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衫心意
這一回內訓先生吓得近乎跳了起來,耳朵被驚雷震得一陣轟鳴,腿一軟一屁股就坐到地上,連兩步之後的寧言君也沒來得及扶住她。屁股與地面來了個硬碰硬,摔得她驚叫一聲痛出了眼淚。
因為動作幅度太大,內訓先生來之前好不容易束到正中間一分不差的發髻一下子被震到一邊,癱坐在地一臉驚恐,可謂是“花容失色”、風度全無,再怎麽挽回都來不及了。
後面幾個小丫鬟雖然也被平地驚雷吓了一跳,但在她們聽來,那雷聲響在天上,不至于這般駭人,下一刻又被內訓先生吃癟的模樣逗得差點笑出了聲,都在後面抿着嘴低頭忍笑。
唯有寧言君一人,是半點雷聲也沒聽見,只瞧着內訓先生一番奇異誇張的“表演”,也覺得頗為滑稽。想笑又忍住了,眼中除了隐忍的笑意之外還藏着疑惑神色,她上前扶起吓壞的內訓先生左右望了望,随即似有所感一般擡頭望向了屋頂,差點與屋檐上探出腦袋的嘲風來個目光交彙,幸好嘲風機敏地躲回了屋檐之內,這才沒有暴露行蹤。
內訓先生顫顫巍巍站起來,喘息好半晌才“活過來”,遲疑着摸摸自己的頭頂,除了發髻毀了之外,竟沒有任何被驚雷劈到該有的變化。所以…剛剛的驚雷到底是怎麽回事?!
內訓先生表情非常難看,轉頭問身邊一臉從容的寧言君:“大、大小姐沒聽見什麽嗎?”
寧言君搖搖頭:“先生指的是什麽?”
“這、這…”內訓先生再看向幾個小丫鬟,“你們聽見什麽了嗎?”
丫鬟們雖然都聽見了雷聲,但她們聽到的“音量”可遠比當頭挨劈的內訓先生少了不是一丁半點。更何況大小姐都回答“沒有”了,她們總不能當場拂了小姐的面子吧?!幾個小丫鬟是清一色搖了頭。
內訓先生這下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上了歲數、心神出毛病了,難道是昨夜太累,今天出現幻覺了?!
“先生?”寧言君疑惑追問一句。
“無、無事。進去吧…”內訓先生作出一個請的動作,扯到摔傷的痛處倒吸了一口涼氣,“嘶——大小姐您請…”哪裏還敢走在前面?只得讓言君先走。
言君沒有推辭,從容邁了步子,自然是一路無事。內訓先生如驚弓之鳥一般歪着發髻搖搖晃晃地扶着腰緊緊跟在言君身後,所幸沒再嘗晴天霹靂的苦果。
檐角邊的嘲風瞪着內訓先生的背影哼出一聲:“哼,小懲大戒。看你以後還敢兇她麽?”
小插曲平息,幾人一同進到內訓堂,嘲風小心來窗邊貼耳聽了聽,發現內訓先生講的無外乎之乎者也、經史典籍一類的內容。是九殿下完全沒有必要知道的知識,嘲風一句也聽不進去。索性溜出了景安公府獨自逛景城去了。
接下來的幾日,嘲風就在言君閨閣的屋頂上生了根。舍不得離開,又從不打擾人家,言君在花園時她便悄悄看着,內訓先生敢兇一句她便順手教訓一頓,言君回房之後她便舒舒服服睡一覺或是去城中逛逛,還小心謹慎,把行蹤藏匿得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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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象是一只有了心儀主人的可愛小靈獸,時常盤桓于那人家邊,又因為種種原因不敢上前。嘲風連帶着“晁楓”一起,在那日九龍神廟中驚鴻一面之後就消失在了言君的生活中。
幾天下來,嘲風已經記熟摸清了言君生活的全部規律。言君早上會找機會到花園裏來賞賞花,中午為花兒修修枝、澆澆水,傍晚又在池塘邊的亭子裏坐一會兒,其餘時間都悶在書房看書或是在內訓堂靜思、聽訓誡、學禮。
雖然言君的生活單調到甚至可以說是枯燥無味,嘲風卻怎麽看都不會覺得膩煩。而人人稱道美不勝收的景城,因為無人陪伴,不喜歡也不了解人界各種規矩的嘲風殿下根本不知從何探索,走馬觀花逛了幾次下來,反倒更願意回到這片小小的屋檐上靜靜等待言君出現的那一刻,默默看她“無趣”的生活,徹底把自己活成了一尊“石像”。
說來也奇,言君的小院也有了一些小小的變化,小池魚兒嬉戲,樹上雀鳥輕啼,安靜雅致的小院變得生機盎然起來,幾個小丫鬟隔三差五撿到無人認領的銀錢,就連內訓先生月錢都漲了不少,就象是鴻運從天而降籠罩住了潤雪園一般。
……
幾日後天還未亮,屋頂上的“石像”正沉浸在惬意的美夢裏。雨下了一夜,杏花微雨、沾衣欲濕,嘲風根本懶得在意,任由淅淅瀝瀝的春雨點點灑在身上,舒舒服服地睡她的大覺。
徜徉夢中的嘲風忽覺周圍氣氛發生了變化,敏感地察覺不對,蘇醒過來擡頭一看,就見一把淡青的油紙傘舉在頭頂。嘲風呆愣一瞬,目光循着傘面、傘柄往下…
此刻正站在身邊拿傘替嘲風遮雨的人,青衣流帶、秀美風華,不是栖梧境裏嘲風的師姐青翎還能是誰?
嘲風睜大了眼睛:“翎、翎兒!”差點喊出了聲,幸好半道壓住音量,“你、你怎麽會來這裏?”小石龍砰的一聲化作銀袍赤冠的“晁楓”,半撐起身子仰卧在屋頂上,一臉驚愕仰望着來人。
嘲風從小龍變成人,身形自然一下子變大不少,一把傘都遮不住了,青翎猶豫着移了兩下,只得放棄。她低頭對上嘲風驚訝的目光,啓唇問道:“嘲風哥哥,你這是在做什麽呢?”為什麽一看到面前之人,所有的委屈酸澀便都化作了溫軟…
“額,我、我…”嘲風支吾半晌沒說出個所以然,反道,“你還沒回答我,你怎麽會來這裏?”要問嘲風這是在做什麽,就連她自己都想不明白,明明是來找老朋友玩兒的,見了一面之後卻又遲遲不上前去,安逸做起了“檐上君子”。這些,嘲風自是不好意思與青翎說的。
青翎偏過了頭:“是…是師尊發現你私自離開栖梧境,讓我…讓我帶你回去。”
翎兒一說謊眼神就會閃閃躲躲,胡亂找的借口被嘲風一眼就看穿了,嘲風從地上輕盈起身,兩人之間的高下局勢也随之互換:“不可能~我弄壞了她的道如令,她一時半會兒才懶得關心我在哪呢。更何況母親要去辭海境串門,她還不得趕緊陪着啊?根本沒工夫搭理我的。”
“可是——”
青翎還沒說完,嘲風耳朵一動,趕緊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噓——”靜聽片刻,發現閨閣之中果然傳來細碎的人聲,想必是言君已經起身來準備做晨禮了,嘲風壓低聲音對青翎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兒,咱們換個地方說。”說罷便一個閃身消失在了屋檐上。
傘下已無人,青翎放下紙傘,背影黯然,看了一眼率先走出閨閣的幾個小丫鬟,目光有些複雜,也轉身追上了嘲風。
青翎帶着嘲風來了景城東南一處雅致的府邸,嘲風好奇地四處轉着瞧了瞧,府內樹木、花草、假山、小亭、魚池樣樣俱全,房間雖然不多,每一間卻十分寬敞,對于三兩個人來講,可以住得舒服極了。兩人來到一間經過精心的布置卧房,房內銀帳銀床,風格陳設處處都和栖梧境內嘲風的淩楓殿極為相似。
處處符合自己審美的家居環境讓嘲風心情不錯,回頭問道:“這裏是…?”
嘲風突然轉身,讓跟在她身後懸着一顆心的青翎差點撞了上去,幸好及時停住腳步:“這、這是我昨日買下來的院子,你每日…每日忙完,就回來這裏休息一吧。”也來不及扯出師尊之類的借口了,青翎停頓一下,想起在栖梧境的時光,輕聲道,“你不是…平時連被褥稍微硬了重了都會睡不好嗎,在那屋頂之上經受風吹雨打,我看着實在是——哎,還是有個落腳的地方比較好。”
嘲風未置可否,摸着下巴拖長了尾音:“買下院子…”眼含期待地看着青翎道,“你不催我回去啦?”
青翎一聽,心下黯然,早就猜到會是這樣,心裏還是控制不住地泛起了酸澀,面上似嘆息似委屈一般道:“嘲風哥哥又不會聽我的。”這是你多少年的心願了?即使我再不願意,又如何阻止得了?更何況…嘲風哥哥從來都不會聽翎兒的。
嘲風聽不見她的心聲,笑了起來:“這就對了。”兩步到桌前坐下,掀開紫砂茶壺嗅了嗅,連壺中的茶都是她平日最愛喝的千葉流翠,溫度也剛剛好,嘲風倒了兩杯,推給青翎一杯,“是朝芸行雨出賣的我嗎?你怎麽這麽快就發現我到人界來了?”
青翎如實道:“我在淩楓殿沒找到你,朝芸行雨在我的追問之下只得認了。”
“果然是她們,兩個嘴巴關不住風的小丫頭~”說完,沒聽到回應,嘲風擡眼一看,就見青翎情緒似是有些低落,正在怔怔出神。
作者有話說:
怎麽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