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言念君子
與“折翼小灰獸”大眼瞪小眼半晌,嘲風最終敗下陣來:“好吧,你一定是上一代嘲風、三龍子嘲風,而不是我九龍子嘲風,嗯。”勉強說服自己,摸着下巴端詳一番,開始了對“嘲風”雕像的改造。
只幾息的功夫,便見一條銀龍踞于萬山之巅,眉心一簇火紅靈羽,赤目遺珠明如炬、長鬃飛鬓化雲霄,在至高處以睥睨天下的姿态俯瞰蒼生。與傳說中的龍神形象不同,它有一雙燃燒着烈焰的紅色羽翼,身上似鱗又似羽,明明是鮮亮的銀白色,又透着隐隐的流火,仿佛暗藏亟待勃發的力量,只要銀龍騰空而起,便會和羽翼一同熾烈燃燒一般。
如此威嚴的神像,自然…是嘲風根據自己的形象塑造而成的。她将嘲風像移到堂內正中,再将廟中裝潢格局重新規制,這才徹底滿意。短短一盞茶時間,破敗髒亂的破廟,竟有了幾分仙宮的神韻。
嘲風背着手站在廟門口掃了一遍大變模樣的九龍廟,摸着不存在的胡須老氣橫秋道:“放着這麽英武的神明不尊,凡人皆醉、凡人皆醉吶!”說罷轉身便要跨出門,卻不想眼前一晃、下巴一疼,一陣香風就那樣與柔軟一同闖入懷中……
改造自己的形象“太入迷”,沒聽見腳步聲也就算了,竟是絲毫未能察覺陌生的氣息靠近!嘲風只覺下巴發疼,暗惱一聲:“何人如此大膽?!”低頭就要用術法将膽大包天的“刺客”震出去,卻在對上懷中人的驚惶目光之時,整只小龍都呆住了。
明眸含波渡秋水,丹唇點绛淡瓊芳…
更莫說,此刻這雙明眸正帶着無措的盈盈淚光看着自己,輕啓的朱唇凝滞了呼吸,青絲間的步搖因為主人的停步輕輕搖曳,如落英逐流一般,秋水和暖香就這樣柔柔地、不費一絲力氣地漾進了嘲風心裏。
寧言君腳步太急,慌亂之中竟是闖入了一個陌生人的懷裏,額角直接撞到那人的下巴上,疼得她泛起了淚光。待到反應過來,才發現眼前的人面如冠玉、清秀俊逸,氣質不似凡塵俗子。最重要的是…與那雙澄澈的眸子對視一瞬,便有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湧上來,象是把寧言君的神識都卷進漩渦,讓她心頭狠狠一顫。
嘲風眼中迸發出不一樣的光彩:“你——”
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到院外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呆愣在嘲風懷裏的人兒來不及疑惑,連忙與嘲風拉開距離、欲另外擇路逃離。不知為何,她的雙頰泛起了紅色。
嘲風拉住她的衣角:“有人在追你?”見那姑娘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眼中已滿是慌亂與急切,嘲風不容分說地牽起人家的衣袖拉着她進了廟裏,“快跟我來!”一絲靈識順勢探了過去,很快便得到回應,嘲風心中大喜,努力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嘴角的弧度卻壓不下去了。
嘲風快步帶她來到廟中最內側的紅木柱子邊站定,稍稍側了身,把人家虛擋在了紅木柱子和自己的身體之間,轉頭看着門口。
危機之中,寧言君也顧不上這麽多,目光越過嘲風的肩膀望出去,站在門口怕是一眼就能直直看見這根木柱,躲在這裏…?
嘲風回頭就見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一看就是對自己選的位置抱有懷疑态度,嘴角一揚自信道:“放心,有老…”話說了半截,似是想到什麽,立馬改了口,“咳咳,有我在,躲在這裏不會有任何危險,放心就好!”言語輕快。
再去其他地方已然來不及,迎上面前人胸有成竹的目光,寧言君才察覺此刻兩人之間的姿态有多麽奇怪…她小心往後挪了挪,後背都貼上了圓柱,盡可能與某人拉開距離,咬着下唇将信将疑地點了點頭,只求那些人不要追進這個廟來。
這般受驚小鳥般的模樣…是還在懷疑自己嗎?一向心高氣傲的九殿下嘲風也不與人商量,幹脆伸手把人家虛壓進懷裏:“你要是怕的話,就不要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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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言君愣住,臉上的溫度頓時燃到耳尖,哪裏想到嘲風會突然有此孟浪動作?!就好像周圍瞬間被這人身上的味道裹住,陌生又熟悉。咚咚…寧言君幾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慌亂擡手就想推開登徒子。
誰知追她的一隊人恰在這時跑進了院子,嘲風摟着滿懷香軟,絲毫沒有要放開人家的自覺:“噓——噤聲…不、不要被別人聽到了…”嘲風也只是一時沖動,軟軟香香的感覺讓她有些遲疑,這熟悉無比的香氣…有多久,沒有嗅到過了?
寧言君推拒不成,只得先揣着惴惴不安,用手臂阻在兩人之間,緊緊盯着近在咫尺的衣襟,窘迫和緊張讓她不自覺咬唇屏住了呼吸。
一行六個黑衣護衛循着寧言君的蹤跡“殺到”,為首的護衛正欲沖進廟中,只聽見“砰”地一聲巨響,“哎喲——”護衛頭領哀嚎一聲,便重重往後彈出好遠,摔了個七葷八素,頭上瞬間鼓起一個雞蛋大小的包。
再一看,明明大開的廟門不知何時竟關得嚴絲合縫,好幾個護衛齊齊揉了揉眼睛,難道看花眼了?!護衛頭領捂着腦袋爬起來,又急又氣,顧忌到小姐的身份不敢踢門。他兩步上前推了一下,沒打開,加大力道再來,愣是把臉憋紅了、還是沒能推動,只得喊上兄弟們一起來推,誰知那廟門就象是釘上去的鐵板,任憑幾個壯漢怎麽推怎麽擠,都巋然不動。
就在所有護衛鉚足了勁兒來沖門的時候,大門又忽然“不再執拗”,嘩地大開,護衛們收不住沖勁“前仆後繼”撲了進來,你堆我我重你地摔做了一堆。
待幾人狼狽地爬起來,一看這廟中景象,九尊神武不凡的龍子像正嚴肅逼視着他們。明明只是幾尊雕像而已,幾人卻都感覺到了無形的威壓,只覺大腿軟了一半。
一個護衛戰戰兢兢道:“大、大哥,大小姐應該不在這裏,以、以她的力氣,肯定進不來…”沒敢直視神像,他看了一眼那似有怪力的廟門,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咱們還是快走吧,別惹怒了…惹怒了‘它們’!”破敗的荒廢小廟,怎麽會變成這般華麗肅穆的模樣?!
另幾人一聽都覺有理,不敢多看一眼,匆匆逃離了九龍神廟。
待到腳步聲徹底遠去,嘲風先于懷中人後退一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也終于解救了緊張到即将窒息的人兒。
嘲風幾步跑到廟門口張望:“走遠了。”回頭以一個無害的眼神望向臉上紅雲暈滿的人兒,開心道,“沒事啦!”就好似一切都止乎禮數,看得人實在分不清她到底是真的心無一絲雜念還是裝得天衣無縫呢。
這般純淨無暇甚至帶着幾分天真的表情,寧言君只覺熟悉極了,心裏柔軟的地方被什麽觸動,叫她無法再去追究這人方才的輕浮行為,寧言君錯開那道目光,努力平複好自己複雜的心情,行禮道謝:“多謝公子相助。”細語輕聲、柔和婉約,聲音動作都是挑不出一絲瑕疵的優雅端莊,和方才撞入嘲風懷裏那只受驚的“小兔子”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嘲風松了一口氣:“呼,原來你不是…”不是啞巴,拍了拍胸脯,“剛剛吓我一跳呢。”她若是不能開口說話,豈不是更無趣了?還得回栖梧一趟問師尊找仙藥,多周折吶。
“嗯?公子說什麽?”
“哦、哦,我是說,我叫嘲風。”嘲風見她面露思索神色,不忘補充道,“嗯…是日兆晁、木風楓,晁楓。你叫什麽呢?”一邊仔細觀察對方表情的變化,聽說凡人的輪回轉世,會将記憶全部抹去,那…名字也會變嗎?
“不得随意向男子透露名姓”內訓先生的話在腦海裏響起,寧言君有些猶豫。
倒是把急性子的九殿下惹急了,嘲風背着手,上半身前傾湊近些許,懷疑道:“你不會,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吧?”
孩子氣的表情、清逸的面容,若是給他上個淺淺妝面、換身衣裙,怕是比一般的小姑娘還要漂亮…這位幹淨天真的少年還不能算是“男子”吧?寧言君莫名冒出這樣的想法,躊躇片刻,照實答道:“我…我叫寧言君。”一時間連禮數裏介紹閨名時該有的自稱都忘了。
嘲風臉上洋溢出興奮神采:“還——”幸而及時住了嘴,“咳,寧小姐。”原來輪回轉世真的會改名字!
嘲風曾想象如果自己是個凡人,世世都要換着不同的、一聽就特別威風的名字來過過瘾呢…小心思飛轉,嘲風嘀嘀咕咕:“言君、言君…差別也不算太大。”不過瞧這模樣,記憶倒真是完全抹掉了呢,甚好甚好~
寧言君沒聽清嘲風嘀咕了什麽,只規矩回禮,從紅木柱子後走出來,這才看清廟中景象。寧言君的目光一下子便被正中的“嘲風像”吸引,腦海裏不禁閃過一些朦胧的畫面,似有若無、亦幻亦真,她抓不住、也看不清。
見寧言君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嘲風上前兩步站在“嘲風神像”旁邊期待問道:“你也覺得她神威不凡,對不對?”赤冠銀袍的嘲風和身邊的紅翼銀龍像還真有幾分相稱。
寧言君努力回想一番,記憶卻仿佛水中的月影,伸手觸碰反而愈發朦胧,只得收回思緒,點點頭:“嗯,它…很可愛。”唇邊泛起一點淺笑,有些莫名。
等待誇獎的嘲風閉着眼滿意點頭,點了兩下又覺得不對,睜眼皺眉質疑道:“可愛?!”這麽英武神氣的自己,她從哪處瞧出“可愛”二字的?!
“嗯。”寧言君答了一句,想起正事,不敢再做他想,再不回去恐怕真要被那人捉住把柄,“晁公子,今日不及——”
嘲風猜到她是想走,顧不上計較人家的用詞,搶過話頭:“你住哪兒?我和你一起回去。”
寧言君睜大了好看的眼睛,驚訝道:“一、一起回去?”
作者有話說:
絲雨:別人前世今生都盼着彼此記得曾經,你這嘲風倒是奇怪。
嘲風:不!不準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