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影相和菁菁書聲朗(下)
老婆婆皺起眉頭,看兩人皆是兩手空空,哪裏象是來修書的模樣?難道…?她壓住心裏不斷冒出來的疑惑,又試探一般地問:“請問小姐,是想修哪本書?”
“想請您修…《鼎世》一書。”寧言君答。
這一次,老婆婆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飾的驚訝,她看看言君,又看了看嘲風,心中的猜測愈發落實,似不敢相信一般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您?您是…?”
寧言君莞爾,沒有直接回答老婆婆的問題,只是重新向老婆婆行了一個非常正式的禮節:“想必您就是晦鳴居士,雖一直未曾前來拜會,但您的大名和學識,晚輩仰慕已久。”
晦鳴居士驚喜萬分,默契地不再多問,趕緊止住言君的動作,上前把半掩的鋪子門完全合上、從內鎖好,一邊說着:“徒有虛名的老書呆而已,哪裏、哪裏能——”
“哎!”晦鳴居士幾乎激動得說不下去,面前的小姐明顯是想隐藏更詳細的身份,她也不好細問,轉而問道,“您今日前來,是…?”回身走到近前來,她的臉上是掩飾不了的激動笑容,忍不住要仔仔細細打量打量這位素未蒙面,卻無比熟悉的小姐。
兩人你一眼我一語,說得旁邊的嘲風一頭霧水。什麽賣書修書,怎麽扯到身份大名上的?聽了半天,嘲風也沒搞明白她們到底在打什麽啞謎,又找不到機會插嘴。
寧言君也被晦鳴居士的喜悅感染,笑語盈盈:“您過謙了。不知您可否讓我和…我的朋友,一同進去看看?說來慚愧,這麽久了,晚輩還從來沒有機會過來看看。今日是…”寧言君說着,不禁看了一眼身邊人,“是難得找到的機會。”
小姐那一眼,帶着矜持羞澀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別樣情愫,不正是初嘗感情滋味的小兒女,最最動人的情态嗎?晦鳴居士也不由得随着言君的目光,看了看旁邊懵懵懂懂的少年人。臉上笑意更甚,點點頭:“這是哪裏的話?全靠您的支持,才有了今日的韋編書社,您想來看,千次萬次,我們都倒屣而迎!”
晦鳴居士帶着兩人繞過櫃臺,打開櫃臺後書櫃邊的小木門:“二位,請。”
君兒無暇與自己解釋,嘲風也不知曉裏面是什麽,君兒要去瞧瞧,她便跟着君兒呗。九殿下忍住想要詢問的沖動,繼續頂着自己迷迷糊糊的表情,乖乖跟在言君身後,進了韋編書社的後堂。
嘲風的小表情早就被有意無意關注着她的言君看在眼底,寧言君抿嘴藏住溫柔的笑意,礙于晦鳴居士在場,在這般安安靜靜的情境下,又不好與她說私話解釋,只得在嘲風的視線迎上來之時,給了她一個溫暖又含着安撫意味目光。這才暫且穩住九殿下臉上的“迷霧”。
韋編書社的後堂十分狹窄,裏面都是一些日常起居之物,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但兩人跟着晦鳴居士又從後堂櫃子後暗藏的一道小門進去之後,嘲風才意識到這韋編書社內“別有洞天”。她們經過一個七拐八繞的外廊,才終于來到一處小院子。
誰能想到城牆腳下這間小得可憐的店面,背後竟然藏着這麽大一片地方呢!
院子裏種着幾棵看慣了歲月滄桑的海棠樹,還未到開花的日子,盛春晨間的陽光透過海棠樹葉,在石板上灑下斑駁樹影。院子那一頭,有兩間屋子,都關着門,屋內正傳來孩子們稚嫩的琅琅書聲。門楣上時一塊寫着“菁菁學堂”的小匾額,字跡清雅,讓嘲風覺得有些眼熟。
陽光樹影和着整齊而富有生機的書聲,渾然而成一幅晨曦春暖、書香淡繞的雅致娴景。
Advertisement
有一人坐在海棠樹另一側安放木椅子上,似乎也在随着屋內的書聲輕聲吟誦,精神非常專注,以至于三人都從外廊走進院子了,她才察覺腳步聲。
她回過頭來,表情怔愣,随即連忙起身走過來,這是一位約莫三十來歲的女子,穿着十分簡樸的灰色袍子,頭上束着高高的發冠。打扮倒與山間修行的道姑有幾分類似。她疑惑的目光在兩位陌生人身上打量一二,低聲問晦鳴居士:“這兩位是?”
“是咱們的貴客。”晦鳴居士同樣沒有正面解釋,只是在那女子臉上露出驚疑時,笑着點了點頭,“小姐和公子想進去看看孩子們的情況。”
反倒讓那女子臉上的驚訝愈甚,目光鎖在言君身上,半晌說不出話來,晦鳴居士見她沒反應,笑道:“愣着幹什麽呀?快請他們進去吧!”晦鳴居士一邊笑,一邊也向兩人介紹,原來這位女子是菁菁學堂的兩位講學先生之一,姓姚。
姚夫子這才反應過來:“诶、好!”臉上的驚訝被激動所取代,“二位這邊請!”還是忍不住不時地偷偷觀察這位讓她欽佩依舊的神秘小姐。
看得嘲風直皺眉頭,要不是那目光中只有滿滿的興奮和崇拜,九殿下估計已經出手守護自己的君兒了。寧言君自然能感受到身邊人的小情緒,嘴角依舊噙着柔柔的笑意,沒有多言,放輕了腳步。
女子為兩人輕輕推開學堂後門,琅琅書聲終于毫無阻隔地從房內躍出來。嘲風的注意力也稍稍從心上人身上移開,她快步跟進屋內一看,寬敞的房間裏坐滿了孩子。
一位看上去同樣是三十來歲的女夫子端坐堂中,正在聽孩子們頌書,這便是菁菁學堂另一位講學先生了。
即便再小心,也不可能不發出半點聲響,聽見動響的孩子們紛紛轉頭查看,原本整齊的書聲變得有些零落,堂上講學先生皺眉不解,帶路的姚夫子趕緊上前與她耳語。
嘲風眼中的好奇絲毫不亞于孩子們那一雙雙大眼睛中折射出的光芒,成了大家目光的焦點,九殿下也全然不覺怯場,一張張稚嫩的面孔看過去,才發現堂下聽學的孩子們雖然年齡高矮不一,卻是清一色的小姑娘,身上穿着和堂上先生、姚夫子衣着風格類似的統一衣衫。
講學先生臉上的表情和前兩位如出一轍,奈何身在學堂之中,抽不得空閑,只得先小心向言君二人點頭致意,敲打幾下桌上的小戒尺,收回了孩子們的注意力,整頓紀律、繼續講學。
言君二人則默默在姚夫子找來的椅子上落了座。嘲風雖然知曉了韋編書社中暗藏了一個菁菁學堂,好奇迷糊卻半點沒得到解答。
難道君兒千辛萬苦逃離了相府的內訓堂,就是為了來這菁菁學堂、換個地方聽學?!聽着孩子們重拾的書聲,嘲風摸不着頭腦。
言君看着乖巧坐好聽書的孩子們,綻放出無比欣慰的笑意,不禁喃喃道:“真好…”
正犯嘀咕的嘲風一時間沒聽清,把耳朵湊攏了問:“嗯?什麽?”在這樣的環境下,九殿下也只能壓低了聲音悄悄發問。
恰逢幾個性子活潑淘氣些的小姑娘,忍不住扭頭偷瞧堂後的“新鮮事兒”。
與一個小姑娘四目相對,寧言君怔愣一瞬,雖然身邊人只是稍稍靠近,卻好像當着衆人的面兒做了什麽親密的事情一般,耳朵莫名發起燙來,下意識往邊上撤了些許,輕聲答道:“沒、沒事,我們…還是叨擾孩子們聽書了。”顧左右而言他,柔柔的聲線在刻意的放輕之下,就像飄搖于春風之中的柳絮一般…
嘲風嘴唇動了動,想問又不敢問,小小聲“哦”了一句,直回身體靠上椅背,繼續老老實實努力揣着她的疑問。
言君有些內疚,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與嘲風仔細解釋,為難半晌只能小心安慰身邊的人兒:“晚些,言君再好好與你解釋…”
怔怔出神的嘲風回過神來,有了君兒這句溫柔的話,即便還是一無所知,也足夠她驅散心頭的一切迷霧咯~嘲風臉上的迷糊不再,轉而笑了起來,重重點頭回道:“好~”這便乖乖坐好,靜靜等待言君所說的“晚些”。
為了打發時間,九殿下一個一個數着堂下的小姑娘們,數了人數,又開始數她們腦袋上的小揪揪總數,數了總角,又開始按身形把孩子們分成了大中小三個年歲等次……
寧言君只覺肩頭兀地一沉,腰背僵住,她轉頭一看,身邊人竟然…睡着了。
言君心裏又好笑又內疚心疼,白皙的面龐立刻染上緋紅,對于長期被禮教束縛的閨中小姐來說,兩人在衆目睽睽之下的如此親近,着實有些逾矩失禮。
但言君舍不得叫醒安睡的人兒,生生頂下幾個孩子好奇探尋的目光,盡可能小心注意着身邊人的動作,端端撐起肩背,拿出了比在最嚴厲的內訓先生面前還要完美的姿儀,就是為了讓嘲風有個舒服安穩的依靠。
言君的注意力也全然從學堂不自覺地轉到了肩頭睡着的嘲風身上。嘲風顯然睡得不算踏實,臉上的表情幾經變換,寫滿了小情緒,不難想象,她的夢中大概有一位無趣的先生正嚴厲地敲着戒尺吧。
想到這裏,寧言君唇邊的笑意漾開,看來,學堂的內容還是枯燥了些,嘲風…比堂上的孩子們還坐不住呢。
作者有話說:
嘲風:這枕頭不錯,又香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