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絕境與殘酷2
2009年的春天,江星星所受的處分即将滿一年,她夢想着申請獎學金,卻因為與兆盈、任秀兒的戰火再次受到處分,徹底失去了資格。
那天,她等在男生宿舍樓下,讓汪瞳幫她約了九班長下來,她想幫九班長找出真相。
雲桑無極穿着一件黑色的寬大T恤出現江星星面前,他沒有穿外套,冷可以讓他清醒。
在風的吹動下,他整個人顯得單薄冷冽。看在江星星眼裏,像竹竿似的弱不禁風,哪裏還是結實挺拔如白楊樹的教官。
“九班長……”她鼻子發酸,生出英雄落難的悲戚感。
“江星星,找我什麽事?”也許是他掩飾的好,雲桑無極像沒事人兒,好像被留校察看的不是他。
“九班長,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這件事一定不是這麽簡單,一定有其他隐情的,對不對?你告訴我,我拼了命也會幫你……”她迫不及待的想表達自己對他的支持和信任。
“江星星,”他止住了她的話,反問,“你了解我嗎?你怎麽知道我不是那種人,也許我就是舊情難忘,喝了酒一時糊塗呢?”
他說着真假難辨的話,似乎在力證自己根本不值得相信。
“我不信!我不信你是那種人,你們分手了那麽久,你要是真想複合,不會等到今天,更不會用這麽蠢的手段,你根本不是那樣的人!你理智、冷靜、有原則……”
“好了,江星星,你根本不了解我,我不理智,也不冷靜,我也會沖動犯錯,所以在分手一年後我舊情難忘,去糾纏她,沒什麽不可能……”
“我不信!真正舊情難忘的人是章程程!九班長,我不信你沒感覺,章程程早就後悔了,我都看出來了,你難道看不出來?她那麽高調,是想要你回頭去追她,可是你太理智了,所以她借這次機會,故意報複你,是不是這樣?”
雲桑無極深深地凝視她,不顧路過的同學投來好奇探究的目光,第一次全神貫注的将這個人收攏在眼底,黝黑明亮的瞳仁映出她的影子,眸光裏什麽東西閃了一下,折射出心中某處的淪陷。
她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子,能從一絲蛛絲馬跡裏推斷出事實……
眼睛顫了幾顫,他垂下眼皮掩蓋了真實情緒,露出仿佛聽到天大笑話的笑容:“江星星,你入戲太深了,你不是路見不平行俠仗義的女俠,我也不是蒙冤受屈的囚犯,我做下的事,我認了。至于程程,她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沒有挾私報複,沒有誣陷我,我的确闖入了女生宿舍,她也的确認出了我。所以,她指證我完全沒有錯,你不要再錯怪她了。”
江星星如受重創,感覺自己像一個笑話:“這麽說,你真的是去找章程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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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沒有半分猶豫。
“你真的不是被冤枉的?”
“不是。”承認的幹脆利落。
“哦,那是我多事了,對不起,打擾了。”她慢慢後退,一腔熱血被冰凍,原來是她多管閑事了。真賤,管什麽閑事。
雲桑無極看着她耷拉着腦袋失落地離開,不後悔自己的作為。她太死心眼,別人對她有一點好,她就想着報答回去。如果讓她知道真相,她一定會莽撞的替自己出頭,到最後未必能幫得了忙,反而會害了她自己。
江星星失魂落魄的推開宿舍門,正圍着兆盈和任秀兒激烈八卦的女生們趕緊坐回自己的床位,裝作有事忙碌。唯有兆盈和任秀兒彼此相視一笑,好戲要開演了。
“繡球兒,你說有些人啊長得醜,非要做‘公交車’,這下好了,被人甩了吧,是個男人都會選前女友。”
“喲西!小蠅子,說得大大的好!”任秀兒傾情演繹,舉起了大拇指。
江星星瞥了一眼二人,風暴在眼睛裏聚集:“兆盈,你別整天陰陽怪氣的指桑罵槐,有本事挑明了說!”
兆盈不慌不忙的說:“哎呀,我是捅了螞蜂窩嗎,不就說了個‘公交車’,又沒指名道姓是誰,你接什麽話呀!”
“什麽是‘公交車’,你自己做過是嗎?張口閉口的都是髒話,還裝的一臉天真懵懂,連最基本的修養都沒有嗎?”
“公交車就是公交車啊,哪裏是髒話了?噢,我懂了,有些人自己想多了,還怪別人思想肮髒,惡人先告狀喽!”
“喲西!對頭,大大的對!小蠅子,我們的,罵死她的幹活。”任秀兒風助火威的鼓掌,大有讓火越燒越旺的意圖。
“你閉嘴!一個中國人,裝什麽日本人,連句完整的日語都不會說,還整天喲西喲西的,臉皮比城牆拐彎都厚!”
“八嘎!哪個旮旯角出來的小賤人哪!老娘整不死你咋的,小□□是個男人都不放過,不知道睡了多少老爺們兒,連老師都不放過!”任秀兒飚着東北話開炮了,甩出一疊照片來,“可惜啊,咱馬老師結婚了,小□□還想勾引有婦之夫,被我逮個正着,我看你小□□還咋蹦跶!”
江星星看一眼照片,是那天在教室門口被拍到的,她譏笑:“這有什麽?學生跟老師不可以說話嗎?你們想用這個來陷害我?做夢吧。”
“別人是不可以,但輪到你,情況就不一樣了呀。‘07歷史的第一名都是靠□□陪出來的’,你說,這話說出去,別人是相信你,還是相信我呀?”天真而溫柔的聲音下,藏着兆盈□□裸的惡毒。
“騷貨可不都是這樣麽,一天離了男人就不能活咋的。”任秀兒繼續火上澆油。
“你們閉嘴!不準侮辱我,更不準侮辱馬老師!”江星星氣上頭了,她知道,只要有謠言出現,別人一定不會相信自己,她根本不抱希望,因為過去的經驗已經告訴她,沒有人會相信她的。所謂的謠言止于智者,從來都是無聊的看客消遣當事人的。
“這叫啥侮辱?這叫抓奸,懂不!抓奸是啥玩意,抓奸就是抓那些搞破鞋的……”任秀兒的東北腔此刻聽來像魔咒,像巫術,有讓人恨不得殺了她的沖動。
明明是靓麗女孩,明明是高素質大學生,為何說出來的話,卻是鄉下老流氓的口吻!
江星星抓起照片,狠狠的撕,撕得粉碎!
“撕吧撕吧,反正我們有底板,你撕多少我們就加倍洗出來多少。繡球兒,這可是通奸的證明,要放好了喲,別被小偷偷走了。”
“放心吧,小蠅子,我辦事你放心……”兩人一唱一和,如演雙簧。
江星星的大腦開始眩暈,腦袋裏響起滋滋嘀嘀的電波聲,她覺得頭痛,覺得天旋地轉。這一天來,被章程程刺激,被九班長刺激,現在被兆盈和任秀兒侮辱,被侮辱的還有自己敬愛的馬老師。她們如此的有恃無恐,堂而皇之的诋毀她,是料定了她沒有還手之力,料定了沒有人會幫她。
環視宿舍,其他女生回避她的目光,她們明明聽到了全過程,卻仍然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也不怪她們,小鬼難纏,她們平常對兆盈、任秀兒二人都是惹不起的狀态,更何況現在的争吵,跟她們絲毫無關,她們連個屁都不敢放!
看完舍友的冷漠,再看兆盈與任秀兒醜惡的嘴臉。江星星想,她好不容易重新開始的生活,好不容易歸于平靜的生活,又要再次被攪亂了嗎?又要再一次被這些小人毀了嗎?她一忍再忍,為什麽她不惹事,事兒非要找上門。她受夠了,忍夠了!
啪!響亮的一巴掌打蒙了兆盈,也打蒙了所有人。
江星星指着兆盈,霸氣的教訓道:“這一巴掌,賞給你的,我告訴你,自己心裏陰暗,別把別人也想得陰暗!自己心裏髒,別總想着往別人身上潑糞!記住了,以後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別說出的話比屎都臭!”
兆盈捂着臉,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任秀兒大喊一句:“你敢打……”
啪!江星星甩了一巴掌給任秀兒,仰頭逼向對方:“這一巴掌,賞給你的,以後要說人話,說中國話!別總是擡着糞桶,跟在別人屁股後面混。自己沒有存在感,就別怪別人比你強!記住了,以後見了我要躲。”
任秀兒被江星星的兇悍給鎮住了,驚得合不上嘴,眼神裏帶了恐慌。直到兆盈哇的一聲嚎哭着跑出去,大喊:“殺人啦,殺人啦,江星星要殺人啦……”她才如夢初醒,也跑出去,跟着一起喊……
江星星面無表情靠牆站着,人文學院黨委書記辦公室的門緊閉着,宋雷陪着兆盈、任秀兒守在門前,三人一致的盯着她,眼中含義各有不同。宋雷剛剛質問過江星星為什麽要欺負兆盈,被江星星一句“你不僅心黑,眼睛還瞎了”給頂回去,氣得他抓起她的領子就要展示雄性的拳頭,可惜被學生辦事員給勸阻了。
此刻,在緊閉的門裏,學生辦事員正帶着除當事人外的其他宿舍女生,向新黨委書記李曉莉彙報事情始末。
手機振動,江星星點開,是李思雨的短信。她說在樓下等她一起去吃火鍋。
她合上手機,說不出是喜是悲。李思雨向來是不想牽扯進任何糾紛裏去的,所以她不露面,不會像宋雷這樣明确的站出來,卻會用這種方法,既不得罪兆盈他們,又表達了對自己的支持。
門開了,學生辦事員帶着幾個宿舍女生出來,看着她們一個個走遠,不讓她們和當事人說話。從她們的臉上,江星星看不出來任何東西,她也沒指望過別人會幫她說話。
“你們是被打的一方?”學生辦事員問兆盈。
“是。”兆盈瑩瑩含淚,羸弱不堪得像要倒下去,多虧宋雷大膽的從後攬住了她。她感激地說:“幸好有你。”
宋雷男人味十足的安慰她:“別怕,我在,沒人敢欺負你。”
“嗯。”兆盈眼圈又紅了。
學生辦事員看完他們秀恩愛,公事公辦的說:“你們先進去吧。”
兆盈等三人進了辦公室,門再次關上了。
江星星閉上眼,回想起一年前那個即将退休的老黨委書記,他苦口婆心的勸自己留條後路。當時她悲切得不能自已,現在想來,那算是個善良的老人家。而今天這個新黨委書記,從排場上就看得出官威,她徒然生出不好的預感。
“江星星是吧?”沒想到學生辦事員竟主動開口。
“嗯。”
“事情我們已經了解了,但是你自己要做好心理準備。”
“什麽準備?”
學生辦事員守在門前不再說話,輕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他是06漢語言在讀本科生,一直勤工儉學,因為品學兼優,就順帶給學院打雜做各種事情,會得到一些貼補。
等江星星獲準進入辦公室時,她終于明白要做什麽準備了。兆盈靠在宋雷懷裏哭得梨花帶雨的,任秀兒也在一邊垂淚,江星星一面感嘆着這兩人發展的真快,一面明白他們占了先機,自己兇多吉少了。
黨委書記李曉莉瞥了江星星一眼,往椅背上一靠,擺着官腔:“江星星,現在我要問話,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不要多說其他的。”
江星星不置可否,李曉莉也沒想等她回複,直接就問了:“你承不承認自己打人了?”
“打了,但他們該打……”
砰!李曉莉抓起一個文件袋拍在桌上,厲聲道:“回答我的問題,沒問你的,別多說!”
這是一個非常想要存在感的人,而且掌控欲極強。江星星心裏如此評價,她看到兆盈竊笑着向自己撇嘴,遂将臉轉到一邊去,真看不慣這麽虛僞的人。
“去年你就因為尋釁滋事出名了,是不是?”
“那不是尋釁滋事,是別人打我,我被迫……”
“別挑戰學校的權威,也別低估我的智商!你只要說是不是!”
“不是。”
“不是?”李曉莉憋着火,獰笑一聲,“那是學校記錯了?學校怎麽會記錯!”她啪的又拍了下桌子,惡狠狠的吼道:“老老實實交代你的問題,別給我耍花招!”
她這一番言行讓江星星氣得想笑,這算什麽,模仿電視裏的審訊?這個新黨委書記真的一點沉不住氣,越是着急立威越是色厲內荏,跟已退休的老黨委書記比,根本不是一個等級。
李曉莉才不管她腦子裏在想什麽,她看着白紙上早就寫好的處分,邊念邊自我組織語言:“……江星星,本書記警告你,你已經是二進宮了,是錯上加錯!去年學校網開一面沒給你記過,今年遇到我,沒那麽幸運了。你宿舍鬥毆,事實清楚,性質惡劣,對學校的聲譽和正常的教學生活,造成了不可估量的負面影響,本書記給予你記過處分。從今天起,你要給我老老實實的團結同學,如果在畢業前表現好的話,我可以不把處分放進你檔案裏,表現不好的話,你就等着被開除吧……”
“這個處分只針對我嗎?其他人呢?”她忍不住插了一句,立刻引來李曉莉一連串的爆吼:“別插嘴!我沒說完不準插嘴!他們是受害者,你是施暴者,你不受處分誰受處分!”
“是他們先挑起事端的……”
“別質疑我的判斷力!” 李曉莉再次兇暴的打斷她。
很明顯,她是一個易怒的人。江星星明白自己該服軟的,該示弱的,至少要表現的很乖巧,要老老實實的聽處分,表現出知錯就改的樣子。但她不想,她偏不。她知道自己已經落了下風,她不願再低聲下氣求放過了,那樣的話,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
看江星星不說話了,李曉莉餘怒未消,她氣呼呼的繼續數落:“你是人文學院的頭一號麻煩,鬧出的事不是一件兩件了,學校願意替你遮掩,你還想怎麽樣?鬧大了,捅出你和老師的醜聞,好看嗎?”
呵呵。江星星對這個人真的失去希望了,這樣的人怎麽當上黨委書記的。
“什麽醜聞!全憑一張嘴誣陷我,我有什麽醜聞?”
“沒醜聞,別人會說!是誰半夜三更給老師打電話,是誰公然在教學樓糾纏老師,別人都拍到照片了,你還不承認!”
江星星猛然回頭,眼神像箭一樣射向兆盈,她和馬老師的聯系一共就這兩次,怎麽都被她利用,變成了“證據”?
兆盈害怕的瑟縮了,拍着胸口呼吸困難,她可憐楚楚的向李曉莉求助:“李書記……”
江星星看向李曉莉:“你不相信自己學院的學生,還不相信學院的老師嗎!”
一再受到江星星的挑戰,李曉莉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幾乎氣急敗壞地說:“我相信學生,相信馬老師的為人,我就是不相信你。你惡名昭著,跟學校的男同學不清不楚,勾引自己班的老師,別人說你兩句,你就動手打人,這是什麽行為!是畜生嗎,是沒有人性的惡狼嗎?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你,你們兩個是一個體型嗎?我女兒要是被人欺負,我當媽的決不輕饒打人者!”
嘻嘻。在這種情形下,兆盈忍不住輕笑出聲,她感恩戴德地拍馬屁:“謝謝李書記,我見了您,有一種媽媽的親切感。”
“你放心,有我在,一切都會秉公處理,學校絕不會手軟!”
這算什麽!江星星不得不佩服兆盈的交際手腕,在她面前竟能上演這“母女情深”的一幕。
她真的連争辯都不想争了:“你愛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吧,盡情顯擺你的官威吧。我友情提示你去醫院查查精神科和內科,你更年期症狀太明顯了。”
“滾!”一個文件袋狠狠砸向江星星,李曉莉又一次被刺激到了。
江星星沒有被砸中,她毫不示弱的盯着李曉莉:“砸到我,我會報警的,就算你是黨委書記,我也不怕了。”
後者把桌子拍的砰砰響:“你給我滾!立即滾!滾出去!”
江星星再不想看他們的表演,她站在兆盈面前宣告:“兆盈,你給我聽着,這是我最後一次忍你!下次,我一定要你付出足夠的代價。你記着,出來混的,總是要還的。”
她話說得兇狠,不過是掩蓋自己的一敗塗地。她輸了,面對兆盈的手段,她根本沒有招架之力,更別提還手了。
開門出去,學生辦事員看了她一眼,處分結果早在他的預料之中。他似乎想給江星星一點安慰,說了一句:“你們宿舍的女生替你說了好話,但領導有自己的考慮。”
“謝謝你。再見。”她真誠的向這個不認識的學生辦事員道謝,感謝他的一言善念。雖然這句話沒什麽實際作用,但至少讓她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颠倒黑白,她的舍友沒有像魯道真那樣。
學生辦事員靠在牆上,點燃一支香煙,慢慢吐出煙圈……
他是雲桑無極的同班同學,曾在學校的小網吧打過工,一年前曾經應雲桑無極的請求寫了一封證明信給學院,證明江星星沒有發帖,發帖人是陳明生,可惜毫無用處。但無極還是自此欠下了他人情,如果這次不是無極仗義替他頂罪,他就慘了。
無極,謝謝你替我受處分。但我幫不了你的江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