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雪女的唇邊溢出一抹極淡的笑, 倏忽急逝。
黑色的羽毛長而直,沒有一點的缱绻的模樣,比起柔軟的物體,更像是足以奪取性命的利器, 這些羽毛就這樣從地獄的上空悠然飄落, 猶如隸屬于另一個世界裏的死亡的使者, 為所有人宣告其主人的降臨。
“羽刃風暴!”
有誰在不知何處的方向上清清淡淡道。
黑羽齊齊一頓, 在鵺心生警兆的同時,一陣飓風從高空之處撲襲而來,利羽随着風向旋轉成了超大型的羽刃的漩渦, 這席卷起了另一邊地獄中所有氣息的暴風, 徑直穿透了鵺洞開的地獄的通道, 向着拾起羽衣狐右手的鵺絞殺過來!
“是誰!”猝不及防又一次被正面突襲的鵺也忍不住生出怒火大吼出聲道。
雪女飄飛在遠處, 靜默地看着鵺的狼狽之态, 縱然他的實力強橫, 但是在這樣大範圍的絕強攻擊之下, 原本“完美無缺”的身體, 也被劃開了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至于原本就受傷的羽衣狐就更是狼狽了, 她幾乎就要從天空之上墜落下去, 衆人的耳邊, 依稀還回響着方才她受到傷害之時的凄厲慘叫, 那種痛苦的哀嚎, 絲毫看不出來, 這就是策劃了一切京都動亂,是為花開院家與奴良妖怪組橫杠在心頭四百年不散的龐大陰霾。
這樣突然翻轉過來的局面,就像是已經瀕臨懸崖的盡頭, 就快要堕入深淵的前一刻,原本還手持着勝利劇本的敵人,被從天而降的毫無相關的刀劍劈砍而死,這樣戲劇性的一幕,将之前還處在“舞臺”中央的滑頭鬼的高光時刻掠奪而去,顯露在衆人眼中的,除了那位冰冷美麗的雪女,也就是接下來這位地獄裏的來客了。
他從地獄的天空上飛落下來,一雙寬大的黑色的翅膀上纖羽如緞,很難讓人想象,這就是之前割傷了鵺與羽衣狐的“利刃”,他身穿附有藍色海浪紋路的直衣,寬大的袖口下是一縷輕輕墜下的紅色的流蘇,他的足尖踏在了火熱的岩漿之上,衣擺搖落在蒸騰的氣焰裏,猶如銀月落入了熱海,極靜與極動相觸,矛盾與和諧共處。
“你是誰?” 鵺在問完這句話以後,才恍然覺着,這已經是他在今日裏見到的第二位陌生的妖怪了,他策劃的千年,等待了千年,一次的失敗後是另一次的失敗,他以為他即将會在這最後的一次裏成功……他也确實成功降生了,但是他從來沒有想到的是,他會在跨越過重重險阻以後,面臨的是足以将他踢回“死亡”這一絕境中的強大敵人。
淡色的短發順服的貼在俊秀的面上,來人有着一副極為秀雅的面貌,他的鼻梁挺直,唇色淺而淡薄,他擡頭看過來的時候,一雙蔚藍的雙眸像是蘊藏着缭繞未曾散去的煙霧,他腳上踏着一雙古時傳統的高腳木屐,他站立在那裏的時候,身上帶着一種高華清貴的氣度,像是從古代墨畫中走出的神子,平靜中透着清寂,溫潤中顯出端方,他微微啓唇開口道:“你方才是說,你是‘晴明’?”
“安倍……晴明?”像是要确認沒有錯漏一樣,他又将那個名字,再一次地重複了一遍。
鵺沉默了下來。
“是大天狗大人!”一路圍觀下來的燈籠火忍不住在計秋身邊興奮地轉起了圈圈,“不僅僅是雪女大人,還有大天狗大人!他們是絕對不會放過那個偷竊大人名字的醜妖怪的!!”
歡快了好一陣,燈籠火又偷偷地看大人的顏色,試探一般說道:“看來兩位大人從來就沒有忘記過‘晴明’大人您,您沒有召見他們的意思嗎?”
計秋神情不變,不論是最初雪女的出世,還是後來的晚來的大天狗,不論是他們哪一位,都沒有讓計秋往前踏出腳步一步,他的笑意依舊淺淡,仿佛無論是什麽發生在他的眼前,都不足以撼動他的心潮。他的心海,每一絲的波紋,都在他的心意之下,無有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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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已經是最好的回答了。仿佛已經聽見了鵺無言的默認,大天狗偏過頭去,他的腰間懸挂着一副高鼻面紅的鬼怪的面具,這面具上瞪大的鬼目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鵺,仿佛活過來一樣,洶湧的惡意從這詭異的面具上傳來,鵺聽見這位古韻盎然的青年妖怪随後傳達過來的清淡的嗓音。
“你……也配?”
連輕蔑與不屑也不曾有,大天狗用最為清朗悅耳的語聲,說出了最為羞辱的話語。
一瞬間,極致的憤怒幾乎就要淹沒了鵺的理智,他咬牙陰冷道:“一個、一個、又一個,每一個,都用着我自己的名字來侮辱于我,你們這些瘋子,用着自己的臆想,把一個虛妄中的人幻想成了現實,居然膽敢用假物來冒犯于我……”
鵺認為自己已經猜到了真相,他抛開了羽衣狐,任由對方在猝不及防中墜入了地獄的烈火中,他一字一句厲聲申明道:“此身即為‘安倍晴明’,是乃千年之前的絕世的大陰陽師,此即為事實,此即是真理,若是你們真的感念于‘安倍晴明’這個名字,就應當服從于我的身前,與我一起,共襄大業!”
大天狗的神情冷了下來,雪女面上的神色漠然,冷厲的殺機從來就沒有被他們掩飾,只是這一刻,殺氣格外尖銳,就像是抵住了眼球裏的針刺,下一秒就要刺破晶瑩的球體。
“嘿嘿嘿嘿,”一道古怪的聲音從地獄的更裏面傳來,如同有兩個人交疊在一起說話,一個持着槌楔,鼓着風袋,四只手臂揮舞,渾身上下皮膚一半火紅一半墨綠的妖怪從山一樣的陰影後面攀爬了過來,他露出一張怒目的面龐,笑聲奇異道:“居然膽敢侵犯那位大人的名諱,你到現在仍然還活着,這可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啊!”
風神與雷神又一次合體出現,地藏王給予他講解的經文,讓這位堕化成妖的妖怪渾身上下,染上了濃郁的佛性。
“啊!”燈籠火再一次做起了場外的講解員:“是風雷神大人!這位大人也出現了!”
見到這道熟悉的身影,場下的花開院柚羅目光一凝。
大天狗斜瞥了他一眼:“還敢出現在我的面前,看來,你是對自己的安危有恃無恐了!”
風雷二神神情一僵,他讪讪而道:“有這樣的僭越之徒,作為主人的式神,我有在第一時間将之除滅的義務。”
“是嗎?”大天狗不願被他帶歪:“你還沒有告訴我,上一次你去到了凡間,根本沒有游玩過幾日,就急切匆匆地從人間飛快跑回,你到底遇到了什麽,讓你含糊其辭不願告知……呵呵,若非是地藏王及時趕來求情,你可沒那麽容易逃過去。”
風雷神憤怒起來:“夠了,大天狗!我才剛剛回到冥界,你就迫不及待地趕過來質問,你在冥界徘徊了一千年都沒有等到那位大人,憑什麽就認為我會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沒有就是沒有,你就算是掐着我的脖子逼迫,”風雷神一派被冤枉的架勢:“也不可能讓我吐出根本就不存在的消息!”
“最好真是那樣,”大天狗淡淡道:“你不會想知道欺騙了我的代價。”
風雷神強自鎮靜道:“呵呵,我等着。”
三只的妖怪重新将目光轉向了鵺,雪女堵住了他回到人間的道路,極致的冰寒将空氣凍結起來,她衣袂翩飛,發絲舞動,外界的天象由她改易,靜默的京都,提前進入了嚴冬的時代;地獄之中,是從冥界裏趕來的大天狗,他站在了進入其裏的通道上,手中持藍色的團扇,一雙霧一樣清寂的眼光裏流露出孤傲的殺機,是不曾有一絲柔軟的堅硬的殺意;風雷神的四目不着痕跡地在下方一掃而過,他笑呵呵地動用起自己的法寶,将本就毫無生機的攻勢彌補到無有缺漏……就算是鵺自覺心性強大,也忍不住在這樣的情态下生出了絕望的情緒。
“不!”他狠聲怒喝道:“這樣的結局,我不服!”
怎麽可能會心服?因為一個本來就應該屬于自己的名字,居然會被三只大妖怪圍攻,這其間的道理,這其中的邏輯,鵺無論如何也無法理清。
但不管是雪女,還是大天狗,又或者是沒有和他搭過一句話的風雷雙神,都沒有任何給他解釋的意圖,暴風、凍雪、利羽,還有雷霆的震怒,下面的人和妖低估了三位大妖一齊出手的威力,在這樣幾乎能夠毀壞一地城池的力量之下,他們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這座多災多難的京都之城。
在最後就要撤離的時刻,奴良滑瓢用他最靈敏的聽力,隐隐約約間,聽見鵺凄慘的怒吼,還有他随後發出的慘叫,那是在生與死的邊界,一介生靈所能夠發出的最後的吶喊,其中的絕望與無助,令得這位滑頭鬼的初代也忍不住啧啧出聲,他撚了又一撮的煙草,美美地吸上了一口溫熱的煙氣。
“真是個迷霧一樣的人啊!”有人在他的耳邊感嘆起來,是被花開院柚羅召喚來的花開院秀元,見到奴良滑瓢看向他,他微微笑着解釋道:“我說的是那位‘晴明公’。”
奴良滑瓢也哼聲笑道:“看來你也否認了羽衣狐孩子‘晴明’的身份……也是,能夠讓那樣強大的三位妖怪效忠,就算千年時間過去了,也依然可以讓他們真心維護住他的名譽,‘安倍晴明’,這才應該是那位舉世無雙大陰陽師的真正風采!”
“心生向往,可惜卻無緣相見,”秀元仰天嘆息:“真是使人遺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