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煙中景(下)
當思卿委婉地和皇後提到對食的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半月之後了,彼時重陽節正要到了,那日晨起思卿和景煙一道去長春宮給皇後請安。
晨光熹微之中,思卿看見了長春宮門前擺着一溜菊花,因為是早上,菊花并未盛放,上面被人灑了些水,看上去晶瑩剔透極為好看。
思卿走在前頭,手裏的錦帕輕輕擦擦花瓣上的水珠,扭頭對着景煙笑道:“海貴人你看,到底是皇後娘娘宮裏面東西好,這紫菊的花苞多大啊,待會兒開出來定是奪人眼的。”
景煙站在思卿的身後,她身上穿着一件湖藍色繡黃鹂鬧春的長裙,頭上戴着玳瑁扁方,也算是嬌豔的顏色,但是景煙一直都是謹小慎微,所以看過去倒也不那麽起眼。
思卿是一件鵝黃色繡桔梗花的長裙,藍紫色的桔梗花盛開在鵝黃色的底子上,柔和的晨光照在思卿的身上,他頭上的那支鎏金鳳釵閃爍着耀眼的光芒,将思卿嘴角的笑意也染得寧靜了不少。
思卿和景煙正緩緩地網長春宮裏面走,卻碰見了一同進來請安的怡貴人撞個正着,怡貴人見了思卿和景煙,嘴角揚起了一個倨傲的笑意,但是卻還是屈伸行禮道:“娴妃娘娘金安。”又與景煙見了一個平禮。
思卿只當做沒見到怡貴人的笑,揚了揚手裏的帕子,悠然道:“怡貴人來得好早,這天才剛剛亮呢,就來了。”
怡貴人雖然只是個貴人,但是一直都在皇後身邊伺候,所以并不怎麽懼怕娴妃,所以嘴上說的話也不客氣:“是呢,娴妃娘娘未衆妃嫔表率,自然是應該來早一些,嫔妾今日來得早了,是因為皇上昨夜召嫔妾去侍寝,臣妾才來得早些聽皇後娘娘教誨。”
聽了怡貴人的這句話,思卿的臉便有些陰沉了,景煙連忙在一邊打着圓場:“娴妃娘娘身在妃位,幫着皇後娘娘料理後宮,自然沒辦法顧忌皇上,還請怡貴人在這時候好好伺候皇上。”
景煙的這句話,分明是站在娴妃的角度上說教一般地和怡貴人說了一通,娴妃心下的氣消了些,扶了景煙的手含了一縷氣定神閑:“對啊,本宮幫着皇後娘娘治理後宮,怡貴人也要明白,後宮不穩前朝不安,所以怡貴人也要好好伺候皇上,莫要讓皇上費心才是。”
怡貴人咬咬牙,卻不能再說什麽,只是悶着不說話,思卿冷笑了一聲,然後從手腕上脫了一個淩霄藤的纏金臂钏下來,戴在了景煙的手腕上,親切道:“到底是個貴人了,怎麽還穿得這麽素淨,沒得叫人輕視了咱們景仁宮,說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話來。”
景煙低着頭,将那纏金臂钏藏在袖子下面,怡貴人知道那話是說給她聽的,沉着一張臉一言不發地進了長春宮。
進去的時候,還未有幾個人在那坐着,思卿踱到椅子上坐下,景煙坐在怡貴人的對面,怡貴人的臉色不好看,冷冷地喝着茶,思卿則氣定神閑地撥弄着手腕上套着的一串楠木珠子。
妃嫔們陸陸續續到了,慧貴妃進來的時候,思卿瞟了慧貴妃一眼,慧貴妃向她行了平禮,但是思卿卻只是點點頭,并未回禮,慧貴妃身邊的绛雲要說什麽,但是慧貴妃卻徑直走到了位子上坐下,一臉的不在乎。
思卿的位序雖在雅珺之下,但是一直以來都不怎麽敬慧貴妃,只是面子上走個過場,慧貴妃性子好,衆妃嫔也只是竊竊私語了幾句話,倒也沒怎麽說。
等到皇後到了的時候,衆人才斷了話頭,只聽皇後說着話,皇後梳了一個家常發髻,裝飾也是尋常的,只是身上的衣裳是一件不怎麽穿的正紅色團壽圖案,純妃看着皇後笑着說:“皇後娘娘今日穿的喜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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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唇邊的笑意如同融化冰雪的春風,和煦溫和:“待會兒要去見見太後,重陽節也要到了,總要穿得喜慶些讓太後高興。”
衆人接稱是,思卿想起之前白為昌說的話,所以不免道:“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雲令人長壽。”思卿伸着手指頭如數家珍,“咱們太後洪福齊天,自然是長壽的。”
皇後點點頭:“娴妃說的不錯,太後的福氣哪是咱們能比的,皇上以天下供養太後,太後自然是洪福齊天。”
嘉嫔素來細心,所以這時候進言道:“說道重陽,因為‘九九’應了‘久久’,臣妾覺得,不僅僅是太後,壽康宮裏面的太妃太嫔們皇後娘娘也應當關心關心。”
皇後正要贊賞,卻被娴妃搶了話頭:“嘉嫔真是賢良淑德,太妃太嫔們是先帝嫔妃,也算咱們長輩,皇後娘娘怎麽會忘了她們?皇後娘娘您說是不是?”說罷雙眼含笑地看着皇後。
皇後心有不悅,但是卻不欲與娴妃計較,娴妃笑了一聲,純妃是個老實的,這時候也是小聲地說了一句:“說到太妃太嫔,平日裏咱們也沒想到她們,所以臣妾覺得倒不如趁着重陽好好補償補償。”
皇後的手邊擺着一柄尺許長的紫玉如意,皇後取過如意在手上慢慢撫摸着,那紫玉難得,觸手生溫,是皇後素日裏喜歡把玩的,皇後一邊撫摸了如意一邊看着純妃:“純妃說的話很是不錯,本宮原先也是這樣想的。”說罷卻看着思卿,嘴裏卻吩咐了盼春:“前些日子內務府進貢了上好的素錦進來,素錦柔軟厚重,極為難得,送給純妃和嘉嫔為三阿哥四阿哥做冬衣,京城秋天短,冬衣應該備上了。”
忽然間的賞賜讓純妃和嘉嫔皆是一愣,但是立刻站起身來謝恩,皇後卻依舊看着娴妃:“你們也算是一宮主位,為皇上誕育皇子辛苦,本宮疼你們也是應該的,你們要記着,身為妃嫔,自然是子嗣最為重要。”
嘉嫔和純妃應了,衆人皆是不語,倒是怡貴人“噗嗤”一聲笑了,皇後聞聲側目:“怡貴人,你笑着什麽?”
怡貴人站起來回話的時候依舊是笑嘻嘻的:“皇後娘娘說的對,咱們身為妃嫔的自然是子嗣重要,旁的什麽才是次要,臣妾也想着能為皇上誕育皇子呢。”
這話明着是在回皇後的話,但是唯有思卿和景煙知道怡貴人的這話是說給思卿聽的,皇後自然不知道其中的意思,只是點頭附和:“你知道就好,本宮知道昨日是你侍寝的,你這般得寵,懷孕也是遲早的事情。”
思卿剛剛還不錯的心情被她們的這幾句話說得一陣煩躁,仰着臉看着皇後:“皇後娘娘,臣妾想着,既然咱們不能時時照顧太妃太嫔,那是不是應該趁着這時候好好賞賞替咱們照顧太妃的那些太監宮女?”說罷若有所思,“算起來壽康宮的人大部分也是宮裏面的老人了呢。”
皇後神色一頓,貴妃皺了皺眉:“那要是依娴妃所言,應當如何做?”
娴妃低頭似乎是思索了良久,方才有些踟蹰道:“到了他們那個年紀,錢財都是身外之物,若是皇後娘娘能向皇上求個恩典,讓那些盡心盡力服侍的人老了能有個伴兒,想必他們定會對皇後娘娘感恩戴德,也會更加忠心。”
此言一出,景煙手上的杯蓋險些滑落在地,腦海中回蕩着那日白為昌和思卿的對話,皇後的眉間一跳,身子也是一僵,純妃和嘉嫔相顧失色,陳貴人用手帕捂住了嘴,貴妃還算安穩,沉着聲音道:“娴妃此言差矣,若是由着那些太監宮女們在一塊兒對食成風,那後宮之中可不烏煙瘴氣的,傳出去豈不是壞了咱們大清的顏面,皇上的顏面?”
思卿早就料到了會有人用這樣的理由打發了她,所以早就想好了應對之策,她愈發溫和地朝慧貴妃笑:“貴妃沒聽懂本宮的意思,本宮是要賞那些盡心盡力的,唯有盡心盡力的人才能有對食,這也能讓那些總想着打馬虎眼的奴才知道盡心盡力的好處,才能更加細心地伺候太妃。”
思卿的話說的有些道理,但是沒有人附和,都低着頭不說話,思卿也無所謂,皇後一時間也不知道要怎麽回了思卿的話,只是心裏一直有個聲音在叫嚣:“不可以!絕不可以。”
皇後很快又恢複了剛剛的樣貌,輕輕點頭:“娴妃的話也不無道理,只是茲事體大,關系皇家顏面,本宮要回了太後和皇上才能再說,這事情就這麽擱着,以後再說吧。”
思卿本就沒準備讓皇後這就答應,皇後也不可能這就答應了,所以娴妃端起茶杯,悠閑地喝了一口茶。
景煙猶自有些恍惚,白着一張臉絞着手裏的絹子,皇後将景煙的樣子看在眼中,心下也有了一些打算,頓時安穩了不少,對着衆人說道:“今日便就到這裏了,本宮也要去慈寧宮看望看望太後了,守夏,送衆位小主們回去。”
衆人聽了這話,便都站起來行禮,皇後“嗯”了一聲,扶着問筠的手,走到了廂房後面,卻在最後深深地看了景煙一眼,對着景煙高深莫測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