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因為期待感情, 所以并不吝啬于表露感情,加州清光跟随在計秋的身側,頗為好奇地四處看着周圍的一切。
這裏是平安京中貫通京都的朱雀大道,周身穿行過的是穿着直垂與括袴的底層的勞農, 他們有推着木車前進的, 加州清光可以瞧見他們露出衣衫外日夜勞作的褐色的皮膚;也有手臂中挽有布包與竹籃的婦女, 她們行色匆匆, 衣裳是一種小袖的布衣;有更輕松一些的,是身着改良水幹的民衆,他們戴着平禮烏帽子, 水幹服上飾有菊綴;也有游女束發松散垂下, 抹上妝容後, 披上色彩鮮豔的單衣。
一輛牛車從道路的前方緩緩駛來, 侍從們于牛車的前方開路, 他們衣着鐵與皮革組成的甲衣, 腰間挎着弧形的腰刀, 一雙眼睛巡視着前面的方位, 民衆們紛紛側開自己的身子,或者讓開正在行走的道路, 為牛車空出寬敞的路線, 在些許的動亂以後, 這條大道很快又回複了方才的井然有序, 所有人都可以找到自己應該身處的位置, 并且知道在變換之後, 自己應該如何去做。
這是一個極為講究等級的民族,各司其職的本分已經容納入了他們的身心,上下尊卑之分就猶如呼吸一樣環繞在他們的生活裏, 就算是身為刀劍付喪神的加州清光也是處在其中的一環中,他興致勃勃地觀看着這樣少見的一幕,他作為一柄刀劍,穿越了歷史,也只是為了戰鬥,那裏能像現在這樣輕松地過着日常的生活?
只有計秋是用一種超然的姿态來看待這個時代的,雖然在後世的傳說中,它既美麗而又複雜,奢靡又瑰麗,各種詭異的奇談更是為其添上了一抹夢幻般的色彩,但掩蓋在其下的,也還有不可辯駁的,愚昧與無知,這是時代所限制的,是個人之力難以改變的局限。
那些美麗的故事與情感,是只屬于其中某一部分人的,而絕大多數,都不曾與之有任何的幹系。
他們就像是一抹游曳于河流中的魚,明明上一刻還在延歷寺大火之中,下一刻就來到了不知道哪一份的時光中,草木遍布了寺院的遺址,方才還見到的熟悉的人面就這樣在他們的身前不見,加州清光猝不及防就迎來了告別,白比丘尼還有計秋救下來的那個特殊的少年全部不在,只有最後關頭中竄出來的狐之助彰顯了自己的存在感。
不懂就問,在見到計秋身影的那一刻松了口氣的加州清光很快就湊了上前來,他有些疑惑道:“我們這……不是回去本丸嗎?”
計秋淡淡道:“先去赴一場約會吧。”
赴一場時光颠倒,被單方面定下來的相會。
行人漸漸稀少,店鋪的招牌與布幔也開始不見,那種身處人群中卻格格不入的感覺也終于消失,走過了一條小路,前方是一座大約十米長的石橋,橋下流水幽暗,似有泣泣聲隐隐傳來,但仔細去聽,卻又是安靜如昔,只讓人以為是自身産生的幻聽,加州清光不動聲色地握住了長刀,計秋卻是面色不改地踏行而過。
一直到他們離開了石橋,也不見有妖怪前來作亂。
這是一座并不華美的府邸,屋牆已經有些年歲了,屋頂飾有破風與懸魚,計秋與加州清光到達的時候,恰巧那扇紅色的門扉被打開,從裏面走出來的,是一位身着黑色唐草紋袍服,內襯絹紅的男子,見到有人上門,他也是一副被吓了一跳的樣子。
“咦,你們也是來拜訪晴明的嗎?”這位男子驚訝中帶有一絲驚喜道。
可也有些奇怪,他在問完後于心中默默地想,晴明一向都對自己的房子中的事情了如指掌,若是他前來拜訪,還沒有扣門,對方必然就已經知道了他的到來,依照晴明的性格,這一次居然沒有似是而非地提示他,也是少見。
雖然是公卿便服的儒雅裝扮,但是計秋知道,這位男子也一樣擅長武技,他常用長刀與長弓,是一位不會在困境面前退縮的勇猛之士。為什麽會知道這些?因為計秋在做“安倍晴明”的時候也一樣與之相處過,其人名為,源博雅。
Advertisement
加州清光看了眼計秋的方向,見到他暫時沒有回話,便走上前去回複道:“請問,這家的主人在家嗎?”
“你等等!”源博雅先是安撫道,然後轉頭就向着屋內跑了過去。
“晴明!晴明!”源博雅喚着自己好友的名字,在倚着喝酒的晴明有些訝異的目光中,他語氣興奮道:“你有客人來了!”
“嗯?”晴明坐直了身子,他細眉輕挑,感興趣道:“你看到了?”
“我當然看到了,”源博雅答道:“還是我給他們開的門。”
“那,”晴明眸光一轉,悄聲問道:“他們是誰?”
源博雅極為驚訝:“你不知道?”
晴明搖了搖頭:“我是真的不知道。”
“果然,”源博雅開心道:“我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客人!”
見到此狀,安倍晴明有些感興趣地調侃道:“博雅你還真是對那些奇怪的事情感興趣呢!”
“诶?”源博雅很快反應過來,他連連擺手道:“只是偶然遇到罷了,我也不是特別的感興趣。”
晴明不理會他的辯解,兀自說道:“也不知道‘我’失憶之前是如何‘寵’着你的,竟然會這樣放任你接觸另外一邊的世界,你這般完好無損地站在了這裏,‘他’一定是出了很大的力。”
“這、這,晴明你不要再開我玩笑了!”源博雅氣憤到臉都紅了:“我也不是要故意卷入到那些事情裏面去的!”
“更何況,”他憤憤不平道:“你是不知道另外的一個你是多麽的難以相處,有些時候我總是沒辦法知道他是在想着些什麽……”
“另一個我……”安倍晴明若有所思起來:“看來博雅你也有自己的猜測啊。”
源博雅目光退縮了下去,他聲音低沉了下來:“最近不知道是從哪裏傳出來一則消息,說是晴明你失憶,是因為将以前的你分裂了出去……”
晴明失笑起來:“我又不是妖怪,怎麽會把自己裂成兩份呢?”
“可是,”源博雅眉頭緊皺:“京都中傳得紛紛揚揚的,大家都說,有兩只非常強大的妖怪闖進了你的家裏,并且還說……還說……”
“說我是假的,”晴明看着他:“你也這樣認為嗎?”
“我當然不會聽信妖怪們的胡言!”源博雅義正言辭道。
“但你也有自己的看法。”晴明話題一轉。
源博雅沉默了一會,而後道:“雖然沒什麽證據,但是我認為,他和你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的。”
“就憑直覺?”晴明問。
“就憑直覺。”源博雅答。
晴明嘆了口氣,他悵惘道:“雖然話裏面說‘他’不近人情,但其實心裏面還是很喜歡‘他’的,對吧?”
“你、你、你!”源博雅簡直對晴明這樣的調侃毫無辦法。
二人交流雖多,但時間卻不長。安倍晴明也沒有繼續“戲弄”源博雅,他假裝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面露思索道:“可以毫無聲息地跨過戾橋,也不知道到來者是何方神聖呢?”
式神為他将推門拉開,他随意地穿上一雙簡陋的木屐,就走下了木制的階梯,庭院之中應季的花草随意自然地生長着,紫藤的蔓條爬滿了一邊的角落,他将雙手收攏在雙袖中,敏銳的目光遠遠就可以瞧見,等待在門外的,有一位面目俊秀的黑衣的提刀的少年。那是加州清光,正一動不動地往屋內看來。
另一位站立的角度在另一側,等到晴明再繼續往前走出幾步後,他就見到了正安靜等待着的計秋,仿佛也聽見了清脆的木屐踏在石板上的聲音,他擡眼向着這邊望了過來。
晴明的身形頓了頓。但很快,他就繼續向前緩緩走了過去。
等到他走到二人身前的時候,他的面上就已經是一副非常開心的笑容了,微挑的眉角上似染上了紅暈,晴明将目光定格在了計秋的身上,語帶深意道:“博雅說是有貴客前來拜訪,雖然在下現在還不知道您的姓名,但總覺着,閣下确實是‘貴不可言’呢!”
我什麽時候有這樣說過?跟在後面的源博雅努力回憶起來,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還請進。”安倍晴明微微傾身,大袖一拂,做出了迎接客人進入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