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影相和菁菁書聲朗(上)
如是想着,嘲風終于動手拆開了信封,明明心急火燎,動作卻小心翼翼。君兒封得如此漂亮,即便只是一封小信,嘲風也舍不得三兩下将其撕壞呢。
兩人一個落筆,一個閱封,普普通通的交流來往,卻都不約而同一連努力找了數個理由才說服自己,心思婉轉卻又百結同心,九殿下懵懂而不能悟透的“喜歡”,大概就是這般酸甜的奇妙滋味了吧。
将手裏的小信一連讀了三遍,嘲風眨了眨眼睛,後日…後日?君兒這是在…邀請我嗎?第一次收到言君正式邀約的嘲風簡直興奮激動不能自已。
院子外面守衛的小妖只聽見乒乒乓乓幾聲炸響,急匆匆進去查看又被九殿下随意打發走了,小妖們面面相觑,都不由自主猜測着殿下又在屋子裏琢磨透了什麽玄妙的術法呢?
……
兩日後,一夜無眠的寧言君心不在焉聽着內訓先生嚴肅的聲音,目光不自覺地往內訓堂一側的窗戶望去,她已經讓瑤華小心排查了潤雪居近日的情況,揪出了幾個鬼鬼祟祟的、寧如玉的眼線,為嘲風“躍牆”而來掃清了障礙。按說只要順利收到了信件,她便一定會來的……
正惴惴不安胡思亂想,就見窗外一個人影如期而至,随後窗戶被人從外面輕輕拉開。
寧言君本就飄在半空的心兒兀地提了起來,連忙低下頭去,等到了想見的人,反倒是含蓄矜持不敢與之對視了。
內訓先生發現今日的大小姐愈發不認真,正欲開口訓誡,只覺後腦一陣劇痛便暈了過去。
眼看着惡婦正要兇巴巴吼君兒,嘲風當然坐不住,一巴掌拍暈內訓先生,還回敬了她一個兇巴巴的鬼臉,随意把人“扔”在一邊。嘲風轉頭面對言君之時,又變成了老實乖巧的模樣。
見言君還規規矩矩坐在幾案前、低着頭沒主動與自己打招呼,嘲風小心往前挪了一步,試探着喚道:“言君…?”
寧言君深吸一口氣,将心裏複雜的波瀾都努力平息,起身向嘲風款款行了一禮,擡起頭來:“嘲風,你、你來了…”
這幾日,寧言君已經漸漸試着将心中那個活潑又淘氣的小龍,與眼前的嘲風相融。
言君在夢中雖從未看清過小龍人形時候的模樣,卻也能萬分肯定夢裏的她絕不可能是此刻面前人的模樣身形。可說來也奇怪,眼前的嘲風身上那種無比熟悉的氣質和感覺,就是讓言君覺得無比熟悉,這也使得這樣的“相融”實現起來并不困難。
“我收到了信——”嘲風也顯得十分拘謹。剛一看到想念了好幾天的君兒,那夜的旖旎畫面就又有冒出頭的趨勢,吓得嘲風趕緊止住瞎想,“所以!所以來赴約…”
盡可能維持從容,言君點點頭柔聲對嘲風道:“嗯,我…是想邀請嘲風同游景城。”矜持內斂的名門閨秀寧言君有些不好意思。夢中小龍已經邀請自己去了好多地方,換了現實,就由自己主動一些,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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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風睜大眼睛:“同游景城?!我們要出去玩嗎?”君兒已經完全不生自己的氣了?
毫不掩飾的期待和興奮讓寧言君心下柔軟,左右看了看:“嗯,如果只待在內訓堂裏,就只能看書呢。”
嘲風一瞧,君兒桌上擺的是一本好厚的書,上面的字更是密密麻麻,一看就十分無趣,嘲風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不不、不看書,那我們出去玩。”
寧言君被她孩子氣的表情感染,徹底放松了心情,抿唇忍住笑意:“那我們這便出發吧,瑤華這邊我都交代好了。只要趕在內訓堂結束之前回來即可。”
言君繞過桌案,往窗邊走了幾步,回頭發現嘲風似是因為驚喜呆愣在原地未動,笑言道:“可能…還是需要借你躍牆的本領,我們才能出去呢。”
一切解釋不通的問題都随真相迎刃而解,言君也不必疑惑嘲風移形換影的身法了,她的小龍,一直都無所不能呢。
嘲風從驚喜中回過神,毫不掩飾的笑容在臉上綻放出來,二話不說,反應得比誰都快、不等言君做好心理準備便上前一步将神行之術施展開來…
只一眨眼的功夫,兩人就已經站在了景城某處不起眼的街角,嘲風一臉懵懂:“言君想去哪裏?”出來了才想起自己還沒問好目的地到底在何處呢。
腰間的溫度有些燙人,讓紅暈漫上言君白皙的脖頸,她連忙退開一步和嘲風拉開距離。嘲風身上那種似曾相識的氣息,就好像從夢中的幽谷飄散而來,亦幻亦真…差點讓寧言君完全亂了心神。
此時疑惑瞧了雙頰生紅的君兒一眼,只覺明媚動人、煞是好看,又生怕會惹了君兒不開心、将前日的過錯舊事重提,趕緊收起小心思,掩飾一般左右望了望,解釋道:“額、方才沒問清楚,就、就自作主張,到街上來了…”
寧言君見這人故意偏着腦袋目光不知落向何處,處處透着刻意小心,內心的緊張算是被嘲風的“更緊張”給完全驅散,很快找回她的從容,反問道:“嘲風…應是從小便在景城長大,比我更熟悉景城,你可知道什麽好去處嗎?”唇角漾起一絲淺淺的笑意,漂亮的眼睛仔細觀察身邊人的表情。
“額…我…”嘲風被點名問起,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她在景城統共也就待了沒多久,一門心思都撲在潤雪居上,又怎麽可能對景城內的繁華世界有深入的了解?大概除了相府、召棠公府和醉春煙,她都是一問三不知了吧。
幸而在嘲風就要傻傻提議去醉春煙之前,言君沒再故意逗她:“看來晁公子也是家教甚嚴…”
言君唇邊清淺的弧度化在更暖的笑意之中,喚起溫柔春風拂進嘲風心裏,讓嘲風一時間有些晃神,一下子便忘了前一刻才在心底給自己的“教訓”,就見君兒側身看了看街市,一邊又道:“我知道一個小去處,咱們不妨過去看看?”
沒有得到回應,言君轉眼一瞧,就對上嘲風癡癡的目光,寧言君心跳也漏了一拍,羞澀之外又是一種說不出的歡喜,側過頭去,輕聲提醒她:“嘲風?”
嘲風猛然回過神:“哦、好!聽、聽你的,咱們去那裏…”今日的君兒,好像又有哪裏不一樣了呢…這種“差異”十分微妙,九殿下難以捉摸。
确定了目的地,兩人各揣小心緒一路詢問,終于找到了言君所說的那個小街角,言君遠遠看到目的地,歉然對嘲風道:“言君也親身到訪此處,所以…”
嘲風一聽,君兒這是在給自己道歉?連忙搖頭:“無妨無妨。就、就逛逛走走,也挺好的…”只要有她在身邊,就這樣一直走下去,九殿下心裏也暢快呢。
寧言君眉眼含笑,在街角最深處停住腳步,嘲風也跟着她止步,就見小小的一方門店,安靜立在城牆一隅,置身于左右的小民房之間,門上有一塊木色招牌,上書“韋編書社”四個字。
嘲風回身一路看回去,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走到了如此安靜的城角,小巷深處除了這間“韋編書社”,就沒有其他門店了。
小書社遠離了景城繁華街市的喧嚣,毫不起眼地藏在街角,晨光灑在挂滿爬山虎的城牆之上,又從帶着晨露的新綠葉片躍動到屋檐邊、石板路上,讓人身心都好似走進了一處難得的寧靜恬淡之境。
嘲風好奇問:“我們要去這裏?”她指了指韋編書社,雖然這裏環境悠然寧靜,可這間書社不僅門店小,還半掩着門扉,旁人甚至不知主人家到底是不是正在做生意。
嘲風說罷,卻見言君正仰頭凝視着書社的小招牌,眼中正有光芒閃爍,恰似露珠上躍動的晨光。
寧言君聞言收回視線:“嗯,就是這裏了。”
嘲風愈發好奇,這個一看平時就沒什麽客人前來的小書社,到底有什麽玄妙之處能讓君兒青睐呢?嘲風想要一探究竟,上前敲了敲門,随後又小心推開了半掩的門扉。
小書社全貌,只需一眼就能将看穿,四周高大的書架子占了絕大部分的空間,只留出兩處采光的窗戶,書架角落有一方櫃臺,櫃臺後坐着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婆婆,正伏在櫃臺上看書。雖然有些擁擠,小空間在四角的燈臺和窗外陽光的映照之下卻顯得十分亮堂規整。
聽見動響,木制臺桌後本在專心看書的老婆婆擡起頭來,眨了好幾次眼睛,确定自己沒有看錯,難得有客人到了,更是兩位氣質樣貌非凡的年輕人,讓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老婆婆起身相迎,探尋一般地問道:“二位是?”長期受書海典籍熏陶,配上她一身幹淨整潔的衣衫,讓這位老婆婆顯得十分有書香氣質。
嘲風也不知君兒來此的目的,寧言君上前幾步恭敬向老人行禮:“老人家,我們…是來買書的。”
老婆婆愣了一下,搖搖頭:“抱歉,我們這裏不賣書。”老婆婆并未說謊,她開的韋編書社,并不是專營書本買賣或者讀書會友的場所。韋編書社其實是一家“修書鋪子”,靠着老婆婆精湛的手藝,專門幫人修補損壞書籍的。
然而,修書可不算什麽盛行的行當。放眼整個大宣,估計都沒幾家這樣的修書鋪子。景城多權貴,有修書需求的人就愈少了,更因為它地處安靜的小巷,韋編書社開張不過三年時間,生意非常冷清。
只有住在這附近的居民知曉此處有個老婆婆開的韋編書社,旁人都道老婦人大概曾經也是富貴人家,開書社不過是打發餘生時光。說不定背後還些勢力,不然如何能在景城地界維持一個只出不進的小書社長達三年之久,也不見主人家着急營生的?
寧言君對老婆婆的答案并不意外,轉而笑道:“那、我們是來修書的。”
作者有話說:
嘲風:诶?君兒的态度好像有點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