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佛曰
澄鏡邀請,我自當欣然前往。他從懷中掏出一朵蓮臺,幻化變大,攜我站在上面。彈指間,已經是身在凡塵。
我擡頭,看見小鎮入口處的三個大字:興安鎮。
“為什麽要來這裏?”我問道,“其實我可以帶你去須彌山看看。”
他搖搖頭:“我也不知。臨行前我向佛祖請示,他指點我可以到這裏,說這裏有我的因果。”
“這樣啊……那就去尋你的因果吧。”
我陪澄鏡在鎮上住了幾日,他雞鳴時起,日落則歸,尋訪興安鎮的各個角落。
我們見過了賣身葬父的少年、抛棄妻子的惡棍、阖家幸福的壽星……澄鏡有時候竭力相助,有時候袖手旁觀,我仔細地觀察他,完全找不出他的助人的規律和邏輯。只要不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他幾乎随意地決定着要不要幫忙。
這一日,我們在河岸邊救下了一位投河自盡的女子。她身着紅衣,在麗麂江中浮浮沉沉,如殘陽似血的晚霞,耗盡了最後一絲心血。
澄鏡微微一動,我搶着把她從江水中撈出,放在岸邊,渡給她幾分靈氣護住心脈。
我撥開她臉上散落的青絲,露出一張年輕貌美的容顏。
哎,好端端的,怎麽這麽想不開?
她娥眉緊皺,朱唇輕啓,吐出幾口江水,悠悠轉醒。
我松了口氣:“醒了?”
她眨眨眼睛,終于清醒過來,神色驚恐:“你們是什麽人!為何救我!”
澄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我們是遠游至此的苦行僧,敢問施主家在哪裏?我們可以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我沒有家。”她偏開頭,落寞地垂下眼睑,語氣如冬日淩冽的寒風,“你們救錯了人,應該放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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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陀佛,見死不救乃佛門大忌。”澄鏡擡起頭,端詳着落水的女子,“施主印堂烏青,近日可有血光之災?”
面對澄鏡的好心提醒,女子抿抿嘴,沒有接受他的好意:“別說了,我不信這一套。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我曾無數次虔心求佛,可是佛沒有聽見我的請求!佛抛棄了我!這世間……早已無佛!”
“阿彌陀佛,佛無處不在。”澄鏡提起衣襟下擺,在她身旁坐下,“施主有什麽想不開的事,我願一聞。”
她猶豫着,道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名牡丹,祖籍舜若,跟随我夫君來在興安鎮定居。我夫君名沈斌,是鎮上首屈一指的畫師。我夫君生得好看,引起村口惡霸的注意。
這惡霸名曰吳慈仁,年幼母親去世,父親是個爛賭鬼,把他賣給別人做娈童。長大後,他殺了那人占山為王,在興安鎮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他好龍陽,把我夫君強擄進招搖山的山寨,百般淩|辱。我夫君寧死不從,惡霸竟然殘忍地将他殺害。
逼不得已,我只得去縣衙報官,求助于官府。興安鎮如今的縣官姓蔣,有一配偶蔣氏。夫妻兩個未曾生子,收養了一個孤兒,改名為蔣陵。
我報了官,誰知那縣官收了惡霸的好處,對我理也不理,匆匆就結了案。我一心為亡夫報仇,拐了蔣陵試圖威脅縣官替我出兵剿匪……”
“結果呢?”
“結果我不小心失手殺了蔣陵,縣官必然不會放過我。我說你們救錯了人,是因為我一心尋死,你們可以救一次兩次,可是以後呢?你們阻止不了我尋死的。”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女子的确命運凄慘,但業障深重。悲劇來源于她情深的執念,恐怕下輩子會堕入風塵還債。
“人死不能複生,施主還請節哀。”
“哀莫大于心死,我現在心如死灰,但求一死。”
“施主須得廣種善念,放下執着,你還年輕,何必求死?”
“執着?我想讓吳慈仁斷子絕孫,我要他一輩子無人真心相待,永遠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所有擁有的東西都是替別人作嫁衣裳,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死不瞑目!你倒是說說,輪回報應馬上能幫我實現嗎?”
“三世因果,六道輪回,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就算他這一世不報,下一世也該報了。”
“那若是他下一世繼續逍遙法外呢?”
“若是他下一世仍然執迷不悔,我自會前來度化他。”
那女子沉默着,不在開口。澄鏡輕輕地站起身,拉我離開了。
走在上山的路上,我禁不住問出口:“我一直以為你們佛家是見到需要幫助的人就會出手相助,為何你有時候幫?有時候卻視而不見?”
他笑笑,答道:“世間向佛祖祈願的人千千萬萬,每個人的願望也不一而足,難道佛祖要每一個都實現嗎?”
“難道不是麽?你們宣揚人們信佛,不是號稱佛祖會聽到每個人的善言,實現所有的心願麽?”
他指着前方隐匿在雲霧中的山峰,耐心地解釋:“你看,這座山叫招搖山,上面有一種名為狌狌的走獸,若有人進山,會問人讨東西吃。若是我手中剛好有食物,那我就會給它。若是我手中沒有食物,我也沒有東西給。在我眼裏所有的狌狌都是一樣的,沒有特殊的偏好,可是從結果上來說,确實有些狌狌有食物吃,有些沒有,在別人看來,這就是偏心了。”
“你這麽一說,我好像明白了什麽……”
“再說這麗麂江中盛産一種水草,叫育沛,佩帶它可以不生蠱脹病,興安鎮的居民會潛入江水中收割。對居民來說,這棵育沛跟那棵也并無二致,可就是有些被無情地收割,有些得以存活。從育沛的角度看,他們也覺得自己或幸運或不幸。難道對人而言,還會有喜好嗎?”
他頓了頓:“道家有雲: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其實天地是最為公平的,只是一視同仁才顯得無情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扯蛋版的因果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