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失憶如狗血,人在江湖,哪有淋不得。
晏歸舟與歐陽克反反複複檢查了完顏康的情況,最後只能無奈接受現實,這位金國小王爺真的暫時性失憶了。
“你們打算怎麽辦?”一邊便磕着瓜子,一邊好奇接下去的發展。
現在的情形是晏歸舟坑了一筆完顏洪烈的辦事費,打着要找《武穆遺書》的旗號,可壓根沒想辦實事,又居然連把人家兒子給弄了個半傻。
“雖然完顏康傻的咎由自取,但這話完顏洪烈怕是不會認。哪有那麽多幫理不幫親,這責任必會落你們頭上。”
“帶他走。”
“帶他離開。”
晏歸舟與歐陽克不約而同做出了相同的選擇,兩人一點猶豫都沒,根本不打算現在通知完顏洪烈實情。
歐陽克冷靜分析,“今天,完顏康來找我,本就是為了一同去江南。趕早不趕晚,就對六王爺說世子迫不及待先行一步,反正完顏康不務正業也非一兩天了。至于将來,阿晏,你确定這失憶是能治好的吧?”
“凡事無絕對,但對他這症狀,我九成九九的把握。快則幾個月,慢則一年,足以治好。”
晏歸舟于此有經驗,需了解梅超風的毒掌運功方式,與完顏康的自行修習gōng ? fǎ,外加化解她先前留下的詭異真氣,三方一一清除即可。
小魚兒也聽明白了,這狗血失憶就是費時,算不得有多棘手,麻煩的是失憶後完顏康真把晏歸舟當師父外加主子了。
瞧了一眼院子裏蹲馬步的完顏康,這人心智退回孩童,最渴求居然是練得一份高明武功,也很向往肆意江湖。
剛剛,完顏康執着要弟子服其勞,晏歸舟為打發他出去,随手指點了幾句如何練穩下盤,他還真咬牙堅持了近半個時辰。
“你們說完顏康過的都是什麽日子?人失憶後的認識,該是以前印象最深,或是最惦記的事情。”
小魚兒長在惡人谷,那裏有神醫萬春流,他多少學會一些醫理皮毛。
Advertisement
不用想也知完顏康為如何應對賭局範疇,能理解他畏懼晏歸舟之身。不過,這份執着拜高人為師的想法,就王室宗親而言還真少見。“這人長大後那般行徑,倒與小時候全然不同。”
“沒有誰是一成不變的。”晏歸舟猶記那絲疑惑,以骨相之法而觀,完顏父子一點也不相同。
以此判斷不能說一定準确,但她掌握易容千萬術,至今為止還沒看差過。外界俱是知六王妃是漢人,這在大金王室實屬異類,幾乎能确定完顏康一家子的水有些深。
當下,歐陽克忽也思緒飄遠,哪家沒有秘密,哪家又能全然一團和氣。想起白駝山莊,他不也從小不見mǔ ? qīn笑容。而父親早亡,視為如父如師的叔父,也未曾給過幾分溫情于他。
“變不變,不重要。重要的是別讓隐秘妨礙我們。”
歐陽克深吸一口,按下起伏心緒,轉對晏歸舟笑得陳懇,“阿晏,你看,我們不如分開走?你想帶着梅超風本就不便,這會完顏康也認定了你。如果一起出行,大隊人馬太紮眼了。”
晏歸舟聞言似笑非笑,“紮眼?你是怕點子紮手吧。何必說客氣話,這一路說來是多虧你,要不然我哪能順利搞來路費,又求得一塊去桃花島的敲門磚。
放心,我這人不會盡想着拿好處。一人做事一人當,梅超風也好,完顏康也好,跟着我走。”
歐陽克聞言連忙接到,“只是暫時分開,我們江南再會。屆時互通有無,有一份好處,我絕會少了你的。也不是我怕事,叔父很可能也會到中原,我怕你受不了他的脾氣。”
這話絕非推脫。
歐陽克知曉當年華山論劍,五絕之間鬧的一些不愉快。如今,倘若歐陽鋒遇上黃藥師,兩人會如何不好說,但讓他先遇到梅超風,肯定沒什麽好事。萬一歐陽鋒想從晏歸舟手裏搶人,那場面簡直不敢想。
“我知你不是遇事則逃那種人。”晏歸舟此時神情真切,“其實,不必多慮,歐陽前輩是你的叔父。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豈會與他有沖突。将來有機會,你不妨引薦一下。”
晏歸舟心道齊聚江南才好,省的她還要遠行西域找人下戰帖,但這番話就不必多言。她多看佛面,不讓歐陽克勞神。
**
這一說定,則兵分兩路。
等離開大都,小魚兒就算清了欠的女裝債就換回正常男裝。他饒有興致地應對完顏康好奇的疑惑,就他到底是女扮男裝與否,玩起了猜猜猜。
如此鬧着,兩三個月的行程,一點都不無聊。
晏歸舟也不一味拘着梅超風,不時解開她的穴道,給她各種逃與反抗的機會。就此種逃與追、反抗與zhèn ? yā之間,差不多也摸清了她所習半部《九陰真經》的脈絡。
行至江南時分,晏歸舟已經複刻了半冊九陰真經。照顧梅超風眼盲,她還特意念出來:
)
“第一重,面北背南朝天坐,氣行任督貫大椎。意聚丹田一柱香,分支左右聚掌心。打開氣海命門穴,氣滿沖貫十指爪。旋入陰氣一坤爐,放收來回金絲手。第二重,……”
兩個月的不斷被抓與被zhèn ? yā,已是讓梅超風漸漸磨掉了原本的尖利反抗。
此刻,她聽到經文卻是心底大駭,猛地就想去抓晏歸舟的手臂,“你!你怎麽能将其複述出來?不可能,記錄的東西都已經燒了。我沒有可能說夢話告訴你的!”
“安心,你沒說過夢話。見招而知其法,這很難嗎?”
晏歸舟輕描淡寫地說着,拉過梅超風幾乎瞬間冰冷的手,安撫地拍拍她的掌背。“這裏面有你的功勞,多謝這段時間與我對招。知你是用盡全力的,想方設法将所學發揮極致,我該好好謝謝你的。”
“噗!”小魚兒在前方毛驢上沒忍住笑了,不是他幸災樂禍,而是晏歸舟實在太損。
晏歸舟還繼續感謝,“梅姑娘,你且寬心,我的感謝必落到實處。人說葉落歸根,将你送回桃花島,是我能給的最樸實的謝禮。想來你一定很滿意,對嗎?”
“你!欺人太甚!”梅超風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又被氣到想吐血。又,這個字不是誤讀,一路上幾近成習慣了。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晏歸舟無奈地感嘆,就對于梅超風的怒氣視而不見,複又點了她的穴道。這便慢條斯理給駕車的完顏康,即是化名廣隸的根本說故事。“今天繼續說悟道可自萬物,一花一草,一詩一句,有心皆見。聽山中杜鵑,望遠處斜陽,唱一詞則得一域。”
“杜宇思歸聲苦,和春催去。倚闌一霎酒旗風,任撲面,桃花雨。目斷隴雲江樹,難逢尺素。落霞隐隐日平西,料想是,分攜處。”
晏歸舟緩緩吟誦,擡手間,掌風則向兩側桃花樹林而去。
霎時,漫天桃花緩緩散落,山中杜鵑啼仿若在耳畔。
似是一刻,似又半生,桃花雨籠罩山路。夕陽落英中,三人已淚流滿面,沉溺于不可自拔的離愁哀思。
“你們怎麽都哭了。那麽容易多愁善感不堅定,陷在構建出的幻化場域,如果是與人對招,那就死了千百回。”
晏歸舟拿手帕給梅超風擦起臉,也不勸她什麽,女人哭也不是罪。而正色問完顏康,“廣隸,你為何難過?”
完顏康不知所以地搖頭,“不知道,就是感覺那桃花雨太美,好像等花落盡了,我找不到一個可親的人。所有人都有在意的人,但不包括我,我總是被捎帶的。晏師,這是假的對不對,起碼您不會讓我離開的,對吧?”
“有人說過,假到真處真亦假,真假是非向來沒那麽簡單判定。”
也許因為完顏康的失憶有三分起因于她,也許因為這病有三分恰似故人所得之症,晏歸舟對便宜弟子用了幾分心,“如想減緩難過,靠旁人給予真假,是下下策。”
“那什麽是上上策?”完顏康努力吸着鼻子止住哭泣,迎着晏歸舟要他自己思考的神色,很快就不太确定地說,“如能擁有造出幻境的本事,那就再也不害怕了吧?”
晏歸舟沒說對不對,“宗師之能,皆起于微末之地。視萬物,方可悟萬物之道;懷天下,方可知天下之秘。舍得之際,不必怨天尤人。即便有朝一日,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完顏康撓着腦袋有些不明白,似又有些明白,嘟着嘴沉默陷入思考。
晏歸舟微微搖頭,這人的模樣如真是十歲孩童做來倒也自然童趣,偏十七八歲的外表就添了好些傻氣。
“阿晏,你都不問我。”小魚兒最早止住了傷感,他真覺着奇怪,那一行淚流的莫名其妙,“我明明沒什麽煩心事,怎麽也覺着難過,像是有什麽重要的存在,從一開就失去了。也安慰我一下呗。”
晏歸舟沒好氣地反手摸出一個油紙包,砸向前面騎驢的小魚,“一袋炸小魚,吃吧。”
“同類相殘,何其殘忍!”小魚兒表面不忍,吃得倒是十分香,轉眼就把多餘傷感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魚味道真好。阿晏,你瞧好了,我也不是只會吃的人,将來必也能似歐陽一樣,給你尋摸一筆大生意。我們,有福同享。”
晏歸舟嘴角突僵,有了一種不祥預感,覺得更可能是有難同當。她暗暗深吸一口氣,伸出左手,接住散落桃花瓣,微笑着輕輕一拈。“江小魚,你記着自己的話,如有出入,當如此花。”
小魚兒嚼着魚幹的動作一頓,半截魚尾卡在嘴外。只見那桃花瓣散作粉塵,飄散風中。‘好可怕!’
“好美!”
一道脆如銀鈴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讓小魚兒僵着身體轉頭看去,想瞧瞧誰的眼神有問題。
桃花林中,一個乞兒模樣的shào ? nǚ定定地瞧着晏歸舟,連心跳似都漏了一拍。
黃蓉自幼見慣桃花,也早習慣桃花的美,一直認為與桃花最相合是爹爹,青衫長立,無人可出其右。不曾想,空山杜宇,白衣信馬,公子拈花。
這一眼,黃蓉始遇桃花仙,連自語出聲尤不自知。桃花似是真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