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少女外表的雪女有着雪一樣潔白的肌膚, 冰一樣剔透的長發上帶着淺淺的藍色,她的和服上有六角雪花的繡紋,她明明是如此的冷漠,但感知靈敏之人, 卻能夠感受到她冰冷外表下的憤怒, 這憤怒來得就像壓抑住的火山, 平靜無波的下方, 是一種翻滾不休的濤浪。
“晴明的式神?”下面一方,不論是陰陽師一系,還是滑頭鬼一系, 甚至是那些本該屬于“晴明”一系的所有人, 俱都不解疑惑地望向這位突然“闖入”的雪女妖怪, 在他們的觀念裏, 雖然難以接受, 但畢竟都已經從羽衣狐的肚子裏重新出生, 除開千年以前, 那位名動天下的“安倍晴明”, 又有誰,可以做到如此的死而複生?
就連高天上的那位金發的“晴明”自己, 也稍微怔愣了一下, 然後他才緩緩開口說話道:“我并不記得, 當初的自己有過像你這樣的式神。”
雪女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原本是站立在頂層之上的, 但漸漸的, 她的木屐離開了建築,她的面容擡起,露出更多的雪白的肌膚, 這位和奴良組兩代的雪女有着截然不同的氣質,純潔的、脆弱的、柔美的,就好像是春天前最後一抹的冬日色澤,也像是從來都懶于出入人世的雪山上的精靈,她慢慢浮于更高的空中,她看向天上的金色長發的男子,好似是連解釋都不屑,她右手一揮,冰涼的嗓音響徹諸人的耳廓,她淡淡宣告道:“盜用晴明大人名諱的卑劣者,連當初的‘僞物’都不及的雜碎,不應存在于世的不軌之徒,哀嚎吧,痛苦吧,絕望吧,盡管這難以抵擋汝之罪責的萬一……”
她冰藍的雙瞳中仿佛不曾照進過任一生命,她的傲慢是一種比起那位重新出生的“晴明”更為徹底的漠視,“然後,去迎來你注定的終局……”
凜冽的風吹過,六出奇花亂舞,漫天的凍雪不僅遮住了天空,就連原本籠罩住京都的龐大的紫色的瘴氣也在這雪災一樣的奇景中被打散,雪糁稠密落下,鵝蛋般大小的冰雹狂湧襲來,在這天災一般的朦胧裏,比起身體更為寒冷的,是那道從源頭處傳來的輕輕的女聲。
“去死。”
雪片如刀一樣割裂了衆人周身的衣物與身體,極寒的冷氣如同侵染的病毒,要凍結住一切的血肉,年輕的奴良組的當家扛着刀,和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側的老年的滑頭鬼“抱怨”道:“喂喂喂,這雪女的妖怪是怎麽回事?她莫不是想要将我們雙方所有人俱都一網打盡?”
奴良滑瓢啜了一口煙管,他不動聲色地看着自己的孫子為那些抵擋不住雪災的妖怪們進行保護,吐出一口煙氣,這從前的大妖怪方才道:“仔細看,這攻擊一開始就不是對着我們而來。”
妖化的奴良陸生也一樣看向更上一方的高空,道道寒冰攀附上金發“晴明”赤|裸出來的雙腳,它們一點一點,似慢實快地要将這身形高大的男人凍結,而這,只是這道攻擊附加而來的寒氣的影響的效果,他首先要面對的,是撲殺過來的,猶如來源于洪荒裏利劍一般的暴風雪雨。
奴良陸生沉默了一瞬,“原來如此,”他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為好:“她并不是要對我們動手,這些傷害,只不過是這樣大招之下的波及,與其說她是要殺死我們,還不如說,她根本就不曾理會我們。”
奴良滑瓢一敲煙管:“正解!”
“這情況還真是讓人看不明白,”鴉天狗在滑瓢身邊絮絮叨叨:“忽然跳出來自稱是‘晴明’的轉世的妖怪,就在我對那位傳奇陰陽師的印象徹底被颠覆的時候,又出來一位雪女的妖怪,稱其為欺世盜名之輩,這樣一來,之前還算清晰的的‘真相’又一次披上了更多的迷霧……”
“我也沒想到,”一邊戴着一串骷髅念珠的粗犷高大的妖怪青田坊吐槽道:“雪女居然是這樣一種強大的妖怪嗎?”一邊說着,一邊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将凝裹在上的冰珠子擦落。
“什麽?”及川冰麗插着腰,氣鼓鼓地盯着自己的同伴:“你之前印象裏的雪女又該是何等的模樣?”
青田坊偏過了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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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樣?”一身白色狩衣,頭戴烏黑高帽的花開院秀元,花開院家第十三代目,有着秀美面龐與狹長雙目的靈體之身,他不知何時出現在奴良滑瓢的身後,低低聲詢問道:“不管我們面對的是不是‘安倍晴明’,這位雪女妖怪,能否消弭住此次京都之禍?”
奴良滑瓢冷靜分析道:“不好說啊。”
“這位新出現的雪女确實強大,甚至可以說能夠與我全勝之期相媲美,一個人單挑我十個孫子也是綽綽有餘的……”
“喂!”一邊的奴良陸生跳腳起來。
“但是那位‘晴明’可不僅僅只是獨身的一人啊,”奴良滑瓢幽幽嘆氣起來:“羽衣狐,還有她率領出來的百鬼,有了這份加持,就相當于是在原本的實力上再添磚加瓦一回,這位雪女她雖然實力強勁,但是……”
“噗——”一道寒冰鑄就的長|槍洞穿了上方裸男的身體,打斷了奴良滑瓢的評斷,金發“晴明”低下頭,看着這蘊含了速度與攻勢的強大一擊,它穿透了他的腹部,凍壞了體內的不少器官,還有一大部分的血肉。
衆人盡皆失聲。天上和地面都是一樣的安靜。
“晴明!”羽衣狐率先反應過來,她激烈地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就要飛快地奔到那人的身邊去。雪女皺了皺眉,冷冽的眼神看了這又一次呼喊出那個名字的女人。
“可笑,”雪女無聲啓唇道:“不知所謂。”
她的周身,一道道雪做成的圓球環繞成一個圈,她的衣衫在寒風與雪景中翩飛,她的神色一動,這第二道的攻勢就直接沖着羽衣狐而去!
粘稠的血肉翻滾的聲音,金發的“晴明”一點一點地将那道刺入自己身體裏的冰槍拔出,他的身體被凍傷的部分顯露出深褐的顏色,在雪球擊傷羽衣狐之前,他手持着這冰做的長|槍,一甩手,就将這一顆顆的雪球擊潰。
“晴明……”羽衣狐淚眼婆娑地看着“晴明”,一副深受感動的樣子。
腹部的肉蠕動着,想要自行愈合住這道傷口,金發的男子……或許我們可以稱呼他另一個別名,“鵺”。鵺沒有去關注自己的傷口,他看向雪女,“雖然不知道你對我是有着怎樣的誤解,但是,既然已經對我拔出了‘刀劍’,那麽,我們之間将不會有任何的轉圜的餘地了……”
回應他的,是雪女身前,無數密密麻麻的閃亮的銀色的冰槍,鵺的瞳孔驟然緊縮,他的身形急閃,躲過這一波迅猛的攻擊,但與此同時,鵺閃開的時候,便是将他身後的羽衣狐暴露了出來,四五道的長|槍紮進羽衣狐的身體,将她的四肢,将她的腹腔,完完全全地釘在了遠處的一座人類的大廈的外牆上,鮮血從她的傷口處流出,羽衣狐凝視着鵺的背影,雙唇顫抖了一下。
奴良滑瓢點煙的動作頓了頓,他嘆息了一聲,最後,還是沒有做出任何的動作。
“果然啊,”鵺沒有轉身,但他的聲音還是飄進了羽衣狐的耳中:“母親,你還是如同過去一般的弱小……”
“什麽意思?”衆人不解,鵺為什麽會在此時說出這種話來。
雪女像是感覺到了什麽,她盯着鵺,眼看着對方的身後突顯出來一道岩漿一般的通道,一種絕不同于人間的混濁的氣息從中流露出來,炙熱的、陰暗的、爆裂的,仿佛混雜了所有從人間裏堕落之後的魔氣。
“這是……”不僅是滑瓢,花開院秀元的神情也更為震撼起來。
“母親啊,”鵺伸手對羽衣狐道:“和我一起下地獄吧!”
羽衣狐愣了一下,但是,面對着自己孩子遞過來的手,這位母親感覺,自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甚至,她還會因為鵺話裏的“一起”而倍感欣喜。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居然想要逃跑嗎?”雪女擡頭看向自己的敵人,一語道出了對方言語後更深一層的意思。
“他受傷了。”站在破損的戰船上的滑瓢目光銳利道。
花開院秀元眸光一瞥,同樣贊同道:“他的傷口沒有愈合。他的狀态不對,應該是他的身體出現了問題,如果繼續留在這裏,或許,他真的被把自己的命留在這個地方。”
“啊,先祖!”聽見秀元這樣說的花開院柚羅連忙道:“我們快去阻攔他吧!”
“不行!”花開院秀元一口回絕道。
“為什麽呀?”柚羅不解道:“這次的時機這麽好,如果下一次再遇上,可不一定會有一位突然到來的雪女姐姐來幫忙了!”
“你想下地獄嗎?”奴良滑瓢搖了搖頭道:“我們的速度攔不了他,真的要追上去,就一定會跨越過那條人間與地獄間的界限,地獄,那可不是個好地方……”
“這麽說,”柚羅不甘道:“這一次我們殺不了他?”
“再看看。”奴良滑瓢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位雪女的身上,和他們一樣,剛才放言一定要鵺死去的雪女卻是一點的動作也沒有,雖然滑瓢說他們追之不及,但連一次追擊也沒有釋放出來的雪女,也還是有一點的不對。
翻滾的地獄岩漿的上空,一道道黑色的羽毛突兀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