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危機與朋友2
剛回到座位,三人微信群再次閃爍。
龔飛說:你看你,對她那麽死心塌地,她根本不信你。咱們才是一夥的。
徐靜:誰跟你們一夥的,我跟你們不熟。
龔飛:沒說你,說江星星呢。
被點到名的江星星回複:以後,我想專心工作,不會再在群裏聊天了。今天就會退出群,祝大家工作愉快。
她最後瞥一眼微信群,果斷的選擇删除并退出。
辦公室裏沒有朋友,她不該犯了忌諱。
正如毛毛責備的那樣,三年以來,她的生活只有毛毛,沒有朋友。但這能怪她嗎?
遠離家鄉漂在上海,跟高中、大學同學幾乎不聯系;同事也只能是共事關系,不适合做朋友。至于毛毛說的玩戶外交朋友,她不是沒有試過的。三年前,在她和毛毛認識的那次西藏自駕游,是交到過幾個朋友的,可惜因為她和毛毛戀愛了,漸漸地都淡了。
她并不排斥交朋友,但真正志同道合的朋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孫主管的憤怒,她能理解,盡管她未必把自己當朋友,她是不想被人背叛。而她,也不喜歡被背叛。
回想十年前,自己也是努力交過朋友的,也曾那麽信任過朋友。貝貝、章程程、九班長、張坤都一度是她的朋友,可惜後來全不是了。
她真正和貝貝真正成為朋友,是在她因為軍裝狀告陳明生那一天。
貝貝告訴她警惕陳明生是有根據的,但江星星沒想到麻煩會來的那麽快。
生活中遇到洪水猛獸的機會很少,多的都是蟑螂和老鼠。而陳明生就是這樣一個猥瑣似老鼠的人,心胸狹窄、報複心極強,她一直專注在小事上做手腳使絆子,比如用對方的牙刷刷鞋、往對方的茶杯裏吐口水。只要能給江星星添堵的,她就堅決做到底。
但這些還不夠,她覺得應該給江星星點兒大顏色看看,讓這個外省女生從此在她面前擡不起頭,她把主意打到了江星星的軍裝上。
按照學校要求,軍訓結束後,已經穿過的鞋可以自留,但軍裝是要清洗幹淨原樣歸還學校的,以便下屆新生再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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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軍裝那天,江星星将洗淨晾幹的軍裝疊好放在床上,只是上了一趟廁所的時間,再出來她的軍裝已經被丢在地上踩得一團糟,衣領和袖子都被剪破了。
血液湧到頭頂,看着洋洋得意的陳明生和其他裝聾作啞的舍友,江星星真想狠狠抽她們幾巴掌,教訓一下這幫專幹下流事的女孩們。
她撿起髒爛的衣服,裝進袋裏,對在場的所有人說:“一次兩次,次次我都忍了,你們這麽做有意思嗎?好玩嗎?要臉嗎?當自己是三歲小孩嗎?有什麽仇什麽怨,要做這麽下流的事!今天,我就把話放在這兒了,這事沒完,我要人文學院都知道你們幹了什麽肮髒事兒!”
她賭着一口氣,跑到交裝備的地方,把那件爛軍裝擺到了所有人面前,毫不隐忙瞞的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人文學院專業的許多教官和新生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九班長盯着那件爛軍裝,繃着臉沒有說話。
張坤勸慰她:“江星星,這件事我們知道了,會上報學院,你先回去吧。”
江星星道一聲“謝謝”,又一口氣找到了院長辦公室,跟幾位不知道具體職位的人把事情再說了一遍。
再然後,她找到了宿管,提出要調宿舍。宿管打着太極說要找學院申請,申請完了,還要看哪個宿舍有空床位,最快也要下學期才能調。
江星星不管,她鼓着氣又去教師公共辦公室,找自己班主任和漢語言班的老師,當面說出宿舍的不和睦,強烈要求調宿舍。兩位老師都沒想到遇到這麽個死心眼的愣頭青,竟然在公共辦公室揭露這事,面上都下不來,三言兩語将江星星給打發了。
做完該做的一切,江星星感到虛脫無力。她愣愣的走到一片草地上,躺下。精神恍恍惚惚,胸口壓了一大塊石頭,沉重的呼不出氣。
她想哭,哭不出來;想尖叫,想大聲唱歌,想瘋瘋癫癫的大笑……
她覺得自己要犯病了。
兩年前,阿禮和丁絮在一起後,她像個孤魂野鬼一樣,不分白天黑夜到處游蕩,學業、紀律、前途她統統不在乎了。她總是莫名其妙的又哭又笑,像個神經病一樣自言自語,又會突然間凄厲的哀嚎尖叫。總是站在最高的樓梯上,看着腳下一層一層的旋轉樓梯,問自己這麽肮髒,為什麽還要活着。
她想死。她想自殺。
有一天,她真的從樓梯上滾下來了。
她以為她會像只皮球一樣一層層滾到底,然後頭破血流地死去。事實上,想死也沒有那麽痛快。
她沒死成,反而被叫來家長,學校勸她退學,然後縣人民醫院診斷她患了抑郁症……
貝貝是在那片草地上找到了捂着眼睛哭泣的江星星,把蜷縮成一團的她抱在懷裏。
“舍長,沒事的,不怕不怕。”貝貝說。
“舍長,當時我要是在宿舍就好喽。不怕不怕,學院會處理的。她們不敢再欺負你的。”她抱緊這個用堅強僞裝自己的女孩,感受到她抽泣時身體的顫抖。
“舍長,你是一個好人,別人都不懂你,等他們懂你了,就會喜歡你的。”
江星星的淚落得更加洶湧,當初丁絮也是這樣安慰她,陪她走過了那麽難忘的青春歲月,卻半路絕交。
“貝貝,我們一直做朋友,好不好?”
“好。一直做朋友。”
“謝謝你,貝貝!”她要交一個真正值得的朋友,沒有背叛,沒有絕交。
幾天後,人文學院的處理結果出來了,完全在江星星意料之中。各班班主任分別找該班學生談話,學院輔導員親自來宿舍舍訪,宿管來宿舍調解,最後以勸勉外省學生和本省學生和睦相處而告終。
江星星的調宿舍申請被駁回,理由是床位緊張,現有住宿分配不便調動。關于被損壞的軍裝,扣了江星星三百元軍訓裝備押金做了賠償。
此事以後,陳明生收斂了許多,她與江星星基本上達到視而不見的地步,沒有人會想到陳明生是在醞釀着将來更大的出擊。
一切就這樣不了了之的過去了,最欣慰的就是交了貝貝這樣一個朋友。在之後的日子,也因着貝貝的緣故,江星星和章程程、九班長、張坤有了接觸并最終成為了朋友。
人文學院迎新晚會那天,應貝貝的邀請,江星星去看她表演。
“舍長,這裏!”貝貝站在黑壓壓的人群裏招手。
江星星費力的擠過去,人很多,座位沒了,連空地都站滿了人。
“貝貝,你今天真好看。給,我送你的紅玫瑰,跟你的衣服好搭。”
“謝謝舍長。”貝貝穿着一套彜族風情十足的紅配黑短上衣和長裙,戴着熠熠顫動的銀色頭飾,襯着她健康的膚色,有一種活潑的野性美。
她拉着江星星走進一排座位:“這是分給我們表演人員的座位,舍長,你坐在這裏,等我們上去表演了,你幫我們看着衣服。”
“江星星,你來看貝貝表演啊。”旁邊同樣裝扮的人是章程程,她身形苗條,穿上彜族服裝有一種飒飒大氣的美。
“你這樣穿好好看。”她發自真心地稱贊。
“謝謝!你先坐着啊,我們還要再排一下。貝貝,走,再對一下動作。”章程程招呼着漢語言班的同學走了。江星星四處張望,眼尖的瞄到九班長帶着張坤朝這邊擠過來了,趕忙低頭,心裏默念着“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張坤,坐這裏,這是分給我的座位。”九班長偏偏帶着張坤來到了漢語言的這排座位上。
“江星星,你也來看晚會啊。”張坤一眼就認出了她。
江星星只得擡頭:“九班長,五班長。”
“軍訓已經結束了,不用再叫班長了,叫我張坤吧。”幸好燈光夠暗,足夠遮住他通紅的臉。
九班長沒興趣多聊,丢下一句:“我去準備一下,你們聊。”
“張坤班長,你們班有節目嗎?”
“有,我們班選上了一個,胥玲玲她們跳舞。”
“那你是來看胥教官的。”
“不是,我來看晚會的,順便支持下我們班,我跟胥玲玲是老鄉,都是紅河州的,她是哈尼族,舞跳得比較好。”
張坤似乎在解釋,但江星星的心思卻在別處。
“你跟九班長關系很好?”
“我們住一個宿舍。”
“九班長也有節目嗎?”
“他今天唱粵語歌《真的愛你》……”
晚會開始了,06歷史的舞蹈比較靠前,胥玲玲早早跳完下來,拍了一下張坤的背,他回頭招招手。
胥玲玲看了幾眼江星星,坐在了後排,一臉的心事重重。
貝貝的彜族蹀腳舞排在中間,是歌曲串燒舞,剛開始還是比較緩慢的節奏,簡單的走步伐,後來節奏快了,每一個人轉動起來,大大的裙擺展開像一朵朵披着霞光的金盞菊,奔放的熱烈美。
果然是民族學校的特色,更別提傣族舞、藏族舞,各有特色,連泰國留學生都上臺表演了。
九班長的節目很靠後,但一開口就讓人驚豔。這樣一個不茍言笑的人唱起歌來,竟如此的閃閃發光,讓江星星移不開眼。
舞臺上的人與她記憶裏的那個人重合,她在回憶裏沉淪而着迷。所有的人聲自動消音,時空轉換,舞臺變成空曠的操場,在那個有星有月的晚上,阿禮曾單獨為她演唱《星星點燈》。
“星星點燈照亮我的家門,讓迷失的孩子找到來時的路,星星點燈照亮我的前程,用一點光溫暖孩子的心……”
她的名字叫星星,所以他愛唱《星星點燈》;他知道她在重男輕女的家裏并不是那麽快樂,所以他一直用《星星點燈》鼓勵她。
她坐在一圈燭光裏,眼裏閃着淚,聽他唱歌。他大聲喊:“江星星,你要一直勇敢下去、快樂下去,不要自卑,不要覺得沒有人疼你、沒有人愛你,因為你是天上的星星,每一顆都亮晶晶,所有喜歡光明的人都會喜歡你……”
阿禮是愛過她的吧。
時過境遷以後,她終于在回憶裏發現,阿禮雖然從來沒有正式向她表白過,可是他的感情早就不言而喻了。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江星星的眼睛模糊了。
一塊折疊整齊的藍方格手帕遞到了她眼前,帶着張坤的體溫。
周圍很吵,聽不清彼此的聲音。漢語言班的同學表演完了,穿着表演服回到座位上。張坤打着手勢,示意江星星一起出去。
外面的涼爽寂靜與裏面的喧嚣吵鬧成鮮明對比,江星星掩飾的大聲擤鼻涕。
“怎麽又哭了?這是一首唱給母親的歌,不是情歌。”他眼裏的江星星是一個猜不透的謎。
“我知道,我不是因為這個哭。”
“江星星,無極要是知道他唱歌把你給唱哭了,估計從此再也不敢唱歌了。”
“呵!”江星星一下子笑出了鼻涕,她捂着鼻子嗡嗡說:“張坤班長,看着你挺悶的一個人,怎麽這麽冷幽默呢!”
“看着你挺強勢的一個人,內心怎麽這麽脆弱呢!現在有沒有好一點?我陪你去操場走一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