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離府
玉傾看了秋百合一會兒,忽地便笑了:“百合,先起來罷。怎麽又跪下去了?”
秋百合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玉傾嘆口氣,身子前傾将秋百合扶起來,道:“人生在世,總會有死的時候,也并非一定是有人對我不利才會如此。”秋百合擡眼看看玉傾的臉色,見她神情如常,方才随着她的手站起來。
玉傾接着道:“而且,就算有人想于我不利,也不會那麽輕易便能得手,不是麽?……只是,不管以後情勢如何發展,我總歸會提前幫你尋好一個退路的。”
秋百合道:“百合不要退路,只要能一直守在巫女大人身邊,便心滿意足了。”
玉傾看着秋百合的臉,想想自與秋百合相識以來,她便忠心對己,心中忽有所感,一時沖動便道:“我這巫女,也未必能做多久,又何必拖累于你?”
“巫女大人讓百合寬心,自己卻又為何出此言語?”
玉傾微微一笑。
總不能告訴她,自己是來尋好友的吧?現下雖然越傾國失蹤,但幾方出力,早晚會找回他。而且自己來這個時空亦有一段時間,想來那玉魂器修補韓丹的魂魄,雖不知到底要多久,但一定不會讓自己耽擱上一二十年,在這之前找到越傾國,再盡力處理好所有事情,也就是了。
只是,越傾國的性命與韓丹的靈魂,畢竟還是個問題。
玉傾心裏嘆氣,到現在為止,她還未想到一個兩全之策,既能保全越傾國,又能讓韓丹的靈魂無恙。
但,有一件事是變不了的。那就是,這個時空,不可能是她的歸宿。
她來自于現代,與現代羁絆太深,于這個時空來講,她不過就是一個匆匆過客。早晚,她會帶着韓丹回到屬于自己的時空去。
這一點,一直都不會變。
可是,既然事情還沒到那一步,也不必讓秋百合知道這一點。秋百合對她情逾姐妹,自己只要在回去之前,安排好秋百合的去向問題便罷了,否則,巫女歸天,巫女手下的所有巫侍都會随她同歸神之懷抱,她可不想秋百合也落得這個下場。
什麽神,什麽與神對話,什麽侍奉神,……這些,這個時空的人相信,但玉傾卻不信。
雖然她也經歷過一些靈異事情,比如說醫仙谷的山神,比如說巫女正位之禮上的異像等等,但她從未發現過自己自從巫女後真的有什麽與神對話的能力,也便從不相信這個時空中真的存在什麽神。
頂多,大概是些科學解釋不了的小妖小怪罷了。
秋百合自然不清楚玉傾心中的想法。這幾日她一直看着玉傾瞞着夜舞與喬容而與靖平王爺聯系,雖然心中不甚清楚為何玉傾舍棄看似對她更情深更值得信任的夜舞,但玉傾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有她自己的理由,秋百合一向都是照着玉傾的吩咐圓滿做好每一件事,卻絕不會質疑玉傾的什麽舉動決定。
這一次,也一樣。
玉傾沉默了一會兒,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問道:“百合,你之前說,穆頭領身上的毒發作過一次是麽?”
秋百合應道:“是。本來百合勸穆頭領回暗門領解藥,但穆頭領說此時是為巫女大人辦事,便會辦完才會回去。大概,這也有錢門主的意思在裏面罷?”秋百合的眉微微蹙起。錢南望大概是找借口利用玉傾用人一事來整治穆頭領罷?否則為何明知要到了毒發時間,卻還不賜解藥于他?
玉傾想想越傾城以前身在暗門之時,暗門中人确實在入門之時都會服一顆丹藥,之後每年固定時間得到解藥。當然,那些辦事不力的暗衛,有人便得不到解藥,最後自然是毒發身亡,死在其他暗門門衆面前,死狀極慘。
玉傾起身,從架上取下幾張紙和一個小盒子,秋百合忙跟上去,将小盒子打開,裏面卻裝着一支上好的毛筆以及硯墨一類。
秋百合将這些都放于桌上,慢慢研好墨。
玉傾将白紙鋪開,想了想,提筆在白紙上寫了數字。
秋百合站在她身後默默看着,卻見那落于紙上的都是些藥材的名字,玉傾所寫的明顯是一個藥方。
玉傾寫完,沉默了一會兒,又斟酌着添上了幾味,反手又在前面劃掉了兩味。之後遞給秋百合道:“百合,照這個方子,給穆頭領抓幾味藥罷。雖然不能立時解了他體中的毒,但緩解疼痛倒還是可以的。而且照方子一直吃下去的話,假以時日,以後也能慢慢将那些毒都驅逐出體外。”
暗門裏那些人服的毒,雖然玉傾不完全清楚毒藥的成份,但越傾城作為其中的一員,也曾服過那藥,對于那毒藥發作的症狀亦是很清楚。雖然錢南望手中握有解藥,可解藥藥性大,見效快,對身體損傷也便更大。她開的這個方子,解毒的同時又有調養的效用,雖然見效慢些,但不僅不會損傷身體,按時用藥還可以将毒完全解掉。
秋百合神色微動,似乎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沒說話,只是接過玉傾遞過來的那張藥單,低低應了聲“是”。
玉傾打了個呵欠,道:“這麽晚了,百合,你也去睡罷。雖然夜公子和喬醫仙都身在幻境中不能到處走動,也不必擔心他們會來聽到我們的談話,不過來日方長,今天還是好好休息罷。”
秋百合又應一聲,替玉傾鋪好床,便拿着藥方出去了。
其實玉傾一直以為,就算時局有變動,但以洪國數百年的基業來看,那些躲在暗處的人也不過是蚍蜉撼樹罷了。所以她選擇與靖平王爺合作,一方面是因為巫女與皇室本是利益相關,另一方面也存着認為這場争鬥中皇室最後必會勝出的念頭。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因為皇室沒有傷害越傾國的理由,因此,她選擇與皇室站在一起,至少不會最後找到越傾國時才會狗血地發現傷他的人便是自己一直護着的那一方。
但是,她沒想到,天也能變得這麽快。
她向靖平王爺保證說,半月後就會開始祭天祈福的儀式。
可是那些人,并沒有給她這個時間。
越傾國的下落一直找不到。
巫女府外的形勢卻越發緊急了。
雖然玉傾自回巫女府後,便基本足不出府,但秋百合便是她與外界聯通的中轉,外面有什麽消息,秋百合回來後都會告訴她。
所以,五日前,她知道,京中已經開始戒嚴。
四日前,她知道,街上的行人商賈都明顯變少。
三日前,她知道,已在宮外開府的各王爺公主全都被召回皇宮暫居。
兩日前,她知道,巫女府雖然有幻境護着,但府外仍舊被皇室的大批人馬重重保護起來了。
一日前,她知道,夜舞與喬容,在巫女府中離奇消失。
不是綁架,不是離開,而是消失。
秋百合向玉傾禀報這個消息時,玉傾的眉頭先是重重一皺,過了半晌才慢慢展開,最後長嘆一聲,沒有說話。
“巫女大人,可需要派人去找?”
話雖問出了口,秋百合心裏卻知道,玉傾手下除了自己,沒有別人,若要另派人去找,只怕也只能拜托靖平王爺這些人,但是皇室現在自顧不暇,肯派人保護巫女府也完全是因為怕護國巫女出了什麽不測而影響到洪國皇室的存亡,根本不是因為玉傾這個人。玉傾此時若是提出讓靖平王爺找夜舞與喬容,靖平王爺定會毫不猶豫拒絕。
不過,月牙族送來的巫侍也快到京城了。如果玉傾真的打算去找這兩個人的話,秋百合倒也不是完全沒有人去安排。
玉傾搖搖頭:“罷了。由他們去罷。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果真是我猜想的那樣,只怕不久之後,便再會相見,現在又何必去找?”
秋百合也不再說話,走上前站在玉傾身後,幫她輕輕捏着肩。
玉傾一臉疲憊,心中卻有着幾分異樣的将要解脫的感覺。雖然她知道自己在這種局勢下,有這種感覺十分不該,但不可否認的是,對于這場時空之行,或許馬上就要畫上句號的時空之行,玉傾其實心中很是期盼。
雖然不知道動亂之後韓丹的靈魂是否便會被修補好,但是,不論越傾國到底因為什麽失蹤,動亂之後,甚至不必等到動亂之後,越傾國肯定會再次出現的罷?
到時,自己只要站在他身邊,随那時的情勢做出選擇便是了。
遭遇了這麽多事情,在現代已經習慣宅在家裏的她,覺得太累了。
五日後,便是她應承靖平王爺開始祭天的日子。
本來按照她與靖平王爺約好的,她做好自己應做的,在祭天之前,便躲在安全的巫女府中便是。
可是,此時,玉傾卻離開了巫女府。
玉傾雖然于人情世故懂得不多,但天生不是一個魯莽的人,自然懂得分寸,知道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
她之所以離開巫女府,完全是因為她收到了一樣東西。
一個扁平的木匣,紅綢包着。
打開蓋子,裏面盛着一個用白布包着的東西。
雖然秋百合還沒看出白布裏到底是什麽東西,玉傾的臉卻突然變得慘白。她冷冰冰問道:“百合,這東西,到底是誰給你的?”她嬌美絕倫的臉上,此時布着一層青氣,秋百合只覺得一向任性的巫女大人,居然第一次身上充溢着這般讓人望而生畏的殺伐之氣。
“是穆頭領。說是錢門主昨日新得的神秘人送的禮物,但那人又指明說是送與巫女大人的,所以錢門主交由穆頭領轉送巫女大人。”秋百合将此前奉上這個木盒之時便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玉傾道:“是麽?是給錢南望的。這麽說,這件事,果然與他有關。他……果然……勾結在了一起。”雖然仍舊一臉殺氣,聲音卻開始顫抖。
秋百合不大清楚此時玉傾在想什麽,不過看到她的表情,也知道盒中之物最好不要再讓她看到,便想接下木盒。
玉傾卻将手一繞,躲開了她的手,将木盒重重放在桌上。
用的力大了些,那木盒一跳,白布便折開一個角,隐約露出了點什麽。
秋百合定眼看去,卻是一個指尖。
玉傾喉嚨裏嗚咽了一聲,突然拔腿向外跑去。
秋百合連喊兩聲,也不見玉傾回頭,急得也想追出去,但邁出一步,卻又停了,轉頭看向桌上仍舊掀着蓋子的木匣,眼神鋒利如刀。
白布被秋百合拉開,那木匣裏盛着的,是一只手,一只被切割下來後又精心保存的人手,那只手修長而整潔,很好看,并沒有因為離開主人的身體而幹癟萎縮。只是若無意外,它原本應該一直伴着自己主人的身體一生,此時卻孤零零躺在木匣裏。
秋百合眼睛驀地睜圓,牙關緊咬。最後她擡頭看看馬上消失在幻境中的玉傾的背影,伸手将那木匣拿起,揣到懷裏,然後才追出去。
玉傾一跑出巫女府,外面圍着的那些兵将顯然并未料到,不由一陣騷亂。玉傾卻不管這些,只徑直向外沖去。
一個将領模樣的人走上前來,看樣子是要向玉傾施禮問安,哪想到禮還未施,玉傾已經一手推去,将那将領推到一邊,然後足下用力,直接在那些兵将的頭上飄了過去,轉瞬便不見了蹤影。
那個将領只是收到要死守保護好巫女的命令,完全沒想到玉傾居然會跑出去,不由愣了一下,正要派人回去禀報靖平王爺,巫女府大門處又是一個紫影閃出來,卻是秋百合追過來了。
秋百合這幾日常常出府,與這将領也打過幾次照面。那将領當然識得這是巫侍大人,正要再上前施禮,秋百合卻如同沒看到他般,直接運輕功向玉傾消失的方向追去。
一連兩個人都是如此,那将領心下訝異的同時也不由有些氣悶,但畢竟正事要緊,他直接派了人去通知靖平王爺與玉和公主去了。
玉傾顧不得這是大白天,直接沖出了兵将的保護圈,可是狂奔了一段之後,她才驀然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送木匣之人是誰,卻又去何處去找?若說去找錢南望,但莫說此時她并不知錢南望身在何處,就算他在府中,自己也根本找不到錢南望的府第在哪裏。
上一次,是靖平王爺親自帶她去找的錢南望。
這樣一想,一股無力感不由從玉傾心中升起,她的腳下也漸漸慢了下來。
秋百合卻追了上來,攔住她道:“不知道巫女大人要去何處?”眼中滿滿的不贊同。
玉傾看了秋百合半天,方從袖中取出一張紙,遞給了秋百合。
秋百合接過去,尚未來得及看,玉傾道:“百合,若我不幸殒命,你便按這紙上的安排去做罷。”
秋百合手猛地用力,那張紙被她泛白的指節捏得變了形。
玉傾卻沒有看向秋百合,喉嚨裏嗚咽了一聲道:“百合,那木匣,……那木匣裏是我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