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寒意從諸人的心中生出, 藤原行成驚駭道:“這,連‘菩薩’也成了妖怪嗎?”
“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安倍晴明也感覺十分難辦,他只是接受了賀茂師父的指派,是為了來迎接與他師父有交情的朝廷的大臣, 昔日裏也曾見過幾次妖魔, 但那也是在賀茂師父的看護下進行的, 準确來說, 他還沒有出師。
“轟隆隆——”一只腳踩過倒塌的房屋,那位菩薩向着他們這些活物走了過來。
白比丘尼帶着還有力氣離開的幾人飛速往另一個方向逃跑過去,“追究真相這樣的事可以容後再說, 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 不要在這裏就死了。”她手中的禪杖擊碎了極快朝着他們方向飛濺來的石塊, 手中星光閃爍, 長發無風自動, 雙唇顫動, 口中默念着不知名的咒語, 菩薩雕像動作一頓, 高高舉起的數把長劍也停滞在半空中。似有星光組成的鎖鏈在“她”的身上緩緩游動。
“快走!”白比丘尼喝聲道,藤原行成帶着他的親眷快速跑了過來, 安倍晴明的手指一翻, 一張符紙被他雙指夾起, 置于唇前微語, “去吧, 計都!”這少年吩咐道。
一團紫色的霧氣呼嘯着沖着菩薩巨大的身形上沖撞上去, 強大的勢力讓“菩薩”往後一個跌坐,摔倒在地上。
白比丘尼有些意外地瞧了安倍晴明一眼,收獲一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這是我師父的式神。”他這樣解釋道。
白比丘尼也沒有多問, 她手中的禪杖橫起,巫咒之聲忽高忽低,連她身邊的人也能聽見,星光鎖鏈上有黑色的字體游移,在這字體游過的軀體上,一道道深黑色的字紋仿若印刻在了“菩薩”的身體上,灰色的煙氣開始腐蝕“她”的金身,霧氣化作的式神趁機鑽入了“她”龐大的身體裏,“她”仰天尖嘯起來,好似真的受到了某種無可忍耐的傷痛。
但不論是白比丘尼,還是安倍晴明,都沒有任何戀戰的意思,他們希望能夠盡快地和寺內的僧人們集合,最起碼,要從他們那裏得來更多的有關這場災禍的信息,這樣才能夠在損傷最小的情況下平息這一切。
“我們往那個方向去,”白比丘尼目光一轉,指着一道先前應答了的僧人的聲音的方向,惴惴不安的人沒有任何質疑地跟随而去。安倍晴明沉吟了一剎,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相反的方向,才是距離他們更近的僧人所在。
但白比丘尼指出的地點是離後方的廂房的位置最近的一個了。
加州清光将手掌放在眼睛上,他踮起腳,兩只眼睛瞪得圓溜溜地看着那兩座活過來的巨大的雕像,他轉過頭去,疑惑不解道:“這是什麽妖怪?”
“這不是妖怪。”計秋一身簡便的長衣,他雙手束在衣袖裏,看着遠方重又站起來的高冠菩薩,“她”身後密密麻麻的長劍轉動了一圈,将白比丘尼留在“她”身上的黑色的詛咒一般的巫紋一一削去,一種仿若蘊含了無比邪惡的液體從“她”身體的更裏面湧出,很快,那些被削去的軀體又恢複了原樣。“她”的面目四顧了一下,最終定格在了那些跪倒在地上,被吓壞了,連逃跑也做不到的下人們身上。
“菩薩!菩薩!”有人伏在地上,不忘雙手合十,戰戰兢兢道:“我、我信佛,我奶奶信佛,我媽媽也信佛……”
“刷——”一道凜冽的劍光劃過,一排頭顱就“咕嚕嚕”滾落在地上。
“準确來說,”計秋遙望遠方,他看的不是這兩座造成了大動亂的佛像:“它們都只是一些被催生出來的東西,更根源的,是真正令它們活過來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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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更厲害的玩意?”加州清光感覺自己握住劍柄的手都有些不穩,難道這就是審神者大人要面對的敵人?鶴丸國永就是因為和這樣的敵人交手,所以才能夠得到審神者大人的看重!
加州清光的目光銳利了起來,這樣的話,我也一定不能輸!他暗暗在心中下了決心。
“惠源,既然你如此執迷不悟,就不要怪為師狠心了!”老和尚也是一個十分果決的性子,不管是在去除入內雀,還是在邀請晴明師父賀茂忠行之上,都可以看出這一點。他身邊的舍利光芒大盛,散發出無畏無懼的光明的輝光。
“師父是想要殺了我嗎?”惠源的聲音從佛像的胸口處幽幽傳來,他的一整個身體已經融入了這座龐大的“金身”之中,只剩下一個頭顱露在外面,聽見老僧的話語,他長嘆一聲道:“真是讓人傷心啊!”
“明明我為了讓師父你們活過來,做了那麽多的努力,”他的語意詭秘,神情也不似老僧平日裏見到的溫順:“師父你卻想要讓我去死嗎?”
“你說什麽?”老僧震顫,手中結成的佛法之印險些被打散。
“我說,”惠源“嗬嗬”一笑:“你們早就已經死了啊!”
“嗯?”另外一邊,随着晴明他們跑到結界節點的藤原行成仿佛感應到了什麽,他止住了自己的腳步,在前面幾人看過來的目光中,他忽然笑了起來:“後面就麻煩你們了。”
他突然到了下去,就像是靈魂被從中抽出,他再一次變回了原來的屍體。
“行成大人!”他的妻子飛撲了過來。
金色的結界也抖動了幾下,然後,它就像是被截斷了一樣,從這座寺院的周圍降下,天空之中,星子被烏雲吞沒,無盡的壓力湧上衆人心頭。
“你……我……”老僧恍若初醒:“原來是這樣……”
他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周圍,雖然他還想要去做些什麽,但現實并不允許,他雙手合十,最後也只是道了一聲“阿彌陀佛”,便坐了下來,徹底圓寂了。
“這是最糟糕的狀況啊,”白比丘尼苦惱道。他們看着原本結界點端坐的老僧,對方頭顱垂下,一絲氣息也無,“原來是這樣,”白比丘尼醒悟道:“原來‘他’想要複活的,從來都不是哪一個人,而是一整個寺裏的所有人。”
“法師你的意思是,”晴明也很快明白過來:“我們一開始來的就是一個沒有生者的延歷寺,現在他們之所以這樣突然死去,也只是因為有人将原來布置的‘複活’的手段收了回去?”
惠源的頭顱看着死去的自己師父的身體,回憶漸漸湧上他的心頭。因為上山采藥而跌落山崖,昏睡過不知道多長時間以後,回到了寺院之中,迎接他的,卻是所有人氣息全無的屍體。無法接受這一切的他在寺內不吃不喝靜坐了三天,就在他意識開始混沌的時候,他聽見了一道莫名的聲音。
那聲音說,他可以讓師父他們重新活過來……
惠源涕淚橫流地答應了下來。
為什麽現在想起這段記憶的時候,一丁點的心緒的波動也沒有呢?為了讓那些老家夥們活過來,那個時候的自己竟然願意獻出自我的靈魂?
這真是太蠢了!
惠源這樣想着,頭顱又更往裏融入了一些。佛像面上的笑容更加形象起來,比起另一位的“菩薩”,“他”更靈活,也更生動。
解決了那些跪下來侍從的菩薩很快就再一次追殺了上來,沒有了結界的壓制,“她”的速度更快,手法更淩厲,氣勢也更強大,就像是一列發動起來的火車,直接沖殺了過來!
“主上大人,”加州清光見到這菩薩如此威勢,他有些擔憂起來:“我們要不要先避開這裏?”
計秋不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前面的方向。在那裏,安倍晴明和白比丘尼正被更多的“雕塑”圍堵在一起,延歷寺中供奉的不僅僅只有佛家的佛祖,菩薩并非只有這一尊,另有十二神将,四天王,毗沙門天、不動尊等等等等,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是“誰”會活過來,也不知道到底總共會出現幾尊,如果是正值盛年的安倍晴明,或許這座延歷寺對于他來說,只能算得上是一個麻煩,但現在他還正值少年,連式神也只有現在圍在他身邊的這幾尊。
白比丘尼一直都不曾放棄,她知道還有一位允諾過她死亡的大人正在看着他們,她也非常忠誠的履行了自己的諾言,将晴明從幾次致死的危機下救下,晴明的衣衫上染上了塵埃與血跡,汗珠滴落到了他的睫毛上,他在這樣的時刻,居然也還可以笑着和白比丘尼打招呼:“法師你還有其他的辦法嗎?如果實在不行的話,你也可以自己先逃出去,總不能讓你和我們一起死在這個地方啊!”
劍光冰涼,菩薩手中的長劍趁着那位計都式神被佛像牽扯住的時候,劃過了晴明式神管狐的竹筒之上,在其裂為兩半的時候,刺向了它主人的方向,白比丘尼眼見不好,将手中禪杖遠遠扔出,擊歪了這次的襲擊,但她自己也因為這次的救援被傷到了左肩,鮮血染紅了她的衣服,晴明的眉目冷肅,環繞在他周身的靈力也開始洶湧起來。
月光見證了這一場戰鬥的激烈,白比丘尼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實力的不足,她這麽長久的歲月都只是在尋求着最為徹底的死亡,她不需要保護自己,也從沒想過保護別人。她的身邊是一樣受到了重傷的晴明,白比丘尼的目光有些迷離,在即将要受到最後一擊的時候,她好似看到了那位大人的身影。
他終于走了出來,被種種佛像的妖物視而不見,他走過自己的身邊,停在了安倍晴明的身側。
安倍晴明已經快要失去自己的意識了,他的腦袋在金剛佛杵的敲打下正裂裂的疼,他的眼中的事物也開始模糊起來,他好像看見有人靜靜地走近了他,但無論如何他也瞧不清他的面貌,那些戰鬥的聲音,嘈雜的聲響,所有的一切都開始離他遠去,就好似是浮沉在一片深海之中,他緊緊地抓住了對方的手。
“你……是誰?”他忽然執着起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分明他的生命正猶如殘燭之火,眼見就要熄滅,但他卻好像感覺這個問題更為重要一般,他努力睜大了眼,想要看清此人的樣貌。
計秋不答。但在片刻後,他終于流露出了十分的詫異,就好像是瞧見了什麽不可信的事情一般,一直以來的沉穩與平靜被打破,他的面上浮現出愕然,氣息也一陣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