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花應解語
這一園的花,便是她命運的寫照。旁人都道寧言君是喜愛種花,其實她能做的,只是從花農手中接過照顧它們的責任,悉心讓這些與她同命相惜的花兒活得更加順遂頑強罷了。
嘲風沒有細想言君話裏更深一層的含義,索性蹲下去湊到那朵純白無暇的花前仔細觀察,并不贊同言君說的:“誰說花就只能禁锢在一處呢?”想起她的那盆寶貝化羽,“我知道一種花,就不是。”嘲風一邊說,一邊伸手小心将花枝拉到了自己面前。
寧言君秀眉微揚:“真的嗎?是什麽?”腦海裏似是有一個模糊的畫面一閃而過,她沒能抓住,卻期待着嘲風能說出她想聽的答案。
嘲風剛想提及化羽,只覺得一陣頭疼,手上動作一頓,拍拍腦袋,想說的話都被抖落,出口變成了:“更何況啊…花瓣凋落,或因風而起、或逐流而下,它們不就自由了嗎?”嘲風繼續手上的動作,“或者說不定能遇到有心之人,取下一兩枝,移植于瓶中,帶着它一同游歷,它不照樣可以看遍天下風光嗎?”
因風而起,有心之人…寧言君被嘲風不經意間的幾句話怔住,就像阻擋在面前的那堵遮蔽天日的高牆忽然出現了裂縫,透出一絲陽光,讓其中孤寂徘徊之人看到了無限希望一樣。
“所以啊,花落可不是什麽壞事。”嘲風站起來,想到師尊曾不止一次感慨過的話,“不要放棄本心,總會有轉機的。”說罷便轉身遞上一物。
寧言君還沉浸在震撼之中,再一看,對方已經遞過來了一樣物什。那是一個百合花環,點綴着兩朵殘花的花枝互相纏繞交錯,明明不是适合做成花環的品種,卻近乎渾然生長而成一般纏做了這精美花環,也不知嘲風是如何在幾息之內以這麽完美的手法編成花環的。
寧言君因為驚訝沒有第一時間去接,嘲風便上前一步直接把花環戴到了她頭上,輕輕扶正,又很自覺與人家拉開距離認真端詳一番,滿意點頭:“嗯、不錯不錯。就像這樣,你不就可以帶着它們自由地去四處轉轉了嗎?”純潔無暇的花環,和君兒白裏透粉的雙頰相得益彰,真是好看極了~
寧言君努力穩住心神,擡手小心摸了摸花環,在心弦輕鳴之外,因落花而起的傷春之情也一掃而空,她展顏一笑,含着一絲羞澀,點頭道:“嗯!”
寧言君擡眼便見晁楓正以一臉欣賞的表情注視着自己,心跳漏了一拍,那一絲羞澀頓時變濃化開,紅了雙頰。她錯開嘲風的目光,只能趕緊再次搬出禮數上的話來邀約道:“晁公子、請随我進堂屋小坐吧?”
君兒的臉色怎麽突然那麽紅?嘲風沒有錯過言君臉色的變化,甚是不解,莫非自己一番苦口婆心費時費力的勸解沒有用嗎?
嘲風不甘心,沒有挪動步子,腦瓜飛轉、靈光一閃,拍手道:“對了,剛剛還說掉了一個!将花瓣采摘收集起來還可以做成好吃的,我吃過一種,叫…”嘲風拍拍腦袋,“對了,叫玫瑰餅!香甜可口、唇齒留香,可好吃了!”搬出好吃的來,君兒總得開心了吧?
“怎麽樣,花落絕不是壞事!”嘲風自以為這個理由一定足以說服人家,滿含期待問道,“所以…所以你…不要難過了?”
寧言君聽罷,方才的震撼驚訝在這一刻,便都被“香甜可口的玫瑰餅”給甜化了。她甚至有些懷疑方才說出那一番大道理的人和此刻充滿稚氣的少年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寧言君心下好笑,因為眼前少年努力又單純可愛的安慰,內心化作一團柔軟,傷感之情進一步釋然,點頭柔聲道:“好,我不難過了。”
嘲風松了一口氣,背起手老陳地點點頭,語重心長道:“嗯…不難過就好~年輕人,要想開些。”言語間藏不住的是得意和雀躍,她随意揚起手,“走吧走吧,進去坐坐。”說罷也不客氣,先言君幾步進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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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君看着她“大搖大擺”的背影,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柔情抵達眼底。在不按常理行事的晁公子面前,書本上、內訓堂條條框框的嚴格禮數似乎跟不上變化了呢…
兩人在會客堂屋的小桌前落座,不能喚丫鬟進來,言君便親手替嘲風斟上一杯還未變涼的清茶。
嘲風一瞧,脫口而出:“你也喜歡千葉流翠!”話說出口,嘲風便覺自己是多此一問。
“晁公子也喜愛?”寧言君有些驚喜。
嘲風如實答:“嗯…千葉流翠,很好喝。”大概都快忘記了,自己第一次喝這人間香茗,便是因為面前人呢…嘲風喝了一口香茶,目光落到桌上另一處。
方才提及玫瑰餅,嘲風肚子就咕咕叫了起來。那已經是她很多很多年都沒吃過的凡間美食了,凡間美食拿給栖梧境的庖廚做出來,總感覺就差了那麽點味兒。嘲風一瞧見桌上的精致糕點,眼睛就移不開了。
嘲風殿下自小嬌生慣養,吃喝玩樂樣樣不落下,全是她的愛好。人間的食材烹饪手法,與天界都大有不同,嘲風對這些人間特有、她也見所未見的糕點充滿好奇。
寧言君唇角勾了起來,伸手将玉盤往前推了推:“請。”幸好出于日常禮數,這裏每日都會準備一些吃食呢。
嘲風高興一笑,明明能靠法術不染纖塵的她卻是講究地從懷裏小心拿出一方錦帕,包裹着拿起一塊乳白的糕點,一邊品嘗,一邊提議道:“唔們門天…氣做玫微餅吧!”實在是想吃玫瑰餅了呢!
嘲風吃着糕點,說話也是含含糊糊,聽慣了內訓先生教導“食不言寝不語”的寧言君卻并不覺得她失禮,反倒愈發覺得這個少年天真純潔,完全不似宮廷宴會上見過的那些滿嘴都是朝野江山、家族興衰的世家公子。目光落到嘲風手裏的那一方錦帕,象是女子用的,再一聽清她說的是什麽,寧言君以為自己聽錯了:“我們…明天?”
嘲風端起茶杯咕嘟一口香茶将甜美的糕點送下肚,一臉滿足地感慨:“嗯~這個味道不錯。”這才回應言君,“對啊,我們、明天。”
寧言君心裏不禁升起向往,奈何現實的約束擺在眼前,即便再向往,她也是不可能應邀的。寧言君低下頭,輕聲道:“言君每日都要聽內訓先生的教導,無法離開潤雪園,可能沒辦法與晁公子一同了。”
嘲風擺擺手,小心将包裹糕點的錦帕抖了抖,暗自運起法訣将其一洗如新,疊好收入懷裏:“那些個惡婦算什麽啊,我自有辦法。你放心,就這麽說定了。”
從嘲風沖動跳下屋檐的那一刻,兩人之間“互不幹擾”的微妙平衡就被打破了。早就嫌棄人家生活無趣的嘲風懶得再藏着掖着“暗中觀察”,好吃好玩決定都要帶上君兒一起。
寧言君剛想接話,就聽門口瑤華略顯猶豫的聲音傳來:“小姐、小姐?”本就沒有關門,瑤華忍不住好奇偷偷往裏瞧了一眼。
嘲風擡頭,恍然大悟:“快到申時四刻,你要用膳了?”
寧言君眼中閃過驚訝:“你…?”
嘲風自知說漏了嘴,趕緊改口:“哦、我是說,快到申時四刻,我要回去用膳了,你也快去吧!”她起身兩步走到門口,回頭對言君道,“明天的事情就這麽說定了,我先走了。”說罷便出門,故意讓瑤華親眼瞧見她躍上牆跑了。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矯健輕盈的身手”看得瑤華愣愣的:“晁公子可真是一位高人…”回頭一看,自家小姐也變了樣,“小姐…您、您頭上?”這花環是從哪來的不言而喻。
寧言君象是被一眼看穿了一般,連忙伸手摘下頭上的百合花環,有些慌亂掩飾一般交給瑤華:“把、把它收起來吧。”潤雪居的小插曲這才算唱罷。
……
當夜,寧言君躺在床上便開始輾轉反側,腦海裏,嘲風說的那些關于“保持本心”、“有心之人”的話語,和沒來得及回答的明日之約不斷交錯回放。
自幼時逃了內訓堂被父親責罰之後,寧言君就再也沒有缺席過內訓堂,更是從未和人單獨邀約、出行過,對方會不會遵守約定?自己該不該應邀?又會不會受罰?到底應該期待,還是該擔憂?面對只見過一兩面的陌生少年的邀約,寧言君既忐忑,又莫名的向往,想來想去也沒能找到答案。
不知過去了多久……
“君兒,君兒。”感受到衣角被人輕輕牽動,寧言君轉身低頭,又看見了那個她萬分熟悉的模糊身影。這一次,兩人直接就在那充滿花香的小天地裏,讓寧言君的心情豁然開朗。
“君兒,你跟我來,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夢裏的小龍今日還是給出了與上次類似的開場白。
只不過小龍說的、小龍要帶她去看的,不管聽多少次、看多少遍,寧言君也不會膩煩。
寧言君和從前一樣小心地抽出衣袖,主動牽住了小龍的手,腳下象是松軟的草地,踩上去能聽見簌簌的聲響,足心甚至能感覺到溫暖,充滿了春天的韻味。
只要看着她、牽着她、跟着她,寧言君臉上就是止不住的笑意。
作者有話說:
她要帶她去看什麽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