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降真香雖只是仿制的假貨, 卻也仍效用極強,專诓人身陷混沌,不自知地暴露出心中念頭。越是抵抗, 越損心神。
蕭朔靠在榻前,力道和動作卻都極穩定, 細細拭淨了掌心冷汗,撫上雲琅微涼的後頸, 點水一樣靜靜吻他。
雲琅坐了一陣,輕嘆口氣,伸手去解蕭朔的铠甲。
蕭朔微頓, 去攔雲琅的手:“做什麽?”
“睡你的, 管我幹什麽。”
雲琅暗罵自己不争氣,居然蕭小王爺夢裏親一口都扛不住, 手上盡力輕緩, 小心替他解了冰冷铠甲:“趕緊親, 少廢話。”
蕭朔叫他訓得怔了下,靜了片刻,又笑了笑。
兩人自幼相識, 實在太熟。雲琅這般看似洶洶虛張聲勢的架勢,他受了不知多少, 比誰都更知道雲少将軍有多嘴硬心軟。
夢裏身是客,不知這又是哪一段,可哄好的辦法卻是一樣的。
蕭朔擡手, 護住雲琅脊背, 自上至下慢慢撫了幾次。
他細細吻着雲琅, 掌心隐約回了暖,柔緩力道透過薄薄的夜行衣, 半護半哄地落在雲少将軍背上。
雲琅肩背凜然不可侵地繃了不到三息,就在蕭朔掌心一點點軟下來,不情不願地抿了嘴,把蕭小王爺身上铠甲整個扒了,随手抛在榻邊。
“不氣了。”蕭朔溫聲道,“今夜陪你下棋,明日陪你跑馬。”
雲琅心說明日這馬怕是要跑到皇帝臉上,話到嘴邊,叫蕭朔貼身衣物冷冰冰一碰,到底沒能出聲。
蕭朔擁着他,連氣息都穩定安靜,要是不看早叫冷汗浸透的衣物,幾乎看不出半點異樣。
雲琅不着痕跡,握在蕭朔腕間的手轉過半圈,按了按蕭朔的腕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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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藥童受了一個藥杵的賄賂,不再防賊一樣防着雲琅,也常抱來師父的醫書給他看。
叫梁太醫舉着針追了這些天,雲琅對照醫書,試得多了,也已漸能摸出些門道。
弦伏而滑,是悸脈,悸而氣亂,結滞于中。
雲琅輕嘆了口氣,從蕭小王爺懷裏把自己拎出來拼成人形,握着蕭朔攬在自己背後的手臂,挪開放在一旁。
蕭朔微怔,将手慢慢收回來。
雲琅未雨綢缪,起身推開條門縫,同守門的洪公公打了個招呼。
老供奉盡心盡力守着門,叫殿裏忽然多出來的人吓了一跳,險些錯呼出聲,看清人才堪堪壓下錯愕:“您怎麽――”
雲琅倚着門縫,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回頭示意了下殿內。
洪公公立時領會,将話咽回去,屏息點了點頭。
雲琅放下心,闩嚴了門轉回來,将窗子也一并掩了。
好歹也是在宮中,縱然擡出來的賞賜混了箱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也總不能太明目張膽。
雲琅思慮得周全,在窗前碼了三顆示警的飛蝗石,繞回榻前正要開口,忽然怔了下。
蕭朔從方才開始,便像是再沒動過。
不問也不叫他,束了手,垂眸靜坐着,無聲無息似在出神。
雲琅皺了皺眉,扶住蕭朔肩膀,輕晃了晃:“小王爺?”
蕭朔坐了一陣,擡頭看他。
“怎麽了?”雲琅知道蕭朔不曾醒透,盡力放緩了聲音,“躺下,你身上太涼,我替你暖一暖。”
蕭朔恍若未聞,将視線慢慢挪開,阖了眼。
雲琅蹙緊眉,又試着叫了兩聲,蕭朔卻仍不見反應。
他閉上眼睛的力道緩而靜默,像是從夢裏醒來了,又一點點沉進濃得化不開的寂暗裏。
雲琅心底一沉,握住蕭朔的手腕,将他慢慢平放在榻上。
是他疏忽了……此時不同平日,方才從蕭小王爺懷裏出來,該交代一聲。
蕭朔肯放他走,雲琅自然知道。琰王殿下攢了這些年的恨意不甘,攢了一屋子的鐵鐐鎖铐,老主簿整日提心吊膽瞞着,生怕叫小侯爺看見,誤會成了王爺的房事癖好。
雲琅其實早去那屋子裏轉過一圈,卻也早知道,無論什麽時候,只要他走,蕭朔仍會放了他。
哪怕雲琅是去了什麽追不上找不着的地方,哪怕放了雲琅,轉頭便去同他共死,找那不知是真是假的黃泉路再追一程。
哪怕是剛做了場求而不得的美夢。
“小王爺。”雲琅胸口生疼,咬了咬牙,貼在蕭朔耳畔,“誰讓你放手了?”
蕭朔靜躺着,呼吸不可查的亂了下。
雲琅俯身看着他,頭也不擡彈出顆飛蝗石,滅了燭火,一手扯了床前厚重繁複的布帳紗幔。
黑暗水一樣浸下來,雲琅單手扼住蕭朔肩膀,橫臂攔在他頸間,俯身道:“醒過來。”
蕭朔胸肩微微一顫,像是極弱地掙了掙,卻終歸無以為繼,又靜得一動不動。
方才稍回的暖意也淡了,他身上一點點冷下來,冷得像是能浸入夜色。
雲琅擡手,按在蕭朔微冷的胸口。
小王爺拿的香譜并無錯處,只是有心無意,落了一味蘇合香。
蘇合香,攝人心神,困于夢魇。
蕭朔躺得安靜,原本悸滞的心脈,此時竟已漸弱下來。
雲琅掌心覆在他胸口,察覺到微弱的輕撞,空着的手在蕭朔袖間摸索幾次,翻出一支帶了血的袖箭,抛在一旁。
次次用這種辦法醒過來,不虧蕭小王爺動辄頭疼。
雲琅壓着火,在蕭朔唇上碰了碰,咬了一口:“睜眼。”
蕭朔不見回應,任他厮磨。
雲琅摸出顆玉露丹,含着哺進蕭朔口中,一手墊在他頸後,免得嗆岔了路。
玉露丹護持心脈,入口極苦,過了一刻,慢慢化開一片清香。
“蕭朔。”雲琅解了他衣襟,嗓子壓得極低,清冷凜冽一點點滲出來,“我不會走,一次也不會再走。”
“小王爺若有膽色,就當真将我綁了。”
雲琅寒聲道:“捆一世,鎖一世,下了黃泉路,砸了孟婆湯的攤子,你我攜手去投胎,生生世世,歸于一處。”
蕭朔胸膛隐約起伏,手臂動了下,眉峰慢慢蹙起。
他仍不足氣力,卻已開始盡力掙脫那片叫人留戀至極的寧靜黑暗,被雲琅握在掌心的手動了動,似在摸索。
“蕭朔。”
雲琅轉了下手,同他十指相扣:“你信我,便睜眼。”
蕭朔胸腔一震,應聲睜開眼睛。
他身上像是叫冰水浸洗過一遍,冷得不帶溫度,眼底明明滅滅光芒仍眩,怔忡看着雲琅。
雲琅高懸着的心終于落定,力道一卸,結結實實砸在了蕭小王爺的身上。
蕭朔初醒,一口氣被他砸淨了大半,眼前又黑了一瞬:“雲――”
“閉嘴。”雲琅餘悸尚在,沒好氣沉聲,“睡你的覺。”
蕭朔:“……”
“一刻前。”蕭朔擡手,攬住身上失了人形的少将軍,“我自覺正在睡覺,有人三番五次,叫我睜眼。”
雲琅一時愕然,他還沒見過這般不識好歹的,撐起半身,瞪圓了眼睛:“你這人――”
蕭朔握住他手臂,抵着額頭,閉上眼睛。
雲琅就受不了這個,氣勢平白一軟,僵了半晌,慢吞吞跟蕭小王爺蹭了蹭額頭:“行了,收收驚。”
此時不宜算前幾次的總賬,雲琅暗地裏記了賬,暫且抛在一旁,順手扒開蕭小王爺胳膊,整個人咬牙切齒地自投羅網,貼上了蕭朔胸肩:“早晚同你打一架。”
蕭朔身上太涼,他知雲琅素來畏寒,挪了挪,擡起手:“任打任殺,少将軍請便……”
“你衡量一下。”雲琅道,“現在把我推開,你這一個月都別想在榻上再看見我。”
蕭朔靜了一刻,垂了視線,沉吟着沒再動。
雲琅愕然:“你還真在衡量?!”
“倒并非衡量。”蕭朔慢慢道,“只是子時已過,今日便是除夕,這一個月還剩下十個時辰……”
雲琅一腳踹開蕭小王爺,坐起來便要翻窗子走人。
蕭朔眼疾手快,将雲琅拉住:“少将軍。”
“少将軍心冷如鐵。”
雲琅叫他拖着,往窗前原地踏步:“這十個時辰,還請蕭小王爺好生享受,在下告――”
蕭朔靜了靜,握着他的手稍一用力,低聲道:“冷。”
雲琅身形一滞:“……”
蕭朔察覺到掌心力道,仍慣性地想松手,卻又不知從哪裏冒出一股念頭,反倒攥得愈緊。
雲琅沒來得及告辭,叫他攥麻了的手動了動,抿了嘴,叫蕭小王爺一點點拖回懷裏,慢慢抱實。
端王端王妃英靈在上。
蕭小王爺知道冷了。
雲琅坐了半晌,氣得樂了一聲,手腳并用把人抱緊,貼得密不透風。
蕭朔向來慣了替他暖身子,蹙了蹙眉,才要開口,嘴也叫雲少将軍眼疾口快,咚的一聲封了個嚴實:“……”
夜深風寒,月清露重。
雲琅夜行衣裏頭藏着棉袍,小王爺親自吩咐人做的,內裏綴着上好的細絨,此時身上仍暖暖和和。加之這些天補得好,身上也不再單薄得骨質分明。
揣在懷裏,格外好抱。
蕭朔叫雲少将軍毫無章法地挂在身上亂親,輕嘆一聲,單手将人攬了,空下來的手攏在雲琅腦後。
雲琅:“?”
未及反應,蕭朔已将他放平在榻上。
“做什麽?”雲琅心頭一懸,“我還得騎馬打仗,不能疼腰,不能疼腿,不能疼――”
“我的少将軍。”蕭朔望着他,“不是這麽親的。”
雲琅愣愣躺着,從心口到心神皆受了琰王致命一擊,一時丢盔卸甲,再說不出話。
蕭朔不再攔着雲琅替自己取暖,分開雲琅唇齒,慢慢細致吻下來。
他方才含服了玉露丹,藥材清香下,能透骨的苦味還未散盡。
雲琅色令智昏,叫他親得神思恍惚,尚忍不住低聲抱怨:“好苦。”
“入口最苦。”蕭朔道,“你那時未能嘗得出來?”
雲琅一愣:“我――”
他那時急着給蕭朔喂藥,喂淺了怕蕭朔不肯吃,喂深了又怕将人嗆着,哪有功夫關心這些。
雲琅叫他提醒,才察覺分外提神醒腦的濃烈苦味,一時捶胸悔之不及。
蕭朔看着他,眼底融融一暖,自袖子裏摸了顆糖,剝開糖紙。
雲琅想不通:“你帶着這東西見的皇上?”
“還帶着你的小泥人。”蕭朔将糖喂給他,看着雲琅一點點吃了,眉宇松緩,“不然如何能撐下來。”
雲琅含着糖,耳根一熱,将蕭朔用力抱了,照後背用力胡嚕了幾趟:“你是不是盤算着――”
雲琅話音一頓,沒往下說,将糖咬了一半,給蕭朔分過去。
昨日救那個險些墜河的孩子,事出意外,并不在預料之內。
雲琅走得快,出手時又已易容,縱然身法多少有跡可循,只要蕭朔有意,再怎麽也能設法糊弄。他內息空耗,不願叫蕭朔擔憂分神,便不曾急着回府,去了梁太醫的醫館調息。
梁太醫手裏安神的藥多,索性趁虛而入,下了些藥将他直接放倒了,叫親兵背去了靜室好睡。
雲琅睡到月升,心頭忽然沒來由一緊,內息險些走岔,冷汗涔涔猛醒過來。
王府不曾派人來找,也不見連勝與殿前司人影。
刀疤守在門口,欲言又止,戰戰兢兢。
雲琅就知事情定然不對,揣摩着諸般端倪,應和着夢境連诓帶逼,從刀疤口中硬問出了實情。
“士別半日。”雲琅沒好氣道,“小王爺不止學會了胡說八道,竟連心血來潮、兵行險着也一并給學會了。”
“時機難得,稍縱即逝。”
蕭朔知道雲少将軍實則半分也沒消氣,只是壓着不便發作,握住雲琅手指,試探道:“所幸有驚無險……”
他忽覺不對,蹙緊了眉,伸手去摸燈燭火石。
“沒什麽好看,弓弦勒的。”
雲琅将手背在背後,伸手把人扯回來:“上過藥了,有驚無險。”
蕭朔看着他動作,靜了片刻,低聲道:“抱歉。”
雲琅醒來得知消息,要潛進宮內探清情形、設法混入強弩營,還要再凝聚心神,射出索命的那一箭。
雲少将軍向來神勇,能于陣前挽弓直取敵方帥旗,今日竟能叫弓弦割傷了手,不知心神已亂到了何種地步。
“知罪了。”蕭朔輕聲,“今後定不再犯。”
雲琅逮着哪是哪,照着戴罪的蕭參軍肩膀上咬了一口,卻不說話,枕着蕭朔手臂仰了頭。
蕭朔撐起身,迎上雲琅的視線。
“你的罪多了。”
雲琅還心疼那一箱子春宮圖,壓了壓脾氣,不在這時候同他算賬:“等事了了,一樁一樁罰你。”
蕭朔緩聲道:“知罪,認罰。”
他說得格外認真,像是逐字逐句都出自心底。平日裏戾意盛不下的冷冽寒眸,此時竟溫寧得仿佛靜水流深,借着月色,穩穩映着雲琅的影子。
雲琅叫他裝在眼底,心口一澀,喉嚨哽了下:“你――”
雲琅咬了咬牙,側過頭。
蕭朔是來做什麽的,洪公公看不透,都虞侯和連勝看不透,就連皇上預設立場、百般揣摩,只怕也想不明白。
宮變兇險,禍福難料。蕭朔慣了走一步看三步,縱然有九成九的把握,也要為了那一分,将後路替他鋪設妥當。
只要能叫皇上相信雲琅能替他守住當年事,便有可能叫皇上動搖,此時壓上蕭朔的立場,皇上無人可用,為安撫蕭朔,多半會選赦了雲琅死罪。
若今日能将雲琅身上的死罪推了……不論用什麽辦法,縱然明日不幸,蕭小王爺死在這宮變之中,雲琅也再不需王府庇佑。
蕭朔不攔雲琅同死同穴,卻要為了這一分可能,寧肯兵行險着,也要讓雲琅能以少将軍之名去北疆。
蕭朔要保證,縱然琰王今日身死,他的少将軍也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領他的兵,奪他的城。
“少将軍……好軍威。”
蕭朔擡手,在雲琅眼尾輕輕一碰:“訓人竟也能将自己訓成這般架勢。”
雲琅用力閉上眼睛,将眼底熱意逼回去,惡狠狠威脅:“再說一句。”
蕭朔及時住了口,靜了片刻,又輕聲道:“只是慣了思慮,将事做得周全些,你不必多想。”
雲少将軍不争氣,又想起來時見蕭朔那一笑,徹底沒了半分軍威,緊閉着眼睛轉了個身。
“知錯了。”蕭朔輕撫他頸後,“如何能哄少将軍消氣?”
“去找你六大爺,叫他赦了我。”雲琅悶聲,“打一仗給你看軍威。”
蕭朔微啞,正要開口,殿外傳來極輕的兩下敲門聲。
“殿下。”
隔了一息,洪公公的聲音自門外響起:“文德殿方才派人傳旨,說宗正寺來報,尋着了一封過往宗室玉牒。”
“天章閣閣老與虔國公親自辨認,上用玉玺,是先帝筆跡。”
洪公公輕聲道:“玉牒上所載……是前雲麾将軍雲琅。”
雲琅:“……”
蕭朔靜坐着,掌心仍覆着他脖頸,看不清神色。
雲琅方才澎湃的心神漸漸熄了,心情有些複雜,撐坐起來。
兩人忙活半宿,為的無非就是這個,自然猜得到皇上會妥協設法赦他死罪。
死罪并不難免,雲琅只是受親族牽連,若非當年親手燒了豁罪明诏,為換琰王府安寧将性命親手交進了六皇子手中,這罪分明早就該一筆勾銷。
如今皇上既不得已退讓這一步,找個今年高興、大赦天下的借口,罪便也免幹淨了。
誰也沒想起來……居然還有這個辦法。
雲琅還記着先帝那句“皇後養子”,一時心裏也頗沒底,讷讷:“小王爺。”
蕭朔坐得紋絲不動。
雲琅有點心虛,幹咳一聲,扯扯他袖子:“小皇孫。”
蕭朔坐得一片巋然。
雲琅鼓足勇氣:“大侄――”
蕭朔:“雲琅。”
雲琅當即牢牢閉嘴。
蕭朔深吸口氣,将一把火燒了祖廟的念頭壓下去,按按眉心,起身下榻開門,去接了那一封玉牒。
他也早已忘了此事,更想不到蔡太傅竟當真去找了,此時只覺分外頭痛,蹙緊眉打開看了一眼,卻忽然微怔。
雲琅輩分飄忽不定,頗為緊張:“寫的什麽?”
蕭朔看他一眼,将玉牒合上。
雲琅:“??”
蕭小王爺沒有心。雲琅火急火燎,自榻上跳下來:“給我看一眼!怎麽回事,莫非将我寫成端王養孫了?你怎麽還往高舉你這人――”
洪公公及時關了門,看着兩人鬧在一處争搶那份玉牒,再壓不住笑意,欣然向後退了退。
雲琅蹦着高,眼看便要搶到那一封玉牒,神色忽然微變,松開手回過身。
洪公公一愣:“小侯爺,可是出了什麽事?”
蕭朔走到窗邊,将窗戶推開。
宮中仍寧靜,天邊卻一片通明,隐約可見耀眼爆竹焰色。
蕭朔與雲琅對視一眼,神色微沉:“是鳌山的爆竹聲。”
“大抵是我們這位皇上到底沉不住氣,打草驚蛇了……無妨,來得及。”
雲琅道:“我本想着今日在宮裏陪你一天,外頭安排好了,随時能用。”
雲琅入宮前便已整頓好了殿前司,兩家親兵也并在一處,随時待命。開封尹早備好了滅火活水、衙役各方守牢,虔國公的私兵也守在了京郊,随時馳援。
本想有備無患,陰差陽錯,竟碰在了一處。
侍衛司異動,朝臣深夜入宮,終歸還是驚動了虎視眈眈的襄王,竟将宮變提前了整整一日。
此時正好盡數用上。
“不耽擱了,回頭同你說。”
雲琅摸過蒙面巾:“你那盔甲穿好,流矢無眼,千萬當心。”
“小侯爺!”洪公公隐約聽明白了情形,心頭一懸,“您不可不披甲,宮中有盔甲,老奴帶您去――”
“不必。”
雲琅一笑:“我剛從制衣局過來,一不小心,看見了套上好的雲錦短打,配的薄鐵淬火明光甲。”
雲琅已有了主意,緊了緊腕間袖箭機栝:“蕭朔。”
蕭朔點了點頭,緩聲道:“凡事謹慎,多加小心。”
“話還給你,多加小心。”
雲琅笑道:“有件事我沒對你說過……我在禦史臺獄,曾做過個夢。”
雲琅:“夢見我穿着那一身雲錦戰袍,去北疆打了一場仗,萬箭穿心,死在了北疆。”
蕭朔眼底光芒一悸,擡頭望他。
“我就剩了一個煙花,本想等到死而無憾的時候,給自己聽個響。”雲琅道,“放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有憾,還憾大發了……我惦記一個人,竟連他一眼都沒看見。”
雲琅:“若他在,我說一句疼,他定來哄我。”
“戰事在即。”蕭朔啞聲道,“不說這些。”
“就得說這些,老主簿說了,要說什麽等打完仗回來就把我扛回你府裏當小王妃之類的話,這就叫插旗。”
雲琅飛快含混道:“你聽我說,蕭朔。”
蕭朔叫他握住手,輕攥了下,擡起視線。
“我攀扯你,在刑場胡言亂語,是忽然想通了。”
雲琅道:“我若死在你府上,就能有個歸處,半夜還能在你床底下睡覺。”
蕭朔:“……”
蕭朔靜了靜,擡頭道:“戰事在即――”
“我知道。”
雲琅扯扯嘴角,低聲飛快道:“我今夜調息,又做了那個夢,夢裏有諸多不同。我想過是什麽兆頭,也想同你研究研究,後來見你醒來朝我笑,忽然想透了……蕭朔。”
窗外漆黑,夜色下蟄伏的兇險還尚未顯露,天邊明暗吞吐,雜着爆竹的鳴聲。
雲琅單手一撐,坐在窗沿上。
雲琅看着蕭朔,眼底已是一片刀光劍影的明銳鋒芒,卻又分明印着他的影子:“過來,這次輪到你。”
蕭朔靜看他良久,走過去。
雲琅握住他手臂用力一扯,伸手将蕭朔牢牢抱住,迎着夜風,肆無忌憚地吻他。
蕭朔胸口滾燙熱血轟鳴,氣息一滞,閉上眼睛。
雲少将軍輕薄了琰王殿下,笑意明淨,深深看了蕭朔一眼,再不廢話,擰身紮進了茫茫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