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際與摩擦 1
天光微亮,定時的空調停止了,江星星痛苦的掙紮在夢境裏。在雲南度假的男友、他們淡然無味的戀情、他身邊新出現的女生,都是導致她害怕失去的原因。
意識有幾分清醒,身體卻沉重的掙不開眼,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那個晚上。
寒風刺骨的田野裏,粗粝的土塊磋磨着身體,被毆打的疼痛裹挾着撕裂的劇痛一起襲來,那一雙兇殘有力的大手,殘忍的扼住了她的咽喉……
純潔、美好、憧憬、愛戀、破碎……
掙紮、窒息、肮髒、絕望、毀滅……
阿禮,救我!救我,阿禮……
叮鈴鈴!
突兀的鬧鐘在狹小的空間響起。江星星觸電一樣渾身顫抖,猛然間驚醒。入目是她熟悉的場景,是她在上海的住所,不是那個晚上,不是那個噩夢。
她呼呼的吐氣,已經好久不做這個夢了,為什麽還會再次夢到。曾經,她無數次在夢境中失語,早已習慣了做噩夢從不尖叫,連一滴淚水也流不出來。
她哧啦一聲拉開窗簾,讓清晨帶着熱氣的風吹進來,混沌的頭腦才徹底清醒了。
昨天,她一直在等毛毛的電話,等到睡着了也沒有等來。她發了微信問到家了嗎。他也沒有回。
他們之間出了問題,如果不是這次他回雲南,也許她都不願面對這個現實。也許別人會說他們是老夫老妻了,彼此無話可說是正常的。但如果真的是沒感覺了,那就分手吧。
分手……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三年了,在他的若即若離下,她已經被訓練成愛情裏的抖M了,她似乎是自虐般的習慣了這樣的相處,如果分手,那以後怎麽辦?
畢竟在別人眼裏,毛皓宇可是一支潛力股,将來的金龜婿。哪怕她從未想過沾他的光,占他的便宜,甚至這段戀情連家人都沒有告訴,但別人一定認為是她高攀了。
她摩挲着手機,猶豫着要不要打電話給毛毛,這個時間他會不會還沒起床,會不會不高興,會不會不方便接電話……這麽多會不會,她都覺得自己煩。
Advertisement
算了,不打了。她想等毛毛聯系她。現在,她要做的是趕快梳洗好去上班,把寫好的改編方案發給另外兩個同事看。
上午,茂德影視上海子公司的會議室裏,江星星請來了另外兩個和她搭檔做項目的同事:徐靜、龔飛。他們三個是在5月份一同進入這家影視公司的,徐靜是中文系碩士應屆生,26歲;龔飛是編導系本科學歷,有過影視從業經驗,25歲。
“《狼影》的改編方案我發到我們的小微信群裏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來得及看。在交上去之前我們最好一起讨論一下,畢竟這個項目以我們三個的名義提出來,要綜合考慮大家的意見。”
“為什麽又找我們?你自己想做就做吧,我們只要署個名就行了。” 不出所料,徐靜和龔飛的反應很冷淡。
三人之中,無論年齡、學歷、專業,還是就業選擇上,江星星都沒有優勢。所以徐靜和龔飛在能混日子的時候,絕不願意多做事,但江星星不想虛度生命。
“為什麽要把你們拉進來,這個問題上周讨論過。這的确是我個人的項目,我想在試用期期間做點成績出來,所以提了這個項目。但孫主管的意思是新員工不可以單獨向上級推薦項目,最好是三位新員工一起提,所以我就想和你們一起做。做成了,是我們三個的功勞,既然上周表态了要參與,多多少少還是要對項目有所了解吧。”江星星耐心地解釋。
盡管茂德影視給策劃編輯的工資很低,不到上海平均月薪的一半,而且試用期長達半年,她還是想努力一把。畢竟進影視行業是她工作幾年之後最終選定的職業方向,她不想混日子,也不想浪費自己的時間,她希望得到公司的肯定,好順利度過試用期并在這一行有好的作為。
“哦。我記得上周說的是我們可以一起提,讓你署我們的名字,但具體工作由你來做吧。”徐靜沒好氣的說,一分心,手機游戲打輸了,只好重來。
“沒錯,工作我已經做了,作者那裏聯系過了,前期的準備、調研工作都好了,才寫了這份改編方案。具體內容都在方案裏了,可以先看完,看完我們再讨論。”
自從準備在公司站穩腳跟後,她就籌備着提出自己的項目。所以與早年在晉江網成名、後來銷聲匿跡,但仍有一定粉絲量的某作家取得聯系,得知她的成名作《狼影》影視專版還沒賣出,就極力向公司推薦。
“為什麽要選這個小說,我怎麽沒聽過,會不會早被買走了?什麽題材的?提這種項目出來,還不如去買《盜墓筆記》的版權。”徐靜盯着手機,一連串的問題。
“你的這些疑問,在上次讨論的時候,我已經作了說明,現在我可以再重複一遍,從現在往前推十年的熱門IP不是已經被改編了,就是在改編中,根本輪不到我們來買了。《狼影》算是尺度稍大的作品,改編起來有一定難度,所以版權一直沒賣出,既是挑戰也是機遇,已經有《翻譯官》的改編先例了,我們可以嘗試下。至于《盜墓筆記》先不說版權已經賣掉了,就算我們想買,也要考慮公司願不願投這麽多錢買一個版權。”
龔飛旁觀兩個女人鬥法幾回合,最後覺得有必要總結一句:“你說的對,一起做項目我們是要有所了解,但徐靜說的也對,的确沒時間看。”
“沒關系,最近看完就行。”
“最近都沒空,反正我是沒空看。”徐靜消極抵觸。
江星星蹙緊了眉頭,她覺得很有必要把話說清楚。
“上次讨論的時候,該和大家說的,我已經說過了,當時大家說要參與這個項目但不想花時間做工作,ok沒問題,我把工作都做好了,現在只要看一下,哪怕沒意見都行,這是做項目的底線,總不能你參與了項目卻一無所知吧。但是,我不強迫大家,如果真的不想看,不想做這個項目,可以說出來,我不是求你們來署個名的,我可以另找同事一起做。”
策劃部除了他們三個未過試用期的新人,還有另外三個2016年下半年入職的“老人”,都已經是正式員工了。
“我又沒說不想做,我就是沒時間嘛。”徐靜打着手機游戲嘟囔着。
“我們沒說不做,但沒時間看,你覺得可以的話,就交吧。反正我們也沒什麽意見。”龔飛附和。
江星星深吸一口氣,說:“好,既然沒意見,我就提交了。”三人散會。
她把這二人看得很清楚,他們既不想花時間參與項目,但是又怕失去機會,所以就占個位置消極怠工。萬一項目不成,他們也沒什麽損失;萬一成了,他們還能不勞而獲分一杯羹,甚至讓她對他們感恩戴德。
人心的算盤打得如此精,盡管工作幾年以來見過不少,她還是不太習慣。很少能碰到志同道合的人,而她偏偏又不願意糊塗,所以她極不善于處理人際關系。
下午的時候,江星星最後檢查了一遍改編方案,确認沒問題了,發到了策劃部的群裏。她剛發出來,徐靜立刻在群裏發言:莊總,這是我想推薦改編的小說,由江星星代筆,綜合了大家的意見,寫了這份改編方案。
随後,龔飛跟上:莊總,版權方面我都問過了,沒有問題。
莊總回複:各位,辛苦了。我看完了給回複。
徐靜:我們不辛苦,應該的。倒是要辛苦莊總費心看我們不成熟的方案了……
江星星愣愣的坐着,插不上話。他們一唱一和的,倒像是花了不少心思,她這個真正做事的人,反倒變成了不勞而獲的那一個。
孫主管過來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去會議室私聊。
孫主管,女,35歲,河北人,畢業于上海某高校藝術系碩士。現任上海茂德影視策劃部的主管,是江星星的直接領導,莊總的得意幹将。年輕時,她也曾是國畫文藝女神,據說是靠導師引薦,跟着莊總做了影視這行。
她身形窈窕,長于應酬,在酒桌上也是暖場的一把好手。但在策劃部來說,她卻是一個受氣包,上受莊總的氣,下受下屬的氣,只因為她能力不行,偏偏莊總又習慣于偏寵更年輕的女員工。當然,孫主管也不是個軟柿子,關鍵時刻拿人墊背,可是毫不手軟的。
江星星與她的交集不外乎是私下吃過幾頓飯,逛過幾次街,并不是兩人關系有多好,而是孫主管手頭上有太多費力又不讨好的瑣碎事務,都是江星星在做。
“江星星,你傻了吧,你自己寫好的改編方案,別人一句感謝都沒有,就把功勞都搶走了。”孫主管看得很清楚。她并非為江星星打抱不平,而是另有目的。
“算了,搶就搶吧,既然是我們三個的項目,總還有我一份。”
“你怎麽一點進取心都沒有,這樣消極,公司領導根本看不到你的努力,你不說,沒人知道你做的有多辛苦,受了多少委屈……”
她的辛苦和委屈還少嗎?和毛皓宇談戀愛的這三年,她連脾氣、性格都變了,逆來順受、忍氣吞聲、溫順隐忍,都是她的代名詞,想想自己都會煩。也許這也是她和毛毛漸行漸遠的原因吧。
一段沒有自尊,只會讓人越過越不好的戀情,還有必要繼續下去嗎?
“以後,你有什麽事私下找莊總吧,學學徐靜,上面的領導再大,管不到咱們。只有莊總才是咱們的領導,只要有莊總護着,別人想搶你的功勞也搶不過去。莊總對你很看好,你只要主動一步就可以了……”
這一番話,江星星不是第一次聽,她心裏冷笑,面上卻不點破。
“莊總的人脈是你想都不敢想的,他可是國企的人,背靠着國企大樹,只要他願意給你機會,你在這行鐵定能做好。你不是學歷史的嗎,多跟莊總聊聊,你會發現他很有學識……”
孫主管露出了崇拜的神色,江星星卻腹诽。虧你口味這麽重,跟着他這麽多年,也沒見你過得多好。反倒是這腔調,越來越像他了。
職場上的這點污濁事,她想躲都來不及,怎會被孫主管三言兩語就說的急于獻身呢?有時候想想,若非是已經幹了四個月,還差兩個月就轉正了,她真的就辭職了。
但想起毛毛的話,她又慫了。她不想成為大齡失業女青年,那樣她和毛毛的差距會越來越大。
“江星星,你記住了嗎?”孫主管的喋喋不休停止了,事實上江星星根本沒在聽。
她反問孫主管:“這些話,是莊總要你說的嗎?”
後者一愣。沒想到江星星感這麽問。
江星星意識到自己不該問出心裏話,草草收場:“我記住了,多謝孫老師指點。”
孫主管為什麽偏偏挑中了自己?江星星私下裏也想過,部門裏其他幾個員工,一畢業就進了公司,要麽是上海人,要麽家裏條件不錯,有房有車的,不愁吃穿,不指望拿高工資,留在公司裏不過是塗個社保,混個日子。好歹也都是影視專業出身,公司裏也需要他們在編劇面前撐撐門面。孫主管根本支使不了他們。
而江星星、徐靜、龔飛三個都是試用期員工,也都是外省人,指望着工作來生活。三人之中必然要有一個是要聽孫主管使喚的。
徐靜是和孫主管不對盤,可以說在面試的時候,她們倆就互相沒眼緣。記得面試時,身高160公分,體重40kg的徐靜捂着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嬌小柔弱的讓人保護欲暴增。當時莊總的眼睛像暴突的死魚眼,一眨不眨的死盯着徐靜,不停的咽口水。
而孫主管的表情可就耐人尋味了,她做各種小動作吸引莊總的注意力,一會兒剝個桔子放在他面前,一會兒碰碰他的手。可惜,後者完全被徐靜吸引住了。
江星星看的心驚肉跳,當下不敢往深裏想。沒想到啊,等進了公司才發現當初的第一感覺果然是對的。呵呵。
至于龔飛,一個整天只會抱怨自己多比別人看了五頁紙的人,孫主管也是用不了他的。
所以,既做過圖書編輯,又寫過文案,還有幾年工作經驗,态度又好又拼的江星星,就成了替孫主管做瑣事的人。她甚至懷了其他心思,想利用江星星對抗徐靜。
江星星和孫主管從會議室裏一起出來,在策劃部人員看來是相談甚歡,二人在各色目光下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她與徐靜、龔飛的三人小微信群立即閃動了。
徐靜問:你們談了什麽。
江星星:沒什麽。
龔飛:沒什麽怎麽談了這麽久,江星星,做人別這麽勢利,我們三個進公司的時候,不是說好了抱團取暖嗎?你別白費心機巴結領導了。
江星星連打幾個問號,不明白這兩個人什麽心眼,竟能把她想得這麽龌龊。
徐靜:你不用掩飾了,我敢肯定是在背後說我,我就知道她早看我不順眼了。
江星星無力的扶額。不明白現在的90後怎麽都有被害妄想症。他們這種段位在職場上要怎麽混啊。幸虧他們遇到的是自己,不然換個人早就讓他們死翹翹了。也就只有她做人厚道,才被他們欺負。
江星星:如果你們把心思都用在做項目上,我覺得我們早就做成了。
龔飛:你別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了。你什麽樣的人,我們很清楚,不就是怕我們搶你功勞嗎。
江星星:你們愛怎麽想怎麽想吧,我不解釋。
聊天中止,話不投機半句多,三觀不一致真的很折磨人。
徐靜和龔飛各自從座位上站起來,怒視着江星星一起出去了,估計他們又去找牆角畫圈圈詛咒她了。
這都能生氣,實在是不理解他們二人的腦回路。算她自己情商太低,不善于處理人際關系吧。
作者有話要說:
薛薛采用的是現在與過去相對比的寫法,每個标題的前面一小部分是現在時,引出後面大部分的過去時,不知道大家習不習慣這種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