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潤雪景園
潤雪居閨樓有二層,言君日常讀書的書房,以及幾間正式場合學習會客的堂屋都在一層,她的閨房則在二層。景安公不在府中,大小姐白天“走丢”的鬧劇所幸沒有掀起什麽風浪,月色仿佛是一把神秘的鑰匙,在每晚如期而至,沒有了白日枯燥乏味的禮數和訓誡緊緊籠罩,潤雪居的氛圍格外寧靜閑适。
清雅內秀的寬敞閨樓之外,是獨屬于寧言君的秘密小花園。
園中種滿了言君心愛的花,剛入早春時節,萬紫千紅都還未展現出她們最美的芳華,在那一雙柔荑的精心呵護之下,芳草綠蕊也顯得十分柔美可人。從潤雪園門口通往閨閣的石板路是按照景安公的意思修建的,本是方方直直一絲不茍,卻慢慢被兩側的柔情打動,連筆直的線條,都變得柔媚自然起來。
沿着石徑的分支往另一側看去,有一處小池塘,小池氤氲起一層薄薄的霧氣,讓池塘那邊的亭臺樹影仿佛置身瑤宮仙境。月色悄然融入薄薄水汽之中,浸潤在池邊、花境的每一叢芳草之上,為整個潤雪居在靜谧之外增添了別樣溫柔。正如閣中那個帶着無限期待步入夢鄉、徜徉在似水柔情中的佳人一般。
小銀龍“雕像”惬意在這般溫柔圖景中睡去,鼻息間花香和月色的味道夾雜着似有若無的熟悉香氣,夢裏…她正牽着她的手呢。
……
翌日,睡得正酣的嘲風被嘈雜的人聲和腳步聲吵醒,一時間忘記自己身處何地、整條小銀龍差點從屋檐上滾下去。待到神識回複清明,褪去一身灰白僵硬的石頭外殼,石像小嘲風“活”了過來,銀身赤翼、長鬃長尾,眉心有一簇紅色的羽形印記,赤紅色的雙目如洞中烈炬、十分有神。只不過因為縮小了數倍,配上惺忪的睡眼、非常不開心的表情,顯得虎頭虎腦,真應了寧言君評價的“可愛”二字。
嘲風擡眼一看,天空還是黑漆漆一片,以初春時節來判斷,估計還沒過寅時,一向日上三竿睡不醒、更無人敢叨擾的嘲風殿下有了“起床氣”。
轟隆隆——只聽見悶悶兩聲春雷在景安公府上空乍起,愣是把提着水、端着各種物什候在院中、還昏昏欲睡的小丫鬟們都吓了一個激靈。
此刻閨閣之中,寧言君早已被貼身侍女瑤華喚醒,正坐在妝鏡臺前由丫鬟們伺候着梳妝。習慣了每日天不亮便準時起身,又經過一夜好夢,寧言君的氣色不錯,眉眼含笑,還在回味着夢裏的畫面。雙頰因為剛起床不久,微微泛着粉色,象是樹上新熟的紅櫻桃,比什麽脂粉的顏色都要動人。
聽見窗外乍起的“雷聲”,瑤華手上動作一頓,随即奇道:“還不到驚蟄,怎的打起春雷來了?”
另一位小侍女也插了話:“何止是春雷,小姐的花都開了呢!方才我們一走進院子,就嗅到一院花香。看來今年的春天來得早!”
寧言君一聽,收回思緒,期待地追問道:“真的?”難怪她嗅到了似有若無的花香,還以為是夢裏的花香一直溢出了夢外呢。
小侍女重重點頭:“千真萬确!等過會兒天大亮了,小姐您去瞧瞧便是啦。”
“過會嗎…”寧言君想到了什麽,收起笑意。
瑤華立刻看懂了主子的心思:“我們手腳麻利些,給小姐争取點兒賞花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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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言君輕輕嘆了一口氣,點頭道:“好。”
這邊屋內主仆幾人說話,屋檐上的嘲風發完一通脾氣,早就變回了小石像繼續睡她的回籠覺了。
即便着急想出去看花,寧言君還是不得不耐着性子按照禮儀焚香更衣、淨手煮茶,待到做完這一切,天已經大亮了,所幸還未到內訓堂的時間,寧言君不再耽擱,懷揣着滿心的期待出了閨閣。
房門一開,一院的花香便随着和煦的陽光一起撲面而來。就象是春日獨獨提早眷顧了言君的花園,一夜之間便趕走了冬天殘留下的全部灰白基調,大方地落下濃墨重彩的幾筆,滿院的花居然真的全數盛開了,豔粉配新綠、淡紫綴鵝黃,在陽光下齊齊展顏,以最美的狀态迎接惜花愛花之人的出現。
寧言君驚喜萬分,提着裙角小步跑上前看看這朵、摸摸那朵,只覺每一簇每一枝每一瓣都深得心意,心情被陽光和花香徹底點亮,暫時放下了她時時需謹慎注意的禮節規矩,将一個閨閣少女的靈動展現得淋漓盡致。
再次被吵醒,屋檐上的九殿下心火是蹭蹭往上竄,半個小腦袋從屋檐邊上探出去,正要再次“大發龍威”,一眼看清院子裏出來的是誰,火氣瞬間盡數被春風吹滅。嘲風嗖的一下竄到檐角邊上,都多少年了,她為什麽還是起這麽早呢?嘲風昨日随便找人打聽了,這所謂的“景安公”,便是大宣丞相,言君呀,現在是相府小姐呢~
跟在言君後面的瑤華也不禁拍手稱奇:“哇,居然真的全都開了!”小姐的花一向比府裏其他地方種得要美要好,卻還是頭一回開得這麽早呢~
寧言君站直身子,回眸笑道:“嗯!連不該是早春時節盛放的,都開了。前日我看過,它們還沒有生出花苞的,怎、怎會如此神奇?”
嘲風隐在檐角邊興致勃勃看着院子裏的人兒,就好像言君誇的都是自己一樣,頗為自得地想:嘲風可不再是當年的嘲風了!有本殿下在這裏睡了一覺的寶地,那還不得百花盛開、姹紫嫣紅、生機盎然、春色滿園吶!
寧言君伸指将一枝嫩白的花兒小心擡起來,合上雙眼輕輕嗅了嗅,仿佛嗅到了和昨夜夢中那五彩斑斓的旖旎境地有些相似的味道。這些花兒…算是小龍送給自己的禮物嗎?僅僅是這麽一想,寧言君心裏就泛起了甜意,睜開眼睛、目光落到近在咫尺的白色花瓣上還留着月色餘溫的晨露,唇邊的淺笑綻放開來。
嘲風将這嫣然一笑收入眼底,眼中漾起波瀾,頓覺滿園的花都黯然失色,比起能讓一院子的花盛放,嘲風顯然更願意讓園中的人兒綻放出這般絕美的笑容。嘲風勾起嘴角:“還是這麽無趣~”嘴上說着無趣,眼中又是化不開的興味,乖巧趴在檐角邊上又化作了一尊小檐雕。
誰知過了不一會兒,就聽院外傳來女護衛的行禮聲,衆人還來不及反應,緊接着便是一個中年女人嚴厲的聲音:“大小姐此刻不在堂內靜思,來院子裏是做什麽?”
院子裏陪着言君一同開心賞花的幾個小丫鬟都吓了一大跳,立刻站得規規矩矩的,瑤華低着頭一臉的懊惱,今日內訓先生怎麽提前來了?!
只見那位中年婦人盤着高高的發髻,額前鬓角沒有一絲落下的頭發。妝容衣着都十分雍容嚴謹,墊肩束腰,配飾手絹樣樣齊全,看起來象是要去參加國之大典的貴婦。只不過因為神情太過嚴肅,即便撲了不少上乘的珠粉,臉色看起來還是黑得能滴出墨水來。
“這潑婦誰啊?”這句疑惑,是檐角上的“小雕像”問出的心聲,嘲風可是目不轉睛“暗中觀察”言君正看得起勁呢,被這兇巴巴的婦人一句話全打亂了。
寧言君臉上欣喜的表情很快淡去,心下嘆息一聲,又變成了那個連邁出來的步子都要丈量尺度的相府小姐,上前向發問的中年女人行禮:“先生。”
先生?什麽先生?檐角邊的嘲風恢複了真身。
那中年婦人表情嚴肅極了,只再次追問:“大小姐晨起未在書房內靜坐靜思,為何在院中?”晨起焚香禮畢之後,便應在書房內靜坐靜思,這才符合一個世家小姐、名門閨秀該具備的風儀。
嘲風聽得直皺眉,早晨大好光陰賞賞花都不對嗎?靜坐靜思?!如今的君兒活得居然比曾經的君兒還要累!
寧言君并不狡辯:“言君晨禮之後見時辰尚早,便出了房間。”
內訓先生瞥了一眼園中的花,似是猜到了言君沒待在堂中靜思的原因,卻是毫無動容:“今日內訓堂之後,大小姐就在房內靜坐靜思一個時辰。”
寧言君垂眸答道:“是。”
內訓先生一臉冷漠地點了頭:“進來吧。”她剛走出一步,明明晴空萬裏、陽光和煦的天上突然就是一個驚雷落下,象是在內訓先生眼前炸開一般,吓得那打扮端莊的內訓先生驚叫一聲,捂着心髒後退兩步,若不是被跟在她身後的寧言君扶住,差點就踩到自己長長的裙角摔個人仰馬翻了。
驚雷一閃便歸于平靜,眨眼之後便還是風和日麗,就連地面周圍,一點兒被驚雷劈過的痕跡都沒有留下,園中依舊是百花齊放春意正濃。
內訓先生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覺了,她拍着胸口緩過一陣過速的心跳,站直身體,用手絹擦擦額頭驚出來的冷汗,咳嗽兩聲:“咳咳,進、進去吧。”極力想挽回方才那一瞬間的失态。
誰知內訓先生剛往前邁出一步,又是“轟——”的一聲驚雷,直直在她頭頂上炸開。
作者有話說:
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