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個中計謀
賀方自是不知道賀疏雁心中所想,續道:“而六殿下也确實是天資過人,兄弟中只怕就他讀書最有天分。本來他在國子監讀書也礙不到任何人……若依循舊例,在宮中就學,只怕反而埋沒了他。”
“六殿下讀書很好麽?”賀疏雁問道。
“過目不忘,舉一反三,天縱英才。”賀方贊道,完全是一副老學究看到小天才的喜愛之情。
“那為什麽陳大學士要反對呢?”賀疏雁也有些想不明白。
提起陳大學士,賀方不屑哼了一聲:“那老匹夫,誰知道他在想什麽。什麽‘與民争利’,明白人一聽就是在胡說八道。國子監又不曾因為六殿下的入學而減少過名額,還不是進得去的人進得去,進不去的人照樣進不去。
更何況國子監又不是太學,本來在裏面讀書的一百個裏面大概九十個是公卿大夫、富戶子弟。剩下的十個才是成績優秀的寒門學子。
就這種比例他還敢扯六殿下與民争利?争個鬼。”
喝了口茶,平平了心中暗火,賀老爺看着自己女兒露出嘉許的微笑:“但是雁兒今天卻幫了為父的大忙。”
“莫不是……”賀疏雁頓時通透,笑了起來:“莫不是父親安排人去彈劾陳大學士,也是為了給六皇子解這個套?”
“自然。”賀方恢複了朝堂上那個胸有城府的老狐貍形象,眯着眼睛捋着胡子笑了起來。
“他陳大學士不是抓着六殿下與民争利一事不肯放麽?那就再弄件事出來讓他焦頭爛額就好了。他家公子姑娘如此胡作非為,明日朝堂上一說,肯定很吸引人。
要知道,就是宗室子弟也不是個個如此跋扈的,這一點若是點明的話,可想而知多招皇上的眼。在這種情況下,光是自辯,就得折騰死那老頭子。
而他這個連自己孩子都教育不好的人,又有什麽立場和臉面去幹涉六殿下接受教育的事?如此一來,不管他是有什麽打算想下什麽棋,我們直接把棋盤掀翻了,看他還能怎麽辦。”
賀疏雁聞言也微微笑了起來:“父親果然英明。”
賀方敏銳地察覺到女兒興致不高,當下便也改變了話題,慨嘆道:“只是為父心中愧疚,這些事終究是委屈了你啊。”
按理賀疏雁聽了這話,別管委屈與否,都得說自己不委屈,這樣才能體現父慈女孝,顧全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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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并沒有這麽做,只淡淡微笑,閉口不語。明擺了一副“沒錯,我就是受了大委屈,只是我不想說,你自己心裏清楚就好”的樣子。
江氏不失時機地從旁切入道:“老爺,雁兒受的委屈難道還小了麽。您看看,前些天韻姐兒做錯事,雁兒差點被逼死,好容易事情漸漸平息,您也罰了韻姐兒和杜姨娘禁足。
可才過兩天,才兩天啊,杜姨娘和韻姐兒也不知怎麽的,就被取消了禁足令。您說,這樣對得起我們雁姐兒麽?
要是這種事成了習慣,雁姐兒還不被人活活作踐死啊,反正欺辱了雁姐兒,也不過禁足兩天而已。”
賀方聞言,臉色沉了下去。
賀淩韻和杜姨娘被解禁一事,他之前并不知道,江氏急着和他說雁姐兒的事,自然也沒提到那事中從頭到尾連聲音都沒發過的韻姐兒,而下了解禁命令的賀老太君也沒和他說。
他是直到方才,和江氏細聊今日發生的事時,才知道除了陳家的事外,還有杜姨娘和賀淩韻解除禁足令,賀淩韻甚至和她們一起出門逛街。
雁姐兒和韻姐兒坐的馬車失控,幸好被路過的一黑衣少年救下。以及清敏郡主上門要買雁姐兒看中的挑心,然後被雁姐兒完美解決等三件事。
“夫人。”賀方嘆了口氣,慚愧道:“夫人請放心,為夫的禁足令依然有效。今日只是個意外。”
他搖了搖頭,道:“洛文良前些日子升任了太仆寺少卿,母親許是因為此事,才把杜姨娘和韻姐兒放出來的。”
“洛文良?”江氏回憶了下,“哦,是杜姨娘的小舅舅啊。他升職了?倒是沒聽老爺提過。”
賀方冷笑了下:“有什麽好提的,又不是我的意思。”他喝了口已經涼透了的茶,似乎壓了下腹中的火氣,才續道:“我已位至文臣之極,犯得着把手伸到武将裏去麽?陛下那麽敏感多疑的人,要是因此而懷疑我有不臣之心,豈非是得不償失?”
賀疏雁聞言微驚。确實如父親所說,他若真有心提拔洛文良,也只會往太守巡撫之類的雖品階不高,但實權重大的職位上放。
而太仆寺少卿?雖說确實是兵部重臣,可上面畢竟還有個太仆寺卿在,一個少卿又能起到什麽作用?
而且父親畢竟是左相,本就夠招人眼的了,再往武将圈子裏放個“自己人”占着重要位置,嗯,怕皇帝不暗中給他記個小本子麽。
“那……那洛文良到底是怎麽升上去的?”
江氏對這洛文良也略有了解,畢竟曾經和自己夫君也算走得近的,知道此人雖有一定才幹,但遠不至于不靠任何人,光憑自己的努力就能平步青雲的。
“會不會是你那邊的什麽人,自作主張的?”
賀方搖了搖頭:“我這邊沒這麽蠢的人。洛文良這事,倒是給他們很好的敲了警鐘。”
他手指微微屈起,輕輕叩擊着桌面道:“我懷疑,洛文良這事背後,怕是右相,或是三皇子的人在搞鬼。而洛文良這個蠢貨,早就投靠了他們,卻根本不知道他們給他鋪的是個陷阱,還以為是康莊大道呢。”
“這是圖什麽啊?”江氏訝然,作為賀相的妾的小舅舅,怎麽看也是左相這邊的人才對啊,何況朝堂上,左相一脈也是穩占了另幾派的上風,但凡不是個愚蠢的,也該知道以自己的天然身份,抱緊左相的大腿,才是上上之道啊。
“洛文良并不是個愚蠢的,他只怕是太精明了。”賀方冷哼了一聲,看了眼賀疏雁,似乎在琢磨接下來的話适不适合讓自己這個嬌養在閨中的女兒聽到。
賀疏雁及時福了福身:“父親,女兒是左相嫡女。”說話間神色平靜,卻堅毅無比。
賀方聞言卻笑了,眸中滿是欣慰之色。“沒錯。”他說,“我的女兒,自然要有足夠匹配她身份的眼光和慧心。”
說着,賀方便大概解釋了一下當前朝堂上政局的勢力分布——首先是左相一脈,是正兒八經的忠于皇帝的一派,體現在如今立後一事衆說紛纭的情況下,以左相為首的人卻都保持緘默不語。
就算皇帝問起來,也是說那是陛下家事,臣等不宜置喙。
也就是說,皇帝陛下你想讓誰當自己正牌夫人都沒關系,只要是在家事範疇,你是想将妾室扶正還是另外再聘一個進來都不是問題,反正你們皇族,本來很多規矩都能豁免。
但這句話還有另一層意思,就是如果牽涉到國事,那我們也會說該說的話,堅持該堅持的主張。
那麽什麽是國事呢?自然是太子之位了。
總之左相這一派的政治方針就是,立皇後,随陛下您的便,但若是因此而要動太子,除非您有讓我們信服的理由,比如太子确實失德之類。
而右相呢,倒是和左相陣營大同小異。
同在對太子的态度,都是堅定擁護的。但異就異在,他們擁護的是太子方銘絕這個人,而不是太子這個身份。
也就是說,如果太子失德,左相一派可能就會放棄太子另擇賢明,而右相一派則是會替太子掩蓋,擁護到底。
所以,他們在立後的主張上也不似左相有超然之态,支持的是立後宮中位份高卻膝下無子的妃嫔為後。
三皇子和四皇子等人就更不必說了,以母家為中心的政治派別,目的簡直是一目了然。雙方家世接近,故而勢力倒也差不多。
只不過三皇子的外家蕭家乃禮部清貴世家,自然人手偏多文臣,而四皇子的外家徐家卻是征北候,人手分布在軍中武将,乍看起來,倒是聲威更甚些。
只怕這也是促成右相一派和三皇子一派暗通曲款的緣由——反正四皇子是大家共同的敵人,那就想辦法先把他搞下來再說。
而右相雖和左相目前都是支持太子的人,卻因根本上的不合轍導致了兩派之間也是明争暗鬥,火藥味甚濃。
畢竟從龍之功就那麽多,不是落你左相頭上就是落我右相頭上,太子倚重的人位置也就那麽多,不是你左相的人占了就是我右相的人占了,兩派賴以生存的資源重合,故而争奪起來的血雨腥風之慘烈并不比其他派別的争鬥來得平緩多少。
賀方忍不住嘆了口氣,顯然是不自覺想到了在這些權力鬥争中落敗而下場凄慘的前同僚們——無論是哪邊的人,一旦被犧牲,或者被放棄,下場都讓人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