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梅超風不由握緊袖中雙拳,那個曾說陪伴她餘生的人已經死了。
聽着身邊四人兩兩離去的腳步,她只得了晏歸舟一句看着辦,如何能不好好辦。
十年前,殺了陳玄風的小子可不正叫郭靖。天下重名者或不少,卻只需探查清楚,他是否從大漠來,是否師從江南七怪便可。
晏歸舟有所感地回頭,捕捉到了梅超風臉上一閃而逝的戾氣,并未多言其他。“疏影,你小心些。即是一同往霧中去,那就走快些。”
三人向霧深處走去,漸漸伸手難見五指分辨方向,更不談摸查清楚到底用了何種陣法。
黃蓉拉着晏歸舟的衣袖,這才确保在霧中不會走失。一路下來,真佩服晏歸舟的聽音辨位,竟沒讓她們被一根藤蔓絆到。
寂靜了許久,連樹葉搖曳的聲音都漸漸少了。
黃蓉不由打破沉默,“晏公子,你以前專門練過抹黑走路什麽的?是疏影姐教過一二訣竅?”
“疏影沒指點過這種訣竅,其它的武功倒有涉及。”
晏歸舟指的當然是梅超風非自願用出九陰真經,但是眼前還是想些舒心的事情為妙。“聽音之術,是一位故友指點的。他雖自幼失明,但與他相處,只覺永沐春風。江湖險惡,從不少血雨腥風。獨有他居住的那處小樓,鮮花滿徑,生機盎然。”
晏歸舟撷一二與花滿樓舊事,在她緩緩道來的嗓音裏,竟讓鬼厲濃霧的陰森感消退了七分。
“那樣的人,真不是仙嗎?”
按理說此等人物必是名滿江湖,黃蓉從沒聽過,但絲毫沒有懷疑花滿樓的存在。“也不知我能否有幸一見。”
梅超風卻是不信的,世上哪有那般人物,被人害瞎了,還能活的像溫暖日光。
晏歸舟但笑不再語,忽的前方傳來滴滴答答的水珠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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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洞中回聲。”晏歸舟确定聲音從西北方向來,隐隐約約滴落在石頭上,“不妨先往那去一瞧。”
“啊!”
黃蓉走進石洞低呼一聲,火把的光勉強照亮石洞入口,那上面正有一塊剮蹭留下的衣服碎片。“是傻小子的衣服下擺,這上面褐色的液跡不是血。”
“別碰。”晏歸舟一把攔住黃蓉,沒讓她直接接觸布料。魏無牙的武功尚未領教過,但他的毒功與遁甲之術超群非凡。“無牙門的事,我略聽聞一二,他們行事乖張,颠倒善惡。這極有可能是某種毒液殘餘,也許郭靖剛一踏上他們的領地,就被不由分說地被毒倒帶走。”
深入石洞,深處有一扇僅半人高的石門。魏無牙是身形侏儒,這個洞怕是專供他出入石窟的通道。
“究竟是什麽情況,破門闖一趟便可知。”
晏歸舟沒勸黃蓉別去,想她就不會臨陣而退,反倒問向梅超風。“疏影确定要跟?你可以選擇不去的。這次,你有選擇離開的權利。”
“遲了。”梅超風語氣極淡,面上卻不再見戾氣,“現在回頭,太遲了。”
不是走到此地,無法獨自一個人離開,而是苦海無涯,回頭無岸。
她早就在十幾年前,與陳玄風偷盜經書從而害死師母的那天,再也沒有選擇的權利了。
“也罷,路都是自己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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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歸舟微微擡眉,話不多說,一道掌風擊碎了半人高的厚重石門。
一條冗長難見盡頭的甬道,兩側岩壁還鑲嵌着如拳頭大小的發光明珠,似星河一般照亮前路。
有錢,魏無牙真有錢。
無牙門門下多是亡命之徒,做的多是毒殺搶掠,可不再次驗證了寫在刑律上的法子最掙錢。
晏歸舟掃了一眼數不盡的寶珠,就仔細觀察地面痕跡。路的表面沒有腳印,只有兩條車轱辘痕跡向前延伸。
看來魏無牙從邀月手下死裏逃生,下半身癱了的病沒能再治好。“要特別注意輪椅,以魏無牙的手段,視作半身的座椅必有機關。”
至于要怎麽遇上魏無牙?
一個字:闖。再加一個字:打。
三人躬身急速穿過半人高的甬道,很快就來到五選一的岔路口。
分頭行動在機關密布的石窟并不明智,僅從外側觀察,五扇門都一樣,連開啓使用的痕跡也都無差。
晏歸舟把選擇權交給了黃蓉。“黃姑娘随意選吧。反正都要擊碎石門,搞出的動靜必會讓裏面的人知曉。”
“我?”黃蓉倒不怕做選擇,可沒立即說好。她看向梅超風,五感失去其一,難倒不是直覺會更好些。“疏影jiě ? jie,不選嗎?”
梅超風直接冷硬拒絕,“我的運氣很差。”
其實,憑着這本事也能做排除法。
晏歸舟到底沒把損人的話說出來,她的運氣也不太好,只能鼓勵黃蓉,“愛笑的女孩運氣好。你選吧,哪怕是有埋伏,也一定是距離直/搗黃/龍的那條捷徑。”
“這個吧。”黃蓉指向最右側的門,“這和正東的方位最近,應該能保佑我。”
‘轟——’
石門坍塌聲,随着晏歸舟的暴力爆破後響起。她率先闖入門後,也沒指望正東方向能有哪路神仙保佑。
這頭的變故很快就引起石窟裏門衆的注意。不知魏無牙如何發號施令,黑袍黑靴的無牙門衆似是鼠群一般傾巢而出。
僅僅一盞茶的間隔,原本死寂的石窟動了起來。不單單是黑衣人從四面八方湧來,更是這座石窟本身如同活了。
黃蓉剛覺地下石板一空,一個鹞子翻身,剛借力側踏上石壁,牆上就冒出了一排排毒釘子。
她立即收腿避過,這一側身,差點就迎上了不知從哪伸出的一劍。只見三個黑衣人從活動牆門後翻轉而出,直接朝她咽喉刺去。
“仰面。”晏歸舟一手攔住黃蓉的腰,而她示警的話音未落,指尖的動作更快。以指成劍,劍氣先發,出手則直接削斷了三個黑衣人握劍的手指。制住黑衣人的經脈逼問,“魏無牙在哪裏!”
三個黑衣人被斷指竟是眼也不眨,哪怕經脈被遏制,連痛呼亦無,嘴部一動便歪了腦袋。
‘哐!哐!哐!‘的三聲,三人盡數斷氣,當即倒在了地上。
“死、士。”晏歸舟一字一頓地說着,難得流露一絲厭惡的情緒。
猶記當年望夢山谷與霍休一戰,青衣樓數千殺手傾巢而出,滿目血流成河,雙方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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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裏逢生,卻沒多愉快。不快的并非敵手衆多,而是劍下亡魂太多。哪怕從握劍那天起就明白劍是殺器,但誰又願收割過多的生命。
今天幾近舊事重現。
石窟裏的機關盡數開啓,一波又一波的無牙門衆前來圍剿。
黃蓉一開始還不太确定晏歸舟為何厭惡死士。這些人勝在人多勢衆,又陰招疊出,真論武功并非高明,三人合力,且戰且進,還不是闖出了一條生路。
這會卻聽身後十來人齊齊發出最後一道悶哼。
黃蓉回頭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只見那些剛被她擊倒在地的人,本已是失去了戰鬥力,居然全都揮刀自盡了。
這些人的鮮血噴濺了一地,而再朝來路看去,盡是沒有一個被dǎ ? dǎo的黑衣人還活着,他們全都自殺了。
“黃姑娘,何須驚訝。我早年遇到過無牙門衆,魏無牙手下只有勝沒有敗,失敗就是死。從來只有殺與被殺,沒有投降而活。”
梅超風不甚在意地說,“黃姑娘,這才是江湖。江湖從不是風花雪月,仁義道德之下,有且僅有無窮無盡的你死我亡。弱,就是錯,是原罪。”
所以你才偷了經書,而且是在師娘臨盆的那天,偷走師父的經書?
晏歸舟沒去質問,這問題估計黃藥師問了也沒答案,她注視前方,“魏無牙,他來了。”
“哈哈——”魏無牙人未至,張狂地笑聲已回蕩在石中。則見頭頂忽的裂開一道門,有一坐輪椅的侏儒砰地落穩在地。他手裏正打橫提着不得動彈的郭靖。
“你們很好。二十年了,除了邀月與該死的燕南天,還是頭一回有人能如此給我難堪。是為了這個臭石頭一樣的小子深入魔窟嗎?也難怪這小子寧死也不願出賣朋友了,我……”
“是。”“是。”
“不是。”
“咦?誰說不是的?”魏無牙有一霎驚訝,這和他設定好的劇本不一樣。
難道不該是三人為就傻小子而來,如今他有人質在手,能夠好好看戲,瞧瞧這些人在幾個活一個裏面怎麽選?
正趁這一瞬,晏歸舟身似鬼魅,欺近魏無牙面門。則一把震碎郭靖外衣,揮手一揮,将郭靖朝後掃去。是否會撞破腦袋已不再計算範圍內了。
“你!”魏無牙雙目怒瞪,左手按動輪椅機關,便是朝後遠退兩丈。右手早同時發出如暴雨梨花針的毒器。
晏歸舟避之不及,則是身形一蕩,徑直以周身罡氣掃落淬毒暗器。“是我說的‘不是’。我來只為問,一年半前,你抓去試煉谷的女人是什麽人。”
“我抓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下地獄,問問yán ? wáng爺,到那裏該知道你說的是誰。”
魏無牙沒有說謊,卻也說謊了。旁的人是不記得了,但那個一臉情愁的美人,他記得很清楚。
“我知道你記得,就和你記得邀月是怎麽拒絕你的,就和你記得是怎麽逃竄出移花宮的,就和你記得是在暗無天日的石窟活了二十年一樣。”
晏歸舟直接揭開魏無牙的謊言。biàn ? tài,武功高超的biàn ? tài,她遇到的也不算少。經驗告訴她,打亂對方既定的節拍,直揭傷疤攪亂人心,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砰!”魏無牙聞言目眦欲裂,彈指間按下石窟機關,一個巨大的尖刀排筏當頭砸下。尖刀排筏幾近整個石室般大,讓人避無可避,而下一瞬,地面亦是忽的彈出無數毒針。
晏歸舟側腿一掃,将周身毒針盡數朝魏無牙反刺回去,而反手震碎了下墜尖刀排筏。
她亦無法顧及周全,掃視一眼黃蓉方向。那邊黃蓉已經接住郭靖,與梅超風一起正應對機關疊出,見三人無事便也不多關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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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惱羞成怒了?你敢做,還怕別人說。”晏歸舟緊緊盯着魏無牙通hóng ? shuāng目,“讓我猜猜,邀月拒絕你的求婚,是因為什麽?她嫌棄你老鼠想吃天鵝肉?還是她有了非君不可的心上人?”
“閉嘴!”魏無牙只覺眼前似有紫光流轉,此時心神一晃,居然忘了身在石窟,仿佛回到了百花齊放的移花宮。
想他魏無牙那麽傾慕邀月,只想将人間一切富貴榮華全都贈予佳人,那也才堪堪能表十分之一的愛意。可是他的一腔熱情,只換來邀月的冰冷至極的一掌。不,不只一掌,而是要将他趕盡殺絕的道道殺招。
“江楓!憑什麽是江楓,連武功都不會的jiàn ? rén。武林第一美男,不過是皮相而已。邀月是夠傻,救了他有什麽用,對方看不上她,而只看上區區一個移花宮的侍女,還與其私奔了。”
魏無牙似陷入幻境之中,嘶聲力竭地呵斥中,眼眶竟泛起淚光。“我差在哪裏?身體發膚源自父母,我從一開始就沒得選。誰給我選的權利了?天不給,我只能自己奪!”
“所以,你為什麽抓她。她原本要去哪裏?”
晏歸舟聲色如常。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無牙門的巨財都沾着血,若可憐魏無牙情傷,那麽其手下亡魂又有誰來可憐。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縱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涼天氣好,有明月,怕登樓。
年事夢中休,花空煙水流。燕辭歸,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帶住,漫長是,系行舟。”
魏無牙緩緩念出這首詞,他亦悲亦怒的神色也平靜下來。他忽的笑了,“我出生因就被父母抛棄,做了七年乞丐,人們叫我,只叫一聲‘喂’。
七歲,我活不下去時掉落一個山谷。那裏有一座玉雕像,栩栩如生似活人。石雕男人俊美異常,下面刻着逍遙派-無崖子六字,我便自取名魏無牙。
那地後來被我改建為此處天外天。我的一身功夫半源自洞中殘本,半源自自己領悟,你說能否自誇一句tiān ? zòng奇才?”
晏歸舟卻只問,“這是你抓她的理由,因為一首詞?”
“批命。這是三十年前的批命,在我初遇邀月前,遇到過一個玄衣男人。我看他不順眼就想殺了他,卻反被他制住了。那人很奇怪,反而勸我別再往有花的地方走,就留下了這首詞,說是我後半生的批命。”
魏無牙當年是不信的,不曾想後來一一應驗。天上月是心底月,有明月,而他再也不敢登高樓。“你問我為何抓她,很簡單,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她叫李莫愁。”
“只憑着十個字?”晏歸舟覺得甚是荒唐,biàn ? tài的想法真是你別猜。“天下又不只一個叫莫愁的,你抓得過來嗎?”
魏無牙誠實搖頭,“我抓不過來,但那時那刻,剛好遇上了。我遇上了一個叫莫愁的shào ? nǚ,而她卻正逢情傷,吻合了離人心上秋的意境。不妨告訴你,她本想去江南陸家莊。”
你能有這麽好心直說?
晏歸舟正如此想,則見魏無牙嘴角微勾,說不清他笑得詭異還是苦澀,随即吐出了一口黑血。
“無牙門,只有死,沒有敗。”魏無牙嘴中藏的毒瞬時流入奇經八脈,他早就配好了能讓自己一命嗚呼的毒。
“你…我不知你是誰。但,一生真逃得開批命嗎?年事夢中休,花空煙水流。燕辭歸,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帶住,漫長是,系行舟。”
魏無牙氣盡之前,嘴巴最後無聲張張合合,似乎能辨識出他念叨:此地逍遙門,天外天裏無活人。
‘咔嚓——’‘咔嚓——’
此刻,再生異變,整個石窟隐有連續不斷的異響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