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小乞兒的眼神不好。”小魚兒低聲嘀咕,卻未輕視桃花林裏的黃蓉。此處已入深山,人跡越發稀少。一般乞丐不會來沒錢財食物可乞讨的深林,大有可能是懂些功夫的丐幫弟子。
此刻天色将暗,晏歸舟索性停了馬車,走向桃花林,先與黃蓉打了招呼。
“鄙姓晏,單名一個回。我等初入此山,想要找個夜宿之地。不知姑娘可否了解最近的水源在何處?”
黃蓉眼看晏歸舟從落英缤紛中一步步走來,不由下意識想撩起耳邊碎發。等伸手才想起眼下是乞兒打扮,頭發僅用一塊破頭巾紮着。心中一苦,她怎麽就以如此形象出現了。
“姑娘?”晏歸舟見人充楞,懷疑剛才的桃花攝幻是否對其影響太深。
“啊?”黃蓉慢半拍反應過來,微微抿唇,沒想到她會這般失态。“東邊兩裏,有條小溪能取水。”
黃蓉說着便恢複如常,一雙靈動的雙眼打量晏歸舟。離得近看,越看越能确定之前的想法,這人比爹好看。
“剛剛你聽到了吧?我說你好看。似霧中花,似風前雪,似雨馀雲,見則難忘。記好,誇你的人叫黃蓉,草頭容。”
“好,我會記住。”
晏歸舟淺笑,黃蓉倒是古靈精怪,而聽她的言談,不像是一般丐幫弟子。“黃姑娘也好看,蛾眉斂黛,眸若星辰,麗容無俦。”
‘咳咳——’小魚兒只恨自己耳力好,難為晏歸舟從一張黑灰臉上,看出那般絕色之貌。
晏歸舟都沒回頭,語氣平和地繼續對黃蓉道,“美人在骨不在皮,江湖最不缺易容術了。有人哪怕滿臉黑灰,也不會明珠蒙塵。”
“哼!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黃蓉嬌嗔一句,卻壓不住嘴角的笑。以往覺得說甜言蜜語都是花言巧語,今天要知錯就改,真有人是誇人以誠,讓人如遇春風。
這事哪怕黃藥師來了,也指正不了有人在騙他女兒。他本身不就喜歡戴着醜不拉幾的面具,少有以真面目示人。
黃蓉當然認為那張醜面具擋不住自己爹的風華絕代,這恰好驗證了晏歸舟說的是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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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場的相遇氛圍極好,接下去的便也順暢。
“黃姑娘不嫌棄食材簡陋的話,不如一起用頓晚飯。”晏歸舟順勢邀請黃蓉,吃一頓更能拉近些關系。
黃蓉沒有推辭,她這對人馬很是好奇。
騎毛驢的少年臉上有道疤,一看就不是正經人;馬車裏的zhōng ? nián ? měi ? fù滿身暮氣,又瞎又啞;還有一個相貌不凡的年輕男人,但不時露出孩童稚色,居然是個半shǎ ? zi。
圍着篝火,黃蓉默默觀察,若不是她先入為主地認定晏歸舟正如桃花仙,都要懷疑這是一個高危團夥。
“四方來客,緣聚則會。”晏歸舟對黃蓉的打量回以安撫一笑,不急不躁地為黃蓉解惑。
“我們是去江南尋醫。需看病的是疏影姐,她先傷雙目,又思慮過度傷了嗓子。不是不會說話,而僅在願意說時才開口。有道是心病還須心藥醫,我們去找她的師父。”
疏影橫斜水清淺,以此指代梅超風之梅,還真不算騙人。
小魚兒嚼着幹糧,朝着黃蓉做了一個鬼臉,也搭上話,“對啊。你別看我臉上有疤,既然臉上有黑灰能是絕色佳人,我也能是一代大俠。
這不秉着日行一善的準則,我陪着一起去江南,有力出力。別的不說,起碼在有麻煩時,能幫照看廣隸。廣隸也不是shǎ ? zi,只是中毒暫時傷了腦子,以後會好的。廣隸,你說我說得對吧?”
完顏康不住點頭,小魚兒雖然常捉弄他,但兩人玩得确實很好。
黃蓉遲疑地嗯了嗯,心中尚有兩分不确定,但萍水相逢誰有沒有秘密。沒再糾結于此,她表示來山裏是為找人。
“我與一個傻小子約好同去江南,他來深山采些藥,說了天黑前回,卻遲遲未歸。我尋着他的蹤跡一路追了進來,但到這一帶就失了腳印。看你們的樣子,除了我之外,該也沒見過旁人了。不知他到哪去了。”
“我們是沒見過旁人。不過,這人走丢了?我瞧你的樣子,也不算太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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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兒刺了一句,轉又解圍安慰,“但也不用太擔心,你安心讓他一個人來深林采藥,想來那也有幾分本事。指不定是找其他路出去了,沒有腳印,就是用輕功飛走的。”
小魚兒說是這般說,但開始仔細環視四周。還別說,天色暗後,原本安谧的山谷,竟添了幾分詭異。
“方便說說具體情況嗎?”晏歸舟頓生警覺。
入山前,晏歸舟多方打聽過此地的情況。獵戶們說山外圍少見大型猛獸,但人們仍舊不願深入,只因深山會忽生濃霧。
因此,外頭對深山的情況所知不多,而他們原計劃是繞開那一段起霧之谷。
黃蓉隐去了郭靖跟着洪七公學功夫,為考驗郭靖是否學有所成,洪七公提出的考核需他去尋得幾味草藥。
“我那傻小子叫郭靖,就和你們的廣隸一般大。他性子憨厚,這是為師長尋藥,不會半途而廢,更不會到時間不回約定的地方。”
郭靖未能按時赴約,黃蓉豈能不擔心。不過,她追查一路也沒發現什麽打鬥跡象,才安心些許。猜測郭靖可能發現了什麽,一時來不及留記號,山谷之大,兩人不巧沒能撞上。
黃蓉喝了一口水,便擦擦嘴角站了起來。“多謝你們的晚飯,我要繼續找傻小子。等找着人會向嘉興方向走,如果以後有機會,我也給你們露一手。”
說罷,黃蓉有些不舍地再看晏歸舟,只嘆聚散苦匆匆,但她不能為貪戀桃花仙,就抛了這數月對她不錯的傻小子。
“我與你一起去看看。”晏歸舟轉念已做決定,黃蓉說郭靖失蹤的方位,正在起霧傳聞的附近。
如果大霧只是自然現象,只需待霧散多能尋到人;而如果大霧成因是人為,那麽僅靠黃蓉一人想找回郭靖怕是不易。
“你陪我?”黃蓉聞言眼睛亮了,這算是求之不得突地mèng ? xiǎng ? chéng ? zhēn。
完顏康先站了起來,準備去駕馬車,他的原則就是跟着晏師父走。
小魚兒卻狐疑地偷瞄晏歸舟,這位真如此古道熱腸?難道真重女輕男,好色而助人為樂了?
“走吧,趕早不趕晚。”晏歸舟沒多話,扶着梅超風先行一步,像是生怕她目不視物而摔倒。
一行人騎驢駕車,小半個時辰後,瞧見了那出多石地帶。
此處密林中亂石錯落,有些高的竟有兩三丈。僅憑火把光亮,哪怕夜能視物,也無法一覽全貌。
“你們看到了,傻小子的足跡就是在這裏消失的。”
黃蓉沿路給幾人指出郭靖行蹤,最終是斷在一塊巨石邊。“之前,我就繞着這一帶仔細尋過了,石頭上,樹幹上,枯葉上,沒瞧見他留下任何記號。”
不比白天容易翻查,夜間的複查耗時更久,但仍舊一無所得。
小魚兒難得皺眉,什麽都沒查到本不可怕,但此地給他感覺不好。
詭異死寂的夜,亂石林立與樹藤錯綜,似是一張潛伏巨網伺機而動,只待一個命令它們就會張開血盆大口,殺人于無形。那比惡人谷的氛圍,有過之而無不及。
“阿晏,這裏有古怪。我瞧着石頭與樹就不舒服。”
小魚兒直覺奇準,多次借此死裏逃生,“要不,等天亮,我們再來。”
“可能來不及了。”梅超風忽而開口,不知她何時被解開啞穴,這會沒說什麽不該說的。“水汽重了,不多時就會起霧。”
眼盲者,感官更加敏銳。
晏歸舟認同梅超風的判斷,又看向黃蓉,“黃姑娘,你會五行八卦之術嗎?這亂石大樹看着雜亂無章,但給人壓抑的感覺,會否不是自然生成?”
“我是會一些。”黃蓉師自問習得黃藥師七分真傳,哪怕武學上無法與父親相較高下,但在奇門遁甲上,她能說是有所成。
“白天,我就想過這種可能,但此地亂石樹木沒有形成一個已知的陣法,也不推演不出新的變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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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蓉自小長在充滿陣法的桃花島,從迷路桃林,到能将之任意變幻,對于林中陣熟悉非常。除非此地的布陣者比黃藥師技高一籌,否則她不會一點破綻都瞧不出。
“九成的可能……”
“那就還剩一成。”晏歸舟沒讓黃蓉把話說滿,盡管她也看不出破綻,但久經江湖的直覺讓她動手了。
‘哐!’一記居響。
有兩人高的巨石被掌風從上劈開,一分為二倒在地上。
赫然發現巨石內部竟是暗紅色,有着密密麻麻的孔洞。僅以外貌觀,完全不可想象其中古怪。
再說巨石深入泥土的部分亦有一人登高,将其拔/出後,居然在最底部,找到了嬰兒手掌大的刻痕。
“這是一只老鼠圖樣?”
完顏康湊近瞧着,這刻圖說是抽象,但鼠目猙獰,又鼠牙尖利,絕非善類。
小魚兒倒退一步,不斷搖頭,“不會的,不會那麽倒黴的。我們不可能選一條路,就闖入了天外天。”
“什麽天外天?”黃蓉疑惑,她沒聽過這種禁地。
“快二十年了,你不知道很正常,就像沒幾人見過五絕。”
小魚兒來回踱步,能讓他心急的事,一只手都數的過來,這是其中之一。天外天的主人與義父燕南天有不共戴天的死仇,其中緣由說來話長。
小魚兒選擇長話短說,“天外天就是老鼠洞,十二星相之首魏無牙的領地。我是知道無牙門在江南,但誰也不知具體方位。只聽說任何被抓走的活人,沒有從中生還而出的可能。”
“無、牙、門。”晏歸舟緊盯那只石刻老鼠。原身留下唯一的身份線索,可不正是她被無牙門門主魏無牙活抓,投入了那個試煉谷,然後死在了走火入魔中。
完顏康不太明白,“小魚兒,你不常說江湖傳聞信不得,多得是道貌岸然僞君子,有情有義真小人。說不定那只是誇大了。”
“不是誇大,十二星相心狠手辣的事情過去年頭久了,你們不知道不奇怪。”
小魚兒想了想,“這麽說吧,二十年前,魏無牙去移花宮求娶邀月。他相貌奇醜,邀月因他癡心妄想,大怒之下對他下了死手,可那老鼠硬保住一條命。
天底下能從邀月手裏活命的人本就不多,二十年後,鬼知道魏無牙練成何種本事。”
最明顯,魏無牙的奇門遁甲術詭異至極,黃蓉不就沒看出破綻。
黃蓉亦是想明白,背脊一僵,無法再樂觀去想郭靖的境況。
想那魏無牙遭遇拒婚,被心上人打個半死,本又是鼠輩行事,這個天外天怕該叫地獄窟。
說話間,白霧縷縷。
由遠及近,合圍而來。
晏歸舟望向霧霭深處,去桃花島挑戰固然重要,但了斷原身遺留因果更加重要。她将完顏康交給小魚兒,“你帶廣隸繞路走,到之前與歐陽說定的江南客棧。我晚些就到。你們都聽話,也別廢話,乖一些。別郁悶,這是戰略性撤退,不是逃跑。”
沒有特意叮囑梅超風,她可以趁亂走,但得問問在洩露九陰真經後,她還有沒有一逃了之的勇氣。
“龍潭虎穴,只要尚在人間,那就有人能解決的方法。”
晏歸舟先行一步,對黃蓉安撫地笑了笑,“黃姑娘初入江湖,還不習慣江湖一直都意外疊出。其實算不準才是常态,你不要太自責。別怕,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