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夢曾夢
嘲風擺擺手:“不不不,我是說,我送你回去。”随手一指廟門外,“那些兇神惡煞的壯漢說不定還在附近找你呢,如果再遇到了,我可以幫你逃走。”好不容易遇見了,自然不能輕易放走咯。
“別耽擱啦,快走快走。”根本不給寧言君拒絕的機會,嘲風背着手就率先走出廟門。
寧言君欲言又止,只得小步跟上。嘲風并不問人家要去往哪裏,兩人轉出城西南便循着寧言君昨日特別找人打聽好的小道趕回府。一路上,寧言君處處秉持矜持端莊的禮節尺度,與嘲風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人家不與她說話,百無聊賴的嘲風只能悄悄觀察身邊人兒的動作,看她每一個步子都踏在規則的節奏上,步長仿佛都是用軟尺丈量出來的一般,連頭上步搖每一下輕微搖晃的弧度都相差無幾。
看得嘲風一雙眼珠都湊到了一起,覺得有趣、自己也忍不住效仿一番,最後效仿不成反走成了同手同腳,還差點自己踩到自己來個趔趄。
這一切動靜,在嘲風兩步之側的寧言君又豈會不知?想笑不能笑,想問又不能主動開口,表面上依舊維持着她的優雅從容,雙目平視前方,就象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嘲風效仿失敗、備感“挫折”,好不容易找回原本的步調,實在受不了這般安靜:“哎,都要憋死了,你怎麽都不說話呢?”
明明是嘲風自己耐不住沉默,反倒要叫人家來找話題。寧言君非但不覺無禮,反倒愈發覺得此少年純真可愛,不忍心再讓晁楓那麽無聊,寧言君很給面子地主動開啓了話題:“方才…他們為何沒有發現我們?”
嘲風一聽,來了興致,反問道:“你覺得呢?”
一向聰慧的寧言君方才完全沉浸在緊張窘迫之中,并未專心注意門外的情況,也很難看清楚個中緣由,如實答道:“我不知道。”
嘲風把她的迷茫看在眼裏,故作高深莫測道:“大概是…英明神武的神仙顯靈了吧!”
寧言君想到那座奇怪的“破廟”,以及廟中那尊特別的神像,若有所思:“是嗎…”方才慌亂之中匆匆瞧了一眼,只看清一個“龍”字,那裏好像是一座與龍神有關的神廟。
這是什麽反應?嘲風又強調一遍:“可是英明神武的神、仙、顯、靈幫了我們诶!神仙!”
寧言君的思緒被嘲風打斷,不知這位少年為何那般崇拜神明,心下更覺有趣,抿唇斂住一絲笑意,也重新答道:“那…言君改日讓人再去神廟鄭重答謝英明神武的神、仙、相助之恩。”
嘲風這才滿意:“嗯~你有這份心就好,答謝就不必了,你們這裏的皇帝太小氣,想來是不喜歡百姓敬別的神仙,別憑白招了禍端。”說罷,嘲風擺擺手,“你的誠心,神明自會知曉。”
動作做得有模有樣,若是旁人見了,恐怕會以為那位“英明神武的神仙”在這一刻真真托身到了這清秀少年身上。在寧言君看來,十來歲的少年卻做出這般老氣橫秋的姿勢,反倒産生了幾分對比反差的可愛。雖然對嘲風說的“你們這裏的皇帝”有些許驚訝疑惑,寧言君不欲無禮窺探他人秘密,并沒有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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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閑聊,當然都是以嘲風為主導,寧言君停住腳步。嘲風順着她的目光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座莊重威嚴的府邸。這裏地處景都內城之東,距離皇宮都要不了多久路程了。高牆深院不知幾許,以其嚴整的風格和坐落的位置,一看便知是高官貴胄的宅邸。遠處那只是它的一處小側門,能瞧見見一個丫鬟和兩個女護衛正焦急地攢着手等在門口。
“你住這兒麽?謝啊禮啊就不必了,改日我再來找你玩。”嘲風一通話把寧言君想說的都搶完了,還擡手催促道,“快回去吧、回去吧!”
一句簡簡單單的“找你玩”,只要一踏進那高牆深深,對寧言君來說就很難實現了。寧言君心中浮出一絲傷懷,見嘲風說得興致盎然,實在不忍出言澆滅,向嘲風行了一禮:“好…晁公子路上小心,言君先回去了。”說罷便不再耽擱,和門口的丫鬟彙合,一同回了府。
待到看不見人影,樹下的嘲風一個神行術繞到府邸正門。遠遠一看,府門前兩列八個嚴陣以待的守衛向外排開,厚重的朱紅府門上,金漆紅底的匾額寫着“景安公府”三個字。
嘲風了然,抱着手臂自語道:“名門千金,寧小姐…寧言君,君兒。”越說心情越好,嘲風殿下揚起嘴角,腳尖點地、輕輕躍起,眨眼就消失在景安公府門前。
……
“君兒,君兒。”輕快的呼喚明明十分邈遠,卻又象是就在耳邊響起。
寧言君轉過身來,卻看不清聲音主人的模樣,循着內心的想法莫名其妙主動開口問道:“你的…真名,叫什麽呢?”
那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就象是沒有聽見寧言君的問話一般,也不回答,徑直向她走了過來。寧言君低頭,即便對方已經站在面前,還是看不清面容,只覺一只手牽起了自己的衣袖。
“君兒,來。”話裏似乎帶着興奮雀躍的笑意,讓寧言君的唇角也跟着有了漂亮的弧度。
“今天,咱們要去哪裏?”寧言君又問。
依舊沒有得到回應。
寧言君抿嘴一笑,也不再多問了,輕輕抽出衣袖,轉而主動牽上那人的手,動作帶着一點羞澀引起的遲疑。掌心的觸感很溫暖、也很柔軟,讓寧言君的心随之落到了暖意融融的池水裏。被那人牽着,心裏就是無法言說的安定,索性不管不顧地邁了步子,任由對方牽着她,去到那個她們都期待向往的地方。
行了幾步,周圍的視野好像一下子開闊敞亮起來,但整個天地間除了自己,一切依舊是朦胧模糊的。寧言君靠目力不能分辨一二,心裏卻很清楚,眼前,一定是五彩斑斓、是天高雲遠。她甚至能隐隐體會到清風拂上臉頰的柔和之感,能聞到一種淡淡的、又十分熟悉的味道。
“怎麽樣怎麽樣?”那人牽着她這裏走走那裏看看,不停發問,“這裏如何?好不好看?你喜不喜歡?你、你怎麽不答話呢?”
明知道對方聽不見,明知道自己什麽也沒能看清,寧言君卻随着對方指的地方仔細看着聽着,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柔聲回答着:“這裏很美。我…很喜歡。”
“這可是我費了好大、好大功夫才找的,人間洞天福地!就差……”那人的聲音漸弱,後面的話語也變得模糊,最後随着眼前的萬紫千紅都消失在一片寧靜之中。
……
寧言君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被輕風拂動的紗帳。起身下床,寧言君望着從半開的軒窗透進來的瑩瑩月光,擡手拂去眼角留下的一點淚痕。又是這樣的夢…從小到大,總會時不時悄悄飄進她腦海的…美夢。
雖然每次醒來都會莫名其妙留下淚痕,寧言君還是認定它們都是無可比拟的美夢,只要有那個小人影出現。
寧言君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也從未看清過對方的模樣,卻随着內心深處的聲音,親昵地喚其為“小龍”。只要小龍入夢,便會牽着她,掙脫一切現實的束縛,游歷绮麗夢境。是以這樣的夢,和那位“素未蒙面”卻熟悉不已的“小龍”,都成為了陪伴言君生活不可缺少的小快樂。
只是今日的夢有所不同,夢裏的言君不再是被動的看客,她第一次主動開口問了小龍的名字,即便對方并沒有聽見、并沒有給出任何回答,也還是讓她感到了說不出的喜悅。而且方才,在小龍掌心的溫度之外,言君第一次真切觸到了和風輕撫、嗅到了醉人花香。
寧言君從房間隐秘之處小心取出一枚白玉玦,玉玦雕的是一只背合雙翼的卧龍,面目頗為稚嫩和善,不似一般飛龍那樣神威嚴肅,刻畫的應是一只年幼的龍。玉的質地只能算普普通通,并不珍貴,玉玦一角還有半處殘缺,看起來年代十分久遠,卻因為寧言君的悉心愛護,堪堪留住了它潤澤的光輝。
寧言君來到窗邊,指腹輕輕摩挲玉玦,讓皎月的光輝從玉玦光亮的表面躍到她的明眸之中。良久…她合上軒窗,将白玉玦收于心口,唇邊綻放出一個絕美的笑容,真真比那如水的月色更動人。
寧言君突然開始期待起來,期待下一次再見,或者說終有一天在夢中相見時,她能看清那五彩缤紛的世界,看清那個總愛牽着她衣袖的人兒。
“你到底,叫什麽…又長什麽模樣呢?”寧言君呢喃一句,也不知是在向誰問。
景安公府內正是一片寧靜,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大小姐潤雪居閨閣屋頂上的檐角邊多了一尊棱角分明、雕工精致的小石雕,至于雕刻的形象…可不正是九龍神廟中那只“可愛”的小銀龍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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