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梅花舊主
何況在右相眼裏,你左相的人根本就是見風使舵的小人,是一旦太子勢微,分分鐘就會轉投他人的牆頭草。
而在左相一方的人的眼裏,你們右相的人根本就是盲目維護太子,為了一己之私利而置家國大義于不顧的愚忠行徑。
總之是無可調和了,兩派就這麽掐得風生水起,浩浩湯湯。
這也是為何洛文良被人往兵部要職上一放,左相就覺得是右相和三皇子一派在背後給自己搞事情的緣故。
賀疏雁聽得咋舌,原來朝堂上還有這麽多彎彎繞。
只是自己當年做了太子妃後,遇到的阻撓卻不過只是來自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外家,并沒有聽說兩相之間如此腥風血雨的鬥争……她猛然回過神,定然是因為自己的緣故!
自己成了太子妃,身為左相的賀方自然沒有之前灑脫,什麽太子失德就可以考慮換個太子之類的,反而是被自己弄得不得不被綁上了太子的同一條船,要做的事也就變成了和右相一樣——保證這條船不會在狂風暴雨中沉沒,并能順利駛達終點。
也由此,兩相政治立場統一,目标統一,從而真正和解。
等等,不對,不可能真正和解的。
賀疏雁一個激靈,忍不住心中激蕩的情緒,霍然長身而起,在屋中來回踱了幾步。
父親先前說過,兩派賴以維生的資源就那些,不是歸于左相,就是歸于右相,所以即便目标一致,立場一致,争鬥還是不會減少,只是從明面轉為地下,從實時轉為太子登基之後而已。
那自己的死,是不是也是兩派相争的一個陰謀呢?
若是的話,自己死後,父親和賀家、左相一脈又會遭遇什麽呢?
賀疏雁蛾眉緊皺,搖了搖頭,打住,對那些沒有答案的事想得太深太遠并沒有好處。
自己只要知道有這種可能性,并在今生裏保持警惕就足夠了。
“雁兒?”耳畔傳來母親和暖的呼喚,緊接着賀疏雁的手落到了一個溫暖的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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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少女猛然醒過神來,看到的是自己母親擔憂的眼神。“娘,女兒沒事。”賀疏雁緩顏笑道,扶着江氏入座。
賀方恢複了一家之主的模樣,穩如泰山地坐在那裏喝茶,看到女兒恢複了神态,笑道:“雁姐兒莫非被為父說的話吓到了?”
“吃驚是有,倒也不是吓到。”賀疏雁微微笑了笑,道。“只是女兒從不知父親竟是身處如此的湍流急漩之中,倒是女兒見識淺了。”
賀方擺了擺手:“小女兒家,多不知這些政事,正常。只是如今你知道了,便也不用怕,萬事有為父在呢。”
“嗯,女兒便指着父親了。”賀疏雁輕聲說笑,室內氣氛重歸和樂。
只是最後夜深辭別了父母的賀疏雁原以為今晚可能會做個光怪陸離的夢,卻沒想到在薄荷香氣的環繞下,竟也一夜好眠。
就在賀疏雁歇下,睡得深沉的時候,幾只夜鳥在京城的另一端劃破長空,悄無聲息地滑入一家還亮着燈的小院中。
院中房門緊閉,但窗戶倒是大開着,裏面一燈如豆,映出這簡陋的四壁擺設,簡直是讓人無法多看一眼的清貧。
然而憑窗而立的少年,卻端得讓人移不開眼。
只見他眉似龍劍斜飛,眸若晨星初曜,懸鼻薄唇,烏發如瀑。由面及頸再及手,無一不似冰雕玉琢,瑩潤而剔透,幾乎能與明月争輝。雖未及弱冠,卻已風采卓越,只是随随便便立在那裏,便已隐然有超凡脫俗之貌,翩翩然仙人之姿。
他伸手将谷粒在面前的窗臺上排成一條線。
那谷粒似乎是被特別調制過,隐隐散發着異香。先前那幾只飛進來的夜鳥,聞到這股香味便撲棱着翅膀,呼啦啦飛到了窗臺之上,歡快地低頭啄食起來。
少年便伸手将那幾只鳥兒腿上綁着的竹筒一一取下,從裏面倒出被折疊得細細的紙條,展開讀了起來。
少年的速度極快,幾乎一目十行,轉瞬之間便将信上內容看畢,折身往油燈上将紙條燃作一縷青煙。
看起來似乎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實際上卻忍不住揚起了唇角,似乎十分歡悅。
“這丫頭……”他唇角的弧度越來越大,似乎剛才那紙條上所記載的,是真正讓他舒心之事。
待到青煙散盡,少年方坐在桌前,執筆寫了封回執。
他寫字的時候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神态認真而溫柔,就連眉峰間積年沉澱的冷厲也散去了不少。
他奮筆直書,文不加點,很快便寫滿了整整一張紙,只是在把紙張豎起來輕輕吹幹的過程中,少年恍然有一瞬間的失神,似乎有些拿捏不準自己這麽做好是不好,妥不妥當。
他拿着紙張猶豫了半天,幾乎要動手揉爛它,卻又在最後關頭停了手。
他淡淡蹙起了眉,似乎是遇到了實在難以抉擇之事,苦惱了好半晌,才下定決心般飛快地将紙卷成手指粗細,塞回已然吃飽喝足的鳥兒腿上的竹筒裏。
“快去。”他伸手将鳥兒抛進夜空中,聽着對方清脆地啼叫了一聲,在空中打了個旋,複往遠處飛去。
少年眉間卻浮現了淡淡的失落,似乎還是無法确定自己之前所寫內容究竟是好是壞,只是如今鳥兒已飛走了,追也追不回來,是好是壞的,也再無更改了。
少年最後有些說不清道不明地看了鳥兒飛去的方向一眼,轉身回到室內,略微收拾了一下,便吹熄了燈火,逾牆走了。
翌日上午,賀府便有意想不到的客人登門拜訪。
江氏疑疑惑惑地接了帖子,看見上面秀美端正的字體寫着“昨日失禮,今朝特來謝罪”的字樣,落款卻是畫了一枝風骨嶙峋的梅花,印的是篆體“梅花舊主”字樣的小钤,倒端得風雅。
“這是什麽人送來的?”江氏執着帖子問傳話的婆子。
“回夫人,是位姑娘。”那婆子一邊回憶一邊道,“長得很端莊,衣服也得體,氣度不凡,應該是好人家的姑娘。”
江氏想了想,莫非是榮國公家知道了清敏郡主跑來強行買去那枚翡翠挑心的事特來致歉?但也不可能措辭如此謙卑啊。思來想去還是不得其解,只好壓着滿肚子疑惑吩咐把人請到花廳,自己換了身衣服,趕去相見。
等到江氏來到花廳,就看見一位眼生的姑娘正端坐在那裏,也不喝茶,就這麽靜靜坐着,倒是顯得氣質高雅,從容不迫。
“這位姑娘是……?”
江氏出聲道,同時也踏進了花廳,看清了來人模樣——說是姑娘,年紀卻也不小了,看樣子大概正值花信,貌美而氣度娴雅,只是依舊梳着姑娘的發式,顯見未嫁,倒有些不同尋常。
那姑娘見江氏行來,早已起身相候,此時更是深深一福禮道:“梅娘請夫人安。還望夫人恕梅娘唐突,冒昧登門求見。”
江氏微笑道:“好說好說。”說着便請梅娘入座,再吩咐了人進上熱茶。
梅娘婉辭不受,只道自己不過身份低賤,哪敢于堂上安坐。
江氏笑道:“姑娘這般氣度,哪裏能說低賤二字。”便堅持請人坐了,這才開口問道:“卻不知梅娘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那姑娘卻再一次站起,深深屈膝道:“昨日府上大姑娘于敝店裏受了委屈,原是敝店的不是。敝主人得聞此事,深覺不安,遂命梅娘登門請罪。”
說到這裏,江氏這才恍然,原來是代表天工坊來的。
說起來昨日陳家兄妹之事,确實也是天工坊做的有些不地道。按理他們在店裏撒潑,本該是店家出面勸說一二,誰料自己女兒從頭戰到尾,也不見天工坊的人出來說句話,江氏心中确實有些不豫。
當下面色也便有些冷然,輕笑道:“神仙打架,你們小鬼也難為,這事倒也怪不得你們。”只是話是這麽說,卻也不叫人起,只自顧自地喝茶去了。
梅娘卻也不惱,只滿面愧色道:“實不相瞞,正如夫人所說,敝店小家小業,見到陳大學士家,确實有些犯怵。只是敝主人知道後也深覺抱憾,狠狠批評了我等。如今我也知道了行事欠妥,特來請夫人寬宥。”說着,垂下頭去,再不敢動。
江氏素來吃軟不吃硬,見面前人如此行事,再大的怨氣也化為烏有了,只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扶起對方道:“算了,我家姑娘也并沒有吃什麽虧。這事便算了吧。”
聞言梅娘不禁流露出感激的神色,連聲道謝道:“多謝夫人寬宏大量,梅娘感激莫名。”說着,從袖中取出另一份帖子道:“這是敝主人吩咐梅娘準備的一些小禮物,還望夫人笑納。”
江氏接來一看,卻不禁微微睜大了眼睛。只見這帖子上所列,不論衣物首飾,名貴罕有且不說,竟樣樣件件貼合她的心意,且皆雪中送炭,正是現下所急需之物。
其中除了送禮的常例,如表禮四端,湖筆徽墨,之外,還包括了天香夜染所定制的禮服成衣一套以及天工坊的昆吾石釵環一副。
這兩者所資尤其不菲,江氏不免有些驚訝。
“這位姑娘,請問貴主這是……”賀相的夫人不免有些猶豫,這麽大的手筆,難道僅僅是為了昨天所發生的事情來賠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