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菩薩”半閉的眼睛睜開, “她”看向擋住了自己淩厲一擊的加州清光,在這樣的注視下,這位黑色長衣的美貌少年露出一個挑釁的笑意來:“就只有這點力氣嗎?”
“菩薩”不答,更多的刀劍密集落下, 像是一場紛雜不休的急雨, 加州清光的笑容有些僵硬, 但他還是飛快地将落往後方的道道攻擊擊潰, 他的衣衫被劃出許多道裂口,發絲也沒有以往的整潔,他高跟的右腳于空中虛點, 身體像是一只飛翔的輕燕, 刀劍亂舞中, 他單膝跪地, 落在了計秋與安倍晴明的身前, 沒有回頭, 他的聲音盡量平靜道:“大人, 接下來要怎麽辦?”
不是他想要向自己的審神者大人求助, 只是眼看他們這方受創頗深,戰力根本就沒剩多少, 主上大人自有其思考, 但他加州清光首先要保證的, 只有審神者大人自身的安危。
不遠處又一次震動, 一幢不知名的神聖的神像也同樣從泥塑中站了起來, “他”轉動了一下脖子, 很快就将視線落在了他們這群被包圍住的生靈的身上。
“這……”加州清光的額邊滴落下汗珠,這座寺院之中,究竟還能站出來多少的“神佛”呢?
計秋将目光從安倍晴明的身上移開, 他首次将眸光落在那些逞兇極惡的“佛像”的身上,相比較于一開始的生硬,這些獲得了新生的生命已經逐漸适應了他們這樣的一副軀體,甚至于他們已經将自己視作了那些真正被人們叩拜的神佛,就像是那位“大佛”拍向老僧的那一掌,那便是“他”認為,老僧将“他”歸類到妖物中,是對“他”的極端污蔑!
計秋站了出來,他的右腳腳尖在地面上輕輕劃出一道橫線。
比起之前的幾次,這一次的他神情肅然,食指與中指豎起,置于薄唇前一寸,眉目微微斂下,他淡淡吐息道:“南方三炁之天、火官之府、赤帝之宮,熒惑火德,井鬼柳星張翼轸宿朱雀之神。”
有風自啓,吹散了加州清光紊亂的發絲,再次戰鬥起來的他忍不住回首相望。
五芒星于其腳下成型。
“其帝炎帝,其佐朱明,其神熒惑,其獸朱鳥。”
有什麽東西醒了過來,天地間風起雲湧,高天之上,月光反常般黯淡了下來,對靈性尤為敏感的白比丘尼此時此刻處在一種說不出來的清醒的狀态中,她感覺到自己正處在一種極為缜密的大陣儀中,更因為她對星光的熟悉,她注意到了天空中星相的異動。
“十方所有世界,一切天人瞻奉之偶像。”
計秋一振衣袖,最後的一道“圓”在大地上印出。
有什麽“開關”被打開了。
“陣法·朱雀降生。”計秋擡起眼,他的眼中似有無形之火燃起,聲勢大作,比起方才更應該稱之為暴風的大風自下而上凜冽興起,五行的陣儀明亮到刺目,計秋的黑發在風中肆意飛揚,換上的灰藍色的寬松的長衣在這樣的陣勢中愈發松散,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胸膛,天光大亮,南部的方位中,七宿之星奪去了今夜所有的光輝,它們的光芒垂天而降,天地間的炎火乳燕投懷般聚攏來,它們環聚成形,一聲極為兇戾的長鳴,一只被火焰共尊的熾炎的火鳥便降臨在了計秋的身後。
Advertisement
人間有善天文之人被驚動,記下了今晚的異常,于古書中記錄為“天數為南,五行颠倒火位”,流傳後世。
“這、這是……”白比丘尼也不顧自己的傷勢,她上身爬起,既驚訝又苦澀道:“這是,朱雀!”正因為有所了解,所以,她才能夠知道做到現在這種地步是該有怎樣的程度,這種需要集齊了整個時代的所有陰陽師也不一定能夠發出的陣勢,被一個人如此發動,又是代表了怎樣的能力?她曾經猜測過這位大人是為神靈,但是,現在呈現在她眼前的,不是神靈的神力,僅僅只是“人”的力量,就可以達到足以覆滅眼前的一切的程度……這位大人,在陰陽道上的造詣,前無古人。
兇暴更勝于神聖,金色的眼光銳利到灼傷人的肌膚,烈焰在它的身軀上翻滾,它舒展着一雙焰火的雙翼,火的緞帶在它的頭部上方蒸騰飄搖,空氣被炙烤到幹枯,土地開裂,沒有一絲一毫的收斂,這是一只毫無顧忌的極為可怕的兇鳥!
計秋的袖中一柄五骨的白色的蝙蝠扇被抖開,白比丘尼眼尖,見到其上似繪有某種結契的符文,他往前一揮手,平放的扇面上有小團的火焰燃起,很快,就挾裹着燃遍了這柄紙扇,“去吧。”計秋如此吩咐道。
他的面上浮出一抹凜冽的笑,火焰更盛,朱雀引頸長鳴一聲,眼中露出暴戾的兇意,朝着最近的“菩薩”的方位,兇猛殘暴地撲殺了過去!
無法抵抗,就算負有無數把金劍的菩薩根本撲滅不了這樣的天火,“她”被包裹在熾熱的火紅之中,發出被破壞殆盡的痛苦的長嘯。
沒有生命的時候,任何的損壞對它們而言都沒有什麽意義。苦痛,是“活”着的生命,才有資格會擁有的東西。
連一秒都不到,焰火便從那位“菩薩”的胸口穿出,下一刻,就落在了那尊大佛的身軀之上。
“不!”有誰在佛像的胸口發出最後的一道慘叫的聲音,“大佛”既“菩薩”之後,同樣落到了淪落為焦炭的下場。
遠處剛剛“蘇醒”的不知名的神像眼見此景,可以稱之為“同伴”的其他的“塑像”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它的神情木然,只是眼珠子轉動了一下,雙腿跨出,轉身就想要往寺外逃去!
這樣一種不知道應該稱作什麽的東西,竟然也會對“死亡”,有着與生俱來的害怕?
朱火将這座數百年歷史的古寺全部點燃,從西塔轉法|輪堂到東塔止觀院,還有又稱為橫川中堂的首楞嚴院,包括最前方那位老僧倒下去的最重要的前堂,最後的一抹火光從“神佛”的胸口中飛出,朱雀冷厲的眼睛看了一眼計秋,最終,它消散在了這一片洶湧的焰火中。
……
“安倍晴明”是在一片灰黑的廢墟中醒來,周圍是一片火災留下來的殘壁斷垣,清晨的鳥啼婉轉清亮,有霧氣缭繞在這廢墟的半空之中,昨日的大火沒有綿延到任何寺外的樹木,像是有一道無形的線,讓其只顧着肆虐在一定的範圍中,晨光熹微,這位逃得了一命的少年有些不明所以地站起身來,他面露沉思道:“這裏是……”
記憶與痛苦一起襲來,他下意識地就抱住了自己的腦袋,“我是……安倍晴明?”他忍不住喃喃自語道。
他張了張口,想要反駁這個雖然熟悉但本質上應當屬于陌生的名字,但下一秒,他便閉上了口。凡有所聲,必有所知,對于一個不了解的世界,他一絲一毫也不想透露出自己不對的地方。誰知道,現在不會有一只耳朵在他瞧不見的地方靜靜地聽着呢?
“我是,安倍晴明。”他環顧了下四周,擦拭了一下染灰的臉,像是敘說一個事實,這般平淡地說道。
只是,為什麽自己會成為這位史上有名的陰陽師呢?下一刻,這位醒來的靈魂心中就浮出了這般的思索。
……
平安時代是一個霏靡奢華的時代,這一點在計秋之前去過的那個時間點很難看出,因為他并沒有帶着加州清光走入那座巍峨有序的京都之城,只是在并不遙遠的方位看過它的遠景。延歷寺在京都的東北的方向,其下鎮壓着初代創寺者 “最澄”發現的某種異象,那也是那位“惠源”受到蠱惑後放出的、寺內佛像“活”過來的根源。在計秋召出“朱雀”将所有的“詭像”都掃過以後,古怪的是,那道根源也一樣就此沉寂了下去,就像是從來沒有搞過鬼一樣,不曾顯露出任何的蹤跡。
加州清光的懷裏抱着事情結束後才若無其事溜出來的狐之助,這位刀劍男士還面目恍惚地沒有從那澎湃浩瀚的天降之火中回過神來,尤其是朱雀那無可阻擋的無敵的氣勢,讓這位付喪神胸中情緒翻滾不休,而和另兩柄的刀劍不一樣,他并沒有就此沉默下去,反倒是更為活躍起來,他雙眸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崇拜:“這就是主上大人您的力量嗎?”
他緊緊跟随在計秋的身後,語露羨慕道:“實在是太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