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點翠山
秋百合與玉傾面對面站着。
誰也沒有說話。
一陣風吹來,有武功護身而一向耐寒的秋百合竟然瑟縮了一下。
玉傾兩眼無神,臉色慘白,嘴唇發青,呆呆地站在秋百合面前,冷漠僵硬便如行屍走肉一般。
秋百合嘴唇張了幾張,最後才勉強發出聲音道:“巫女大人……莫自己吓自己……。”
玉傾笑了笑,她臉上肌肉僵硬,這笑便顯得相當詭異:“我知道那是我哥的手……。”
她神色灰敗,但說完這句話後,原本無神的雙眼此時卻隐隐像有一團火在燒。
秋百合突然想起,這神情似曾相識。以前她在月牙族中時,族裏一個女子,因為未婚夫意外殒命,當時也是這個神情。
後來,那女子……瘋了……
秋百合心下打了個哆嗦,剛要說什麽,玉傾卻似看出她心中所想,幹巴巴笑道:“百合,我沒瘋。那手,是我哥的。”
雖然越傾國的手上并沒有什麽讓人看一眼便可辨識出來的那種記號,但兩人情深之時,越傾國也常用那只手揉亂她的頭發,握着她的柔荑,甚至讓她拉入懷中。就算沒有明顯的特征,她又怎認不出,那便是越傾國的左手?
秋百合只覺得喉嚨幹澀,心中似有千言萬語,卻只張不開嘴,發不出聲音。
玉傾看着冷清清的街道,街上并沒有什麽行人,她突然又詭異一笑。
秋百合咬了咬牙,開口道:“巫女大人……。”
玉傾卻把右手食指豎到嘴邊,對她輕輕“噓”了一聲。這動作若放在平時,秋百合只會覺得巫女大人甚是可愛,但放到這個時候,她只覺得汗毛都要豎起來。
玉傾卻似自言自語般道:“無妨。雖然我不知道去哪裏找人,但他們既然把這盒子給了我,自然是打算把我調出巫女府,我便在這裏站着,會有人尋來帶我去找我哥的。”
她明明一臉幾欲癫狂的神情,口中卻說出這般條理分明的話,饒是秋百合一向無畏,也不覺身上微微滲出了冷汗。
“百合,将那個木匣給我吧。”玉傾忽道。
秋百合從未拒絕過玉傾的任何請求,但此時看着玉傾伸過來的玉手,心下反而遲疑起來。
玉傾輕輕笑道:“百合,将木匣給我罷。我只是想再看看那只手罷了,适才根本沒有掀開那布呢。”
秋百合躊蹰半晌,終是從懷中将木匣取出,放到玉傾的手上。
玉傾小心翼翼地打開木匣,将那白布輕輕掀開,對着那只手出神了半晌。
然後,輕輕将嘴唇蓋到了那只手上。
秋百合心中大震,顧不得這是在街上,直接跪了下去,叫了一聲:“巫女大人!”
玉傾微笑着看看秋百合,道:“百合,帶着我剛給你的那張紙回巫女府去。以後該怎麽做,那紙上都有寫。這段時間,麻煩你了。”
秋百合低聲道:“巫女大人這是……要棄了百合麽?”
玉傾輕輕道:“不是。這個世間,除了我哥,我便只在乎你了。只是,我終不能陪你們到最後了。我既要尋我哥去,後面有多兇險我也預料得到,自然不能累了你。我知道适才你心裏怕是覺得我瘋了,不過,若我哥有什麽三長兩短,怕我就會真的瘋掉了。所以,就算知道這是他們的陰謀,我卻不能不去。可是,你不能再出什麽意外,否則我就不單只是瘋掉的問題了。答應我,好好活下去。”
秋百合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玉傾托着木匣,彎下腰道:“百合,其實,我雖擔了個護國巫女的名,但你一向知道,我并不把這洪國放在眼裏,也從沒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有多重要。你與我哥,都遠比我這條命要重得多。所以,算我求你,好好保重自己,這樣,就算我有什麽三長兩短,也都沒什麽遺憾了。”她用另一只手拉起秋百合的一只手,“百合,若我果真就這樣死了,記住,千萬別為我複仇,知道麽?萬事皆有緣,我到這裏也是一樣。所以,其實能離開這裏,我很開心。這裏,終不是我的歸宿,沒有我的家。”
秋百合執拗地跪在地上,半晌後,忽地對着玉傾磕了三個頭,起身飄然離開,再沒有回過頭。
玉傾看着秋百合絕然的背影,心下一嘆,目光又落到木匣中的那只手上,不由又是一痛。
眼見秋百合已經淡出自己的視線,玉傾忽然凜然道:“出來罷。在暗處鬼鬼祟祟地做什麽?不是要帶我去見你家主人麽?”
她話音落後,四周一邊寂靜,并沒什麽人出現。
玉傾唇角帶着一絲冰冷笑意,道:“在裝神弄鬼麽?勸你別在心裏撥弄自己的小算盤了,你們主子大概不會喜歡節外生枝的手下罷?”
微微的風吹過來,輕輕拂起玉傾的頭發。
玉傾就靜靜站在原地,不動,不語。
一會兒,突然她面前出現了一個少女,施禮道:“今日主上得了盆奇花,花開甚豔。奉主上令,請玉姑娘随小靈前去賞花。”
那少女明眸皓齒,笑靥如花,正是在靖平王爺的別院中出手襲擊衆人的青衣婢女小靈。
玉傾微微一笑,道:“有勞靈姑娘了。”
出乎玉傾意料的是,小靈直接将她帶出了城。
玉傾雖然額間有巫女标志,但在随小靈同走之時,已經想到此時靖平王爺定在派人四處尋找自己的下落,便戴上了人皮面具,同時心裏暗嘆一聲,靖平王爺不是沒有能力,不是沒有手段,奈何他們所仰仗的巫女實在太不成話,為了一個男人便放棄了與他們的盟約。明知道這樣做不對,但玉傾仍舊跟在小靈身後,不急不徐地離開了城。
城外,居然有人牽馬相候。小靈上了馬,轉頭見玉傾仍站在原地,一勒馬缰道:“玉姑娘?”
玉傾笑笑,理直氣壯地道:“我不會騎馬。”
小靈朝天翻了個白眼,但礙于玉傾是主上的重要客人,不敢輕慢,便朝她伸出一只手來:“玉姑娘與我同乘一騎罷。”
小靈看起來纖柔嬌弱,可手上力氣不小,稍一用力便将玉傾拉上了馬,坐在自己身前。之後雙腿用力一夾馬腹,那馬長嘶一聲,順着官道跑去。
這樣跑了約幾個時辰,玉傾本就極少騎馬,此時只覺得大腿內側被磨得火辣生疼,心下暗忖定是被馬背磨破了皮。但她心懸越傾國,咬着牙一直挺着。
小靈一牽馬缰,那馬忽地從官道上下去,跑上了一條叉路。那叉路甚是狹窄難行,馬跑了一會兒後,居然到了山腳下。
那山,玉傾認得。
峰巒蔽日,鳥語花香,更妙的是山頂垂下去的白龍瀑布,聲勢浩蕩。
正是之前舉辦過秋風會的點翠山。
只是,那時玉傾是借靖平王爺的名頭才進了秋風會,此時自己雖然已是護國巫女,但在實質而言,卻相當于以一個階下囚的身份被押進點翠山。
山是同樣一座山,只是情景,卻不可同日而語。
點翠山一直都有軍隊駐紮,此時也不例外。那些護山的軍隊首領看到小靈的馬過來,先恭敬站在一邊,等小翠下馬後,便上前問候。
小靈卻并不理睬這些人,只把玉傾扶下馬,揮了揮手便帶着玉傾進了點翠山。
玉傾大腿內側火辣辣地疼痛,走路也有些不便,但她硬是不吭聲,盡力保持正常的行走姿态跟在小靈後面。
路上也偶然遇到幾個女子,都是身段窈窕,容顏秀麗。看到帶着玉傾來的小靈,彼此打個招呼,便各走各的路。玉傾暗暗觀察她們,只看到她們步伐輕盈,足不生塵,顯然都是身懷極高的武功。
這樣一直沿山路向上走去,玉傾似乎想起了什麽,她的眉慢慢皺了起來,忽地開口道:“小靈姑娘,你們主上便在這山中麽?”
小靈一笑,道:“這山是我們主上落腳地點之一,主上平時事務繁忙,不一定歇在什麽地方。不過玉姑娘來此,除了見我家主上外,必還有別的想見的物事吧?那些物事倒說不定在這裏可以見到呢。而且,小靈自接到玉姑娘後,便已經向我家主上傳了信,想來主上也會在處理完事情後來此,還望玉姑娘不要心急才是。”
她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玉傾慢慢品味着她話裏的那句“必還有別的想見的物事”,眉頭反而蹙得更加厲害了。
小靈說的,是“物事”,而不是“人”。
就如同,越傾國。
本是活生生的人。
可若是将他的左手切下來,那左手,便成了盛在木匣中的“物事”。
玉傾心下煩亂,正欲說再什麽,忽然前面傳來一聲嬌笑。
“師兄師兄,你慢點啦,等等我嘛。”聲音清脆裏透着嬌蠻,但卻相當耳熟。玉傾擡頭望去,只見前面一個翠衫少女正追着一個面如冠玉的男子而去。
那少女明豔秀麗,玉傾卻是見過的。
正是醫仙谷中聲稱前去逼婚的少女,前面的男子則是自稱“七煞門門主”的寧可。
玉傾腳下微微一頓。
小靈立時便發現了,皺眉揚聲道:“翠兒,有貴客來此,便不要胡鬧了。”
那少女回過頭來,看到玉傾,驚“噫”了一聲道:“想不到你還真來了啊?看來你真的很在乎越傾國啊。”
玉傾眼一眯,寧可卻已經走過來,拉着翠衣少女道:“翠兒,不要多事,我們還有自己的事要辦,正事要緊。”
翠兒一嘟嘴道:“哼,巫女又如何?功夫了不起又如何?還不是得乖乖聽了主上的話來麽?”說着做了個鬼臉給玉傾,轉身跟着寧可離開了。
玉傾腳下不停,繼續跟小靈向山上走,嘴裏卻道:“世人皆道七煞門已經消失,卻原來早歸了你家主上所有。”
小靈抿嘴一笑:“玉姑娘果然玲珑剔透,這就推想出來了結果。”
翠兒與寧可都是用的“七煞門”的功夫,寧可又自稱門主,可是居然在這裏出現,而且看樣子也是聽命于人的人。想想靖平王爺所說的七煞門早消失于江湖的話,玉傾心下便已經暗忖出那七煞門必是歸順于什麽勢力了。
只是……玉傾心下微微一動。那機關花家與七煞門消失情景一般無二,難道,機關花家也與這主上有什麽牽連不成?
玉傾又想起靖平王爺別院中的機關。若說別人都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靖平王爺的別院中做什麽手腳,但是,若是有人特意掩護的話,機關花家倒不是不能做到這點。
想到此,玉傾不由暗暗心驚。
這個主上到底多大的勢力,居然能讓七煞門與機關花家全都不動聲色地歸順于他?
靖平王爺此次,只怕會滿盤皆輸……
再想到越傾國,玉傾不由得心又懸起來幾分。
當日秋風會上,玉傾禀着少惹事的原則,并沒有滿山遍野地到處跑,自然對這點翠山也并不很熟。此時見小靈領着她,左一拐右一彎,一會兒穿過一個山洞一會兒又越過一個涼亭,兜兜轉轉間也不知走了多遠,只知道越來越靠近山頂,那白龍爆布的響聲也漸漸清晰起來。
小靈又領着她進了一個山洞,那山洞較之之前走過的那些山洞倒都大上一些,而且也并沒有什麽出路,空空落落的。
小靈站在洞中央,轉頭對玉傾笑道:“玉姑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