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生肉
從禽公園大門到公交站,成天路一臉陰沉,不發一語。童一如受不了他這模樣,兩人三言兩語吵了起來,童一如說翻臉就翻臉,賭氣不上公交。成天路心想,這叫什麽事兒啊,兩人跟情侶吵架似的,遂不理她,悶頭自個兒回市中心。
在市裏游蕩了兩個多小時,廢城四周已經圍上封條,還有武 警站崗,不讓市民進入。只是那塔鐘上了發條後,抽風似的,偶爾會報時唱歌,把周圍的人吓一跳。
回到酒店門口,零零九正靠在牆上,怡然自得地曬太陽。成天路不由得很是羨慕,零零九既不關心什麽村子,也不把編劇的失蹤當成自己的責任,潇灑自如,毫無負擔。他嘆了口氣:“天氣挺好的啊。”
“天是挺好,您可不太好。”
成天路對童一如的分析耿耿于懷,忍不住對零零九傾訴:“九哥,問你一事兒。以你對琦哥兒的了解,我……琦哥兒是怎麽看我的?”
零零九愣住了。過了一會兒,笑聲爆了出來:“能咋看你?對象呗。你們倆怎麽了?”
“沒事,當我沒問過。”
零零九湊近他,溫聲道:“怎能當沒問過。跟你直說吧,剛認識的時候,他看你好玩兒,就挺喜歡你的,人品正、有情義、腦子好、有文化……”
“打住九哥,”成天路臉皮再厚也經不住這種排句式吹捧,“甭說了。”
“不行,我得說完。琦哥兒條件不錯吧?模樣才華都有,脾性我行我素,挺讨人嫌,但有人就喜歡這一挂,惦記他的人也不少。可他誰都不正眼看,我之前以為丫對人類沒興趣,沒想到他找了您這麽一位入世的主。他這個人獨慣了,跟這樣的人在一起,肯定不太有安全感。您多擔待,相信他這裏,”零零九指着自己的心,又拍了拍成天路的胸膛,“不會作假。”
琦哥兒回到酒店時有些晚了,看起來心情不錯。成天路犯了難,不知道要不要把童一如的“迷宮”推論告訴他。他一邊給琦哥兒剪指甲,一邊說:“我今天去鳥禽公園了。”
“這裏有鳥禽公園?”
“一破落園子,從你撿的冊子上看見的。”
“去那兒幹嘛呢?”
“跟童一如拍拖。”
琦哥兒輕輕踢了踢他肚子,“玩得很開心?”
Advertisement
“湊合吧。你什麽時候能畫好,再把我一人撂這,不怕我變心?”
琦哥兒惡狠狠看着他:“你要跟別人好,我把你的心挖出來,泡福爾馬林裏供着。”
“嗯,你做得出來。”成天路把指甲掃進垃圾桶裏:“今天沒畫畫?”
琦哥兒不答。成天路笑道:“平時手指都有點顏料,今兒指甲很幹淨。”琦哥兒确實沒畫畫,甚至沒去桑南的住所。如果成天路不是被童一如惹毛了,沉浸在自己的煩惱中,就不會跟琦哥兒擦身而過。
這半天,琦哥兒跟成天路走着差不多相同的路線,去了鳥禽公園。出租車駛到唯一有人煙的大街時,他瞥見成天路和童一如并肩走來,聊得熱鬧,于是讓司機開到一條陰暗的小巷裏。
正要下車時,司機說:“那個公園沒什麽可看的。要不我在這裏等你?省得我空車回去。”
琦哥兒拒絕了:“我要逛大半天,您別等了。”
“哎,兄弟,公園裏沒有幾只鳥,樹又密,白天的時候陰……。”還沒說完,琦哥兒已經走遠。司機喃喃道:“怪人,這幾天那麽多怪人來這裏,腦子有病!”
琦哥兒走進栅門,左右看了看,沒找到賣票的人。踩着腐敗的樹葉,他沿着坑坑窪窪的紅磚路,走進濃密的樹蔭裏。天氣晴好,從天網漏進來的陽光映出一塊塊的光斑,幾只麻雀和烏鴉在路上一蹦一跳地追逐昆蟲,像是跟光斑玩游戲。
琦哥兒籲了一口氣,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他第一次看到那旅游冊子,便想到問題可能出在鳥禽公園。讓他最終下定決心的,是那一段無意中拍攝的錄像。這段影像很平常,那倆攝影師估計也沒當一回事,但成天路絕對能看出不對勁。
他必須速戰速決。
強風拂過,一只大鳥突然俯沖下來,落到了琦哥兒的跟前。琦哥兒脫下墨鏡,下意識地往後退,與威猛雄壯的大雕四目相對。雕不怕人,嘴裏叼着紅色的肉塊,向着琦哥兒走前幾步。它嘴裏的食物不像蛇肉鼠肉,也沒有鳥羽,不知道是什麽動物的肉塊,新鮮豔紅。
琦哥兒沒有武器,慢慢蹲下來,撿起一塊大石頭。雕似乎察覺了他的意圖,突然展開翅膀,飛走了。
琦哥兒把石塊裝進兜裏,沿着紅磚路繼續走。不久他就被此起彼伏的鳥啼包圍,四周都是高高低低的樹叢,分不清來路去路。出租車司機真是胡說八道,這裏鳥類極多,顏色豔麗的、頭上長冠的、大嘴喙的,林林種種,琦哥兒也認不得這許多。
再走一段,眼前豁然開朗,現出一個大湖。湖邊雜草叢生,水質也不清澈,偶爾能看見小魚群繞着石頭游動。他突然停下腳步,豎耳傾聽——後面有人一直跟着他。“是誰?”他猛地轉過頭來。
在一棵樹後面,轉出了童一如。她像是玩捉迷藏被發現一樣,捉狹地笑着,“導演,你在這裏幹什麽呢?”
“看鳥啊。你呢?”
“剛跟天路來過這裏,碰見你坐着出租車來了,所以跟在你後面,看你在偷偷做什麽。”
“天路不知道吧?”
“你的意思是他不能知道?”童一如反問:“果然有貓膩。”
“不要告訴天路。”
“幫你掩蓋,有什麽好處?”
琦哥兒答不上來,暗自慚愧地下工作的業務能力太差,剛冒頭就被人盯上。童一如跟他并肩,笑道:“我不會說的,但你得帶我玩兒。你來這裏幹嘛?”
”你聽過木偶奇遇記嗎?”
童一如摸不着頭腦:“鼻子會變長那個童話?”
“嗯,故事裏有個老頭,被吞進了鯨魚肚子裏。”琦哥兒一邊說,一邊往前走,“在鯨魚身體裏住了很長時間。”
童一如三兩步跟了上去:“不用跟我打啞迷。跟失蹤的編劇有關,對嗎?”
公園裏似乎沒有別人,兩人的聲息也吞沒在茂密的林中。四周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腐臭味,童一如有點害怕了,不由自主貼近琦哥兒。眼前突然開闊,在一片陽光燦爛的小空地上,幾十只鳥在搶食、飛翔、啼叫,中間放着髒污的大木桌,砧板上橫着一條血紅的脊骨,大斬刀插在了板上,鮮血淋漓。滿地都是碎肉和內髒,被雕、烏鴉、孔雀等好幾種肉食雜食的禽類争搶吞食。
血腥氣混和着堆積日久的腐爛氣味,充斥在冬日明淨的空氣裏,童一如彎下身幹嘔,琦哥兒感覺寒意順着腳底攀升,汗毛豎起。他握緊石頭道:“你進來的時候有人賣票嗎?”
童一如惡心得說不出話,搖搖頭,臉上都是恐懼。
“我們馬上走!”
他們在密林裏無頭蒼蠅似的走了一段,越走越迷失。紅磚路四通八達,每一處都毫無差別。童一如說:“那邊有間房子!”
琦哥兒也看見了,“我們去看看有沒有人。”
童一如死命搖頭,“這園太不對勁了,我們趕緊找到大門,快點離開吧。”
“說不準失蹤那兩人藏在這裏。”
“那我們更不能過去。兩個大男人都沒法逃走,我們倆能逃得了?”
琦哥兒把那塊石頭交到她手裏,“你拿着防身,遇到壞人甭客氣,使勁砸下去。”說完自己走向了房子。
童一如膽戰心驚:“導演,別去……”
琦哥兒擺擺手,讓她趕緊走。童一如正猶豫不決時,一人在她後面道:“你怎麽進來的?!”
童一如吓得丢了魂,蒼白着臉回頭看,是一名老朽的女人,三角眼,瘦小駝背,神情冷漠。老太太又說:“沒買票?這裏要票的。你是團購的嗎?”
“不是……自己來玩的。”
“那快點來補票,你們城裏人差那十塊八塊?就知道貪便宜!”
老太太一邊唠叨,一邊往前走。童一如松了一口氣,心想,跟着她肯定能到大門口。幾番心裏掙紮,她決定先不管琦哥兒,離開再說。
她們七彎八拐走了一段,樹更是濃密,幾乎遮天蔽日。童一如的心又提了起來,問老太太:“我們不是去大門嗎?”
“大門給正常買票的人。你是正常進來的?!逃票要交罰款,給完錢才可以走。”
童一如心想,這不是敲詐嗎?但不敢吭聲,默默跟着她走到一個惡臭難聞的簡易鐵皮屋。屋旁蓋着長排的鐵籠子,養着各種鳥類。孔雀在屋前屋後昂首走着,豔麗之極。只是周圍疏于打掃,鳥屎和腐爛種子的味道臭氣沖天。童一如一刻都呆不住,拿出錢包說,“你要多少錢?現在給你,快帶我出去!”
老太太笑:“我不能收錢,你進房裏交給管理員。”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