥的藥渣你可還留着?”
绛雲點頭:“奴婢留着呢,太醫說了,這藥早上和晚上各要煎一次,所以奴婢留着。”
“去取了讓劉太醫看看。”皇後吩咐,複又小聲對着盼春道,“你去太醫院将一直伺候本宮的張太醫叫過來,也可和劉太醫一同看看。”
太後瞟了皇後一眼,并未說話,盼春應了皇後一聲,便随着绛雲一同出了門。
張太醫很快就到了,因為事關重大,他一刻也沒有耽擱,頂着門外的風雪就趕來了,厚厚的門簾一掀,夾雜着雪花就進了屋裏,張太醫進來的時候,一屋子裏面的人臉色都不太好,不管是跪在地上的劉太醫、绛雲、掌秋,還是或坐着或站着的主子們,慧貴妃似乎是極為難受,在床上滾了滾,皇帝立刻走了過去,柔聲喚着:“雅珺,朕在這,朕在這,沒人敢害你。”
見張太醫來了,皇後指着劉太醫面前的藥渣和藥方說道:“張太醫你來看看,看看慧貴妃的藥有什麽要緊的。”
張太醫不敢怠慢,立刻走了過去,仔仔細細地看了看藥方,說道:“娘娘,藥方并無問題。”又撚了撚藥草,放在鼻子裏面聞了聞,只聞了一下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又聞了一下,才說道“太後,皇上,這藥有問題。”
這話一說出來,太後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皇後和純妃低着頭不說話,娴妃微微變了臉色,但是也是鎮靜,只有皇帝忽然暴怒了起來,對着王忠和吼道:“你去将配藥的太監叫過來,朕要親自問問他是受了誰的指使,敢殘害慧貴妃!”
張太醫沒見過皇帝如此暴怒,吓得抖了一抖,但是無意擡眼之間看見了皇後沉靜如水的眸子,那眸子裏面分明藏着與臉上哀戚不同的冷靜,他忽然就明白過來皇後要叫自己來的目的,當即伸手在鼻下又聞了聞。
他的手指上依舊殘留着藥渣的味道,慧貴妃的那副藥他也給別人配過,知道應該是什麽味道的,所以一下就能聞到不對勁的地方,他閉着眼睛思索起來,終于在最後靈光忽現,脫口叫住了王忠和:“王公公慢着,這藥渣不對勁的地方微臣想來已經知道了。”
此言一出,就連太後也不禁多看了她幾眼:“你就只聞了兩遍,你就知道這藥裏面哪裏不對了?”
張太醫點點頭:“回禀太後,劉太醫給慧貴妃娘娘開的藥都是溫補的藥,所以氣味大致都是清苦的,剛剛微臣聞過藥渣了,清苦中帶了一絲的辛味,想來找到這味藥就能找到慧貴妃娘娘舊疾複發的病因了。”說罷就伸手在藥渣裏面翻檢起來。
那藥渣切得極碎,熬過之後都是黑乎乎的一團難以辨別當中的種類,但是張太醫在找了一陣之後,從裏面拿出了一塊藥渣說道:“想來就是這樣了。”
衆人都看向張太醫的手,他的手裏拿着的是一根樹根一樣的東西,他講那東西拿到劉太醫的手上,說道:“劉太醫,這是什麽?”
劉太醫将信将疑地接過,聞了聞,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色,又不确定一般咬了一小口,只一小口,便對着太後磕頭:“太後,微臣真的是冤枉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