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狂躁
琦哥兒說:“你繩子系牢了。”兩手使出全力,收攏麻繩,帶着海叔七十公斤的身體慢慢往上提。在支架的助力下,擡起一個人依然很費勁,琦哥兒汗流浃背,氣喘籲籲,好不容易上升了一米,海叔的手終于把住了洞口。
再加一把勁!琦哥兒忍着麻繩摩擦的疼痛,閉着眼擠迫自己的肌肉——手上突然一松,琦哥兒沒收住力,摔倒在地上。
還沒明白發生什麽事,一股臭味迫近,琦哥兒整個人被騰空抱起來,移到洞口,被扔進了洞裏!
海叔叫聲凄厲地掉回地面,到底及時躲在一旁,沒被琦哥兒的身體砸中。啪嗒一聲悶響,像床墊掉到草地上,琦哥兒摔進了屍堆,彈了彈。屍堆崩塌,幹癟的肢體四散,琦哥兒滾了幾圈,痛呼着躺在泥地上。
海叔愣了一陣,才跑去看琦哥兒的狀況。琦哥兒五髒六腑都貼在了一起,手腳動彈不得,疼得喘不過氣來。那傻子在洞口嘿嘿笑,然後又開始哭嚎,一邊哭,一邊吐口水:“臭蟲,日死你!日死你!”
海叔勃然大怒:“狗逼!白癡!腦子塞滿狗尿的臭屎坑,快把我們放了!徐夢絲呢?”
傻子不回答他,手一揮,鐵鎬子砸向海叔。幸好海叔反應快,沒被砸得頭破血流。他氣得發瘋,又絕望之極,差一口氣就能爬出去了。他撿起一條斷胳膊,憤怒地扔向岩壁,還不解氣,拿着鎬子一頓亂砍,泥地連着屍體被砸出了幾個洞。
不知過了多久,琦哥兒在旁邊說:“省點勁兒吧。你把‘梯子’都砸碎了,一會兒怎樣上去?”
海叔沮喪地癱坐在地上,細聲道:“你沒事吧?”
“腿和手還管用。”
海叔良久不說話。周圍只聽見傻子的哭聲,以及屍體發出的細微的聲響,有如死人在呼痛。琦哥兒的手電筒還開着,能大約看見屍洞的狀況。
還不如完全的黑暗呢。屍洞裏散落着變形的屍體,手手腳腳糾纏一起,已經分不出是誰的了。空洞的眼眶讓屍體看起來像塑料娃娃,被随便丢棄在垃圾場,等候着被銷毀。
“別費勁了,我們出不去的,”海叔看着洞口道:“整個礦場只有一個出口,傻子或徐夢絲把守着出口,就可以把我們堵死。”
“他們為什麽要關着你?”
海叔不回答:“我叫你別下來,你不聽我的。”
“你要真不想我找到這兒,就不會告訴我井洞的入口在廚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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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操!”海叔煩躁道:“你說話咋跟那總編輯一樣讨厭了?那天我告訴你入口,是不想你繼續糾纏我。底下是個什麽鬼地方,我跟你說清楚了,你偏偏還下來!你看到了,地獄都比這兒好一點。我差一點就上飛機,以後不再回來,差一點。”海叔握緊拳頭,咬牙切齒,仿佛要把那“一點”咬成齑粉。
“對啊,你昨晚應該就走了,為什麽又回來?”
“徐夢絲說媽媽要死了,讓我來見她最後一面。”海叔後悔之極,“沒想到是他們做的局,把我騙下來,關在這裏面!”
“你的媽媽是要死了,我見她躺在洞裏,傷得很重。”
海叔愣住了,呼吸沉重起來。琦哥兒又說:“所以我們要快點出去,把你媽媽帶去醫院。”
“沒用的,她不肯走,傻子也不會放她走,除非我們把傻子殺了。”海叔的目光都是戾氣,“還有徐夢絲,瘋女人!忘恩負義,最壞就是她,最該死就是她!”
海叔罵了一串髒話,很多詞琦哥兒聽都沒聽過,大概是這裏的方言。海叔呲着牙、揮着拳頭,跟那沒有臉的老太太很是相似。
成天路和零零九趕到鳥禽公園時,已經過了中午。鳥禽公園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保安和警察把入口層層圍住,生鏽的鐵門整個被拆除了,小路邊的樹被整排推倒,兩輛鏟車開了進去。工人帶着鐵籠進裏面抓鳥,靜谧的公園鳥啼蛙鳴,人聲嘈雜。
成天路問小胡:“這是要幹什麽?”
小胡皺眉:“又是你!”
“又是我。胡秘,你們要把公園整個鏟掉嗎?”
小胡不耐煩地“啧”了一聲:“這公園本來就準備拆除,現在承包出去了,當然要鏟掉。”
“承包這塊地的是海叔?”成天路恍然大悟,前因後果都連上了。他一開始就搞錯了方向,多年來接濟鳥禽公園的,不是海叔,是徐夢絲。海叔不但沒有資助過公園,甚至想要斬草除根,把整個園子拆掉。
“海叔是在這裏失蹤的嗎?”不等小胡回答,成天路就自言自語地接下去,“一定是。要不你不會親自過來指揮。你手下的人已經翻過一遍,沒找到人。人不會憑空消失,他一定藏在公……”成天路說不下去了,心堵得慌。
人不會憑空消失,但全球每年有3000萬人失蹤,很多再也找不回來。除去天災和戰争,在到處都是攝像頭、行車儀、人員密集、人口管理嚴密的今日,仍然有很多無法破解的失蹤案件。為什麽呢?成天路無法解答。只能說,在我們看似平靜的生活裏有許多看不見的黑洞,人偶然掉了進去,再也消失不見。
自從發現徐夢絲的身世之後,成天路就心急火燎地聯系桑南,給公關打電話,每半小時一次。那邊終于回應了:桑南先生的母親過八十大壽,全家人都在山裏的別院齋戒三天,不接觸外人。抱歉成先生,我知道您很着急,但這是我們的風俗……
成天路沒聽下去。這些話說了等于沒說,結論就是聯系不上桑南,所以也聯系不上琦哥兒。他知道自己的擔心沒來由,很有可能琦哥兒現正在山裏修仙兒呢,壓根兒把他給忘了。而且桑南先生不像有惡意,應該不會坑害琦哥兒,如果琦哥兒不在緬甸,桑南一定早就通知他了。
桑南沒有捎來消息,那就是最好的消息。
“成總遍,我對你算很客氣了,這裏不公開采訪,趕緊走吧!”小胡語氣嚴厲,恨不得手裏有把扇子,把這煩人的記者趕跑。成天路卻是打不死的,換了副笑臉說:“我跟海叔熟,說不定能幫上忙,胡秘,我絕不搗亂,讓我留在這兒呗。”
小胡正沒頭緒,心想成天路的話也在理,眯了眯眼道:“你留下來可以,這裏的事……。”
“不寫!不說,不看,不聽,保證做個背景板。”
小胡的助理跑着過來,問道:“這大網要拆嗎?”
小胡揮揮手:“拆吧,看着就讨厭。”
“園裏找了幾遍,一個人沒有。加上門口的票亭,養鷹和其他鳥的大籠子、大鐵棚,園裏沒幾處房子,都仔細看過了,沒有人。還有就是那個湖……”
“那湖,抽幹了吧,反正遲早要填土。”
抽幹?助理心想,這得多大工程!偷看了小胡一眼,擦着汗去安排了。
傻子哭聲停歇,海叔也罵累了,地底恢複寧靜。琦哥兒身上依然疼,但恐慌不安的情緒漸漸緩解,他冷靜下來,琢磨眼前處境。
很糟糕,糟糕極了。他們在地底的地底,上面有個狂躁的傻子到處巡邏,還有個垂死的老太太,再不送院治療就要嗝屁了。他輕呼一口氣,問海叔:“你跟夢絲都在地底長大?”
海叔聲音低沉:“這地底哪能住人?我們住在上面的小屋,白天人多的時候,才躲進這礦洞裏。我們怎麽跑出去的,夢絲沒跟你說過?”
“她什麽都沒說。”
“你怎麽知道她是這裏的人?她被送去了自貢,身份證上是四川人。”
“視頻拍到了她問服務員怎樣坐車來鳥禽公園,她用的是本地話。我看了那段視頻,就來公園看看。沒想到碰見了你。”
海叔嘆了口氣。琦哥兒繼續說:“那天你在門口告訴我,你的母親住在公園,或許還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地底有個很大的礦洞,入口在廚房竈臺後面。你走之後,我沒進公園,先去找夢絲問個明白,結果她什麽都不肯說,只叫我不要插手。那時候童一如還在失蹤,夢絲說跟鳥禽公園沒關系,還說地底是鯨魚的肚子,進來了很難出去,叫我千萬別下來。鯨魚的肚子,皮諾曹的故事?”
海叔身體顫了顫,“這是媽媽給我們講的故事。她只會這個,而且特別喜歡老人被鯨魚吞進肚子裏的情節,反反複複跟我們講肚子裏有什麽。一個大池子,養着很多魚,鳥吃小魚小蝦,人就在釣魚,每時每刻都在釣魚,不幹別的,”海叔凄苦地笑了起來,“都是她的臆想。”
“你們的父親呢?”
“沒有父親。她也不是我們的親生媽媽,我們的家人都死了,是她收養我們幾個,帶到這個公園裏來。我,夢絲,畫畫的多米,傻子,磊磊,大妹妹,十幾個人,名字我記不全了,全是她的‘孩子’。”
“礦下屠夫也是嗎?”
“應該不是,我對他沒一點印象。但他肯定是村裏的,報道說他父母早亡。當年村子死了上百人,沒有一個家是完整的,所有人都被安排到了別的地兒,現在我們當面見到,不一定能認出來,模樣、說的話,甚至名字都變了……除了一個特征。”
琦哥兒不接話,地洞裏瞬間安靜下來。海叔煩躁不已,搓着手,來回踱步。
“你為什麽不問我是什麽特征?”海叔聲量放大,帶着苛責的口氣說,“你不想知道,對不?我告訴你,腦子有問題!我們所有人,每個人,都不正常!這是毒水的後遺症,神經受損,牙齒脫落,智力障礙,暴躁,你看這些死人為什麽手腳蜷在一起,因為死的時候不停地抽搐,疼啊,哭啊,口水流到滿床都是。死了挺好,活着就是沒完沒了地受罪!”
海叔走來走去,總也走不出屍體的包圍,他喘着氣,像是快窒息了。
作者有話說:
最近看《秘密森林2》,就有講到失蹤問題,韓國應該是監控和行車儀最密集的國家了,可還是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失蹤事件,人怎麽都找不到,真的百思不解。還有最近聽過一宗非常奇妙,是個馬拉松賽,每個賽段都有關門時間,有工作人員派水和食物,還有巡邏車,馬路有監控和好幾千的參賽者。一個30多歲的男人在一個賽段和另一個賽段之間失蹤了,到現在還沒找到。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