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兩人自小一塊兒長大, 雲琅仗着比蕭朔讀的話本多,時常沒個正經,尋個機會便要逗弄蕭小王爺。
不想後來者居上, 竟一朝叫對面翻了身。
蕭朔比他橫得下心, 敢說未必不敢做。雲琅走投無路,腳底下沒了方向,一時順腿,飄進了虔國公獵莊的圍牆。
雲少将軍家學淵源,自小身法奇絕。好容易從面紅耳赤裏緩過來稍許, 回過神,人已在牆對面徹底站穩當了。
“什麽人?!”
院內,家丁正四處巡邏,聽見動靜立時抽刀出鞘:“出來!”
雲琅不曾想到前國公府的家丁竟這般悍勇, 當即收斂氣息, 蹲在了牆角草垛後。
不過幾息, 已又有人趕過來:“可找着了?究竟是什麽人?”
“不知道。”有人道, “還是和方才一樣, 只聽見響動, 其餘的都沒看見。”
“莫非是雪壓塌了圍牆?”
有人猜測:“今夜這雪實在太大, 咱們這處獵莊久不修繕, 說不定是哪處損毀了……”
“若是壓塌圍牆,倒也罷了。只怕有奸人潛入, 如今情形, 不可大意。”
為首的家将掃了一圈, 沉聲道:“快搜,定然要找出來!”
……
雲琅按着額頭,借風雪遮蔽, 向角落躲了躲。
國公府的家丁不少,四散開來各處搜尋,一時衆目睽睽盯着,再要翻牆出去已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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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琅一時無法,盡力矮了身形,繞着圍牆邊找人:“蕭朔!快點兒,回我一聲。”
蕭小王爺既然來找虔國公,向來多少已有周全計劃,這時候把老國公府上的家丁無緣無故打一頓,不論如何都不很合适。
雲琅不知蕭朔安排,不打算添亂,用力敲了幾下牆,壓低聲音:“你那邊究竟什麽安排,抱着虔國公的腿哭行嗎?”
虔國公的這一處獵莊,他們兩個少時也跟着王妃來過幾次,圍牆并不算很結實,裏外都能隐約聽見對面的動靜。
隔了一陣,蕭朔也已在牆外聽見了他的聲音,尋過來:“靜觀其變。”
“再靜就觀不了了!”雲琅有點着急,“快點兒,拿個主意,要麽給我扔進來幾根荊條背上。”
蕭朔在牆對面,大抵是搖了搖頭:“天寒地凍,荊條都拿去燒火了。”
雲琅愁得不行:“那怎麽辦?”
家丁正在四處搜索,雲琅不能待在一個地方,貼着牆根慢慢走,盡力回憶聽人說過的過堂法子:“立風雪也立過了,還有什麽賠罪的辦法,滾釘板行嗎?脊杖,自斷一臂,穿小姑娘衣裳跳舞,三刀六洞……”
“……雲琅。”蕭朔靜了片刻,終歸想不明白:“你為什麽總能把這件事這般自然與別的摻在一起?”
雲琅頓了頓,幹咳一聲:“古人不都是這麽幹的?彩衣娛親……”
蕭朔一時不察,竟被他引經據典說通了些許,在牆對面沉吟了一刻。
“能不能快點拿主意?!”雲琅回頭掃了一眼家丁,又向前挪了些,邊走邊說,“在我前頭好像還有一個蹲牆角的,已經驚動了他們。眼下到處都在搜人,你要是再想不出來,我就——”
蕭朔不得不跟着他,在牆外繞了大半個圈:“什麽?”
雲琅:“……”
蕭朔沒能聽見他回應,敲了兩下圍牆:“雲琅?”
蕭朔隔着牆,不知裏面情形,放不下心:“可是搜着了?不要同他們動手,你先設法出來。”
雲琅蹲在牆角,讷讷:“……我不動手。”
蕭朔心下沉了沉:“你面前有幾個人?”
雲琅身心複雜:“一個。”
只一個家丁,雲小侯爺一扇子都能順手敲暈過去,此時不出手,只怕是被什麽給絆住了。
蕭朔蹙了下眉,沉聲道:“你應付不來?先設法自保,不可教他們傷你,我去叫門——”
“你叫得大聲些,把門拆了也可。”雲琅喃喃,“最好把所有人都引過去,多牽制一陣,我這裏有些不方便……”
蕭朔聽的雲裏霧裏,越發焦灼:“雲琅!”
雲琅嘆了口氣,借着柴草垛遮掩蹲在牆角,看着眼前面色同樣格外陰沉的虔國公。
……
彩衣娛親,卧冰求鯉。
雲小侯爺屏着呼吸,顫巍巍伸手,幫老人家摘了眉毛上挂的一根稻草穗穗。
琰王來拜會外祖父,在獵莊外頂風冒雪立了大半日。
終于如傳言一般,不由分說,甚是兇悍地叫人拆了獵莊的圍牆與半扇大門。
家丁不敢動武,一時盡數圍了過去,連勸帶攔地阻了半日,總算盼來了已不知所蹤了大半個時辰的國公爺。
“表少爺帶了人,說這門不好,硬要全拆下來。”
家将沒能勸住,灰頭土臉跪下:“是屬下護衛不力,老爺——”
家将愣了下,看着跟在老國公身後的雲琅,錯愕半晌,慢慢瞪圓了眼睛。
虔國公負着手,掃了一眼遍地狼藉,冷哼一聲,一言不發向室內走過去。
雲琅一眼瞄見蕭朔,蹑手蹑腳要過去,聽見背後一聲沉叱:“滾過來!”
雲琅腳步一頓,老老實實轉了回來。
蕭朔蹙緊眉,伸手将雲琅牢牢拽住,幾步上前:“國公。”
“多年不見,你倒越來越長本事。”
虔國公掃了兩人一眼,面色冷然:“不止知道和老夫對着幹,膽子也越發大,已不必認我這個外祖了。”
蕭朔不知雲琅為何忽然叫他拆門,此時卻打定了主意,半句不提,過去俯身跪下:“外祖父。”
雲琅貼着邊過來,也想跟着跪,被蕭朔擡手攔住。
雲琅有點着急,想和他說話,彎下腰低聲:“等會兒,你聽我說——”
“此事不該你說。”
蕭朔淡聲道:“你的親兵拿來了暖爐厚裘,你先去暖一暖,緩過來再說話。”
雲琅欲言又止,徘徊半晌,還是過去抱了暖爐,蹲在了蕭朔邊上。
“今日之事,怪我不知輕重、與他調侃胡鬧,以致一時失了分寸。”
蕭朔收回視線:“怪不得雲琅冒犯。”
虔國公轉回來,負了手看着他:“又是怪你?”
蕭朔低聲:“是。”
“老夫不過閑來無事,沿圍牆散心,憑空便從牆上掉下來個人。”
虔國公幾乎有些匪夷所思:“莫非是你給扔進來的?!”
蕭朔掃了一眼雲琅,攥了下拳:“是。”
雲琅:“……”
虔國公沒想到他竟真敢答應,愕然瞪了蕭朔半晌,冷笑:“好,好。”
“你就打定了主意,什麽事都護着他,是不是?”
虔國公是軍伍出身,脾氣上來,照四下裏一掃,順手抽了條寸許粗的木棒:“既然找打便跪着!”
“外祖父年事已高,動氣傷身。”
蕭朔跪得平靜,将人牢牢護在身後:“您要打要罰,只吩咐便是。”
雲琅蹲在邊上,按着額頭,嘆了口氣。
這些年祖孫兩人便不曾好好說過幾句話,一地的家丁都看熟了這等事,不敢勸,心驚膽戰悄悄散了,抱着柴草盡力堵上了門。
風雪愈寒。
蕭朔垂了眸,仍油鹽不進地跪着。
虔國公氣得咬了牙,舉了棍子便要打,卻還不及落在蕭朔身上,面前已又多跪了個人影。
雲琅跪得鄭重,将暖爐擱在一旁,伏在雪地上,給老人家叩了個頭。
“怎麽,一個兩個的都要給老夫來這套,你也要替他挨揍?”
虔國公面色冷了冷,沉聲冷嘲:“真以為老夫會心軟——”
雲琅膝行兩步,低聲:“外公。”
虔國公腳步一頓,花白的眉毛死死蹙緊了,冷然挪開視線。
“我不替蕭朔挨揍。”
雲琅老老實實道:“風雪這般大,太冷了,我想先進去。”
虔國公:“……”
虔國公有些年頭沒見識過雲家小子的不見外,眼看着雲琅蹬鼻子上臉,一時竟叫他氣樂了:“你倒敢說話,不怕老夫一刀劈了你?”
“劈就劈了。”雲琅小聲,“還能給外公聽個響,解解氣。”
虔國公張了張嘴,竟不知該怎麽接,百思不得其解瞪着他。
雲琅總算弄清了這對祖孫怎麽吵到了今日,牢牢按着蕭小王爺,絕不準他再多說一個字:“您先揍蕭朔,我進去喝口茶,暖暖身子就出來。”
“不過些許風雪,也好意思說受不住。”
虔國公看了雲琅半晌,冷然回身:“你們兩個昔日可沒這般嬌貴,想來這些年——”
“這些年,蕭朔只身支撐琰王府,背負血仇韬晦轉圜,勞心傷神。”
雲琅主動接話:“我四處逃命,破廟睡過,山溝滾過,弄來一身傷病,到現在都沒好全。”
“這般糟蹋下來,都不如少時那般康健。”
雲琅輕嘆:“自然也不能履圍牆如平地,視風雪作等閑……”
虔國公在牆邊蹲了小半個時辰,親眼看着雲琅從圍牆外如履平地飛進來,掉在的地上。
他有些年沒見過這般信口開河的,看着雲琅,一時竟不知該從何駁斥起:“你——”
“我翻進來,都費了很大力氣。”
雲琅唏噓:“可惜偏偏無人看見,沒人能替我作證。”
雲琅看向右邊:“家将大哥,您看見我進來了嗎?”
家将防衛不力,面露愧色:“回國公爺,屬下未曾看見。”
“可惜。”雲琅嘆了口氣,看向左面,“這位家丁大哥,您看見我進來了嗎?”
家丁只聽見了聲音,有些愣怔,搖了搖頭:“不曾……”
雲琅點了點頭,扼腕惋惜:“他們都沒看見。”
“自然……您是堂堂國公,開府儀同三司。”
雲琅:“也是絕不會大雪天裏用斂息術避開自家護衛,蹲在自家獵莊牆角,偷聽我們在外面說話的。”
雲琅誠誠懇懇:“也不會因為不小心驚動了護衛,引得一群人四處搜尋,不得不躲在了柴垛後面。”
雲琅:“故而,您也絕不會看見我進來。”
虔國公:“……”
虔國公怒從心中起:“混小子,莫以為老夫真不敢揍你!你——”
雲琅要說話,不留神嗆了口冷風,一疊聲咳起來。
他如今身形單薄,瘦得衣物都有些空蕩。這陣咳嗽緩不下來,力氣不濟,單手撐在了雪地上。
雲琅面色蒼白,壓着咳意,努力朝他壯烈笑了笑:“您放心揍,我絕不跑,叫您揍過瘾……”
虔國公巴掌舉得老高:“……”
蕭朔再忍不住,擡了頭,想要将他攔在身後。
雲琅跪在雪地裏,搖搖欲墜的,不着痕跡把人一腳踹回去:“不瞞您,如今我二人在朝中步步維艱,原本也累得快撐不下去了。”
“前陣子,蕭朔已找好了塊風水好的墓地,只等着什麽時候有幸一塊兒丢了性命,埋下去一了百了。”
雲琅垂眉低聲:“您将我們揍散架了,便就此撒手,什麽都不用再管……”
“胡說八道!”虔國公再聽不下去,怒氣攻心,“才幾歲的黃口小兒,就滿口生死之事!”
“不就是朝堂裏那些破事!叫人欺負到頭了,覺得心灰意冷了?”
虔國公氣得雙目圓瞪:“一個兩個的有骨氣,只知悶頭鑽撓,不知道借外頭的助力,不知道去找人幫忙!現在跑來喊委屈,早些年——”
雲琅撐着雪地,慢慢跪坐下來,低了頭。
虔國公咬緊了牙關,死死盯着他。
雲琅還想再沒邊沒沿地哄老人家幾句,将此事輕輕揭過,話到嘴邊,攥住了袖子裏的木頭小兔子,竟沒能說得出。
雲琅坐了一陣,跪伏下來。
他阖了眼,額頭靜抵着冰涼的雪地,不再出聲。
虔國公眼底通紅,胸口起伏幾次,冷着臉色轉過身。
雲琅終于在心底松了口氣,阖了眼,将眼中熱意慢慢斂回去,回手摸索幾下,扯了扯蕭朔的袖子。
蕭朔擰緊了眉,将他從雪地上扶起來。
雲琅按着約好的,沒再不管不顧倒在蕭朔面前,朝他笑了下,輕聲道:“沒事。”
蕭朔握住他的腕脈,将人護進懷裏:“少說話。”
“外公好歹也曾是禁軍統領,在朝中待過這麽些年。雖說當時悲憤交加,受人蠱惑,過了這些年,早全都想明白了。”
雲琅靠着他,指指點點:“還不是你,半句好聽的話也不會說,每年照例來氣人找打。”
蕭朔肩背無聲繃了下,垂了視線:“是我的過失。”
“也不怪你,你一個人支撐着琰王府,衆矢之的。處處都死盯着你,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雲琅大聲嘟囔:“你不敢與外公走得太近,是怕他日你出了事,再牽連虔國公府。”
蕭朔不欲他再多說,拿過暖爐放在雲琅懷裏,又用厚裘将人裹嚴。
雲琅這會兒是真冷了,咳了兩聲,壓了壓氣息:“外祖父沒有服軟,也不是想見你又不好意思見,故而今日,也并沒躲在牆內,悄悄探聽我們在牆外的動靜。”
雲琅靠在蕭朔懷裏,字正腔圓,好心強調:“家丁大哥們找了半日,也并非因為外公偷聽見了我說你吐血,一時緊張,踩翻了一處柴垛……”
虔國公再聽不下去,大步走過來疾言厲色:“老夫聽得見!”
雲琅心安理得,把蕭朔推出來:“揍他。”
虔國公:“……”
虔國公看着蕭朔,一時甚至有些想不通,今日為何不在見着雲琅的第一眼便将這小子攢了手腳捆上扔出去。
好不容易緩和了兩邊氣氛,雲琅來回看了看,抓緊時間扯蕭朔,無聲做口型:“快,說幾句好聽的,叫外公心疼……”
蕭朔抱着他,阖了下眼:“外祖父。”
虔國公已被雲琅氣得不知該怎麽生氣,回頭看着蕭朔,虎了臉沉聲:“幹什麽?”
蕭朔低聲:“您……疼疼雲琅。”
虔國公:“……”
雲琅:“……”
雲琅就少說了一個字,快被他愁死了:“叫外公心疼你……”
“您疼疼他。”蕭朔閉上眼睛,“求您……替母親對他說,不要叫他再難過了。”
雲琅話說到一半,愣了愣,轉過頭。
虔國公慢慢擰緊了眉毛,看着雲琅茫然無措的神色,靜立半晌,沉聲道:“先進去。”
蕭朔膝行兩步:“外祖父——”
“進去!沒看見他凍成什麽樣了?”
虔國公狠瞪一眼,咬牙道:“去熬姜湯,拿虎骨酒過來。”
家丁回過神,忙送着兩人進了會客的外堂,又依言跑去準備。
虔國公冷眼旁觀,看着蕭朔小心将雲琅安放在榻上。他立了半晌,走過去,半俯了身牢牢盯着雲琅。
雲琅剛把老人家蹲牆角的事抖落幹淨,一時有些心虛,咳了咳:“外……”
“亂叫什麽。”虔國公寒聲道,“誰是你外公?”
雲琅微怔。
當初兩人年紀都還小,成天跟在王妃身後到處亂跑。他看着蕭朔有這麽多親眷長輩,很是眼熱,也跟着亂叫。
除了爹娘沒叫在一塊兒,什麽都是跟着蕭朔叫的。
後來出了事,雲琅其實自知,已早不該再這般觍着臉張口。
他摩挲了下袖子裏的小木雕,垂眸靜了片刻,盡力笑了笑,從容道:“國——”
“當初老夫的孫女要許給你。”虔國公冷然瞪着他,“你為何不要?!”
雲琅:“……”
蕭朔手臂一緊,倏而擡頭。
雲琅一時不察入了套,幹咽了下,讷讷:“前人……前人說的,戎狄未滅,不讓成家。”
“定親你也不要!”
虔國公這口氣憋了好些年:“叫你相看相看你都不肯,前人說了戎狄不滅不讓看小姑娘嗎?!”
虔國公只這一個寶貝女兒,便宜了端王,剩下幾個兒子都不成器,唯獨長子生的閨女看着水靈,很肖似端王妃的性子。
虔國公看着雲琅長大,當初不由分說,在一群要嫁自家女兒孫女的老臣裏硬搶來了雲琅的生辰八字。
結果雲琅從頭至尾,不要說相看,連面都沒朝,拎着槍就火急火燎去了北疆。
虔國公森然盯着他:“亦或是……你眼界太高,嫌棄老夫的孫女,覺得配不上?”
“定然不是!”雲琅矢口否認,“您老的孫女,定然極像王妃,豈能用嫌棄二字!”
雲琅越說越義憤,拍腿而起:“誰嫌棄,我便去揍他!”
蕭朔被他一巴掌拍在腿上,蹙了蹙眉,低聲道:“我家表妹,要去也是我去,你添什麽亂?”
“你妹妹,不就是我妹妹。”雲琅大包大攬胡言亂語,“有什麽不一樣。”
蕭朔聽他說了這一句,臉色反倒好看了些,揉了揉被雲小侯爺一巴掌拍麻了的腿,垂了視線,又不說話了。
虔國公看着這個悶葫蘆一樣的外孫就生氣,看雲琅便更氣,含怒翻舊賬:“我聽說先帝親自叫人問你,你竟然還信誓旦旦說,是端王妃偷着給你挑好了……”
雲琅縮了下脖子,一陣心虛。
他當時對這些實在沒興趣,煩得很,又被追得沒完沒了。索性兩頭堵實,對着先帝信誓旦旦說端王妃給挑好了,對上端王,又一口咬定先皇後那兒有了屬意的人家。
兩邊又不能對峙,都以為他這兒已大致定下了,一拖二拖,就這麽給糊弄了過去。
雲琅不知虔國公家的小孫女現在如何了,生怕還未許配舊事重提,硬着頭皮嘴硬:“王妃,王妃的确給我挑好了啊。”
虔國公冷眼看着他編:“挑誰了?”
雲琅一時已想不起當時都挑了什麽人,戳了戳蕭朔,示意他盡快幫自己想一個。
虔國公看着兩人眉來眼去,掃了一眼蕭朔,沉聲:“你替他說,你母妃給他相看的是哪一個。”
蕭朔攥了下拳,搖了搖頭,沒有做聲。
雲琅一時氣結:“你——”
“少扯他。”虔國公牢牢按着雲琅的腦袋,“哪個?快說!”
雲琅咬牙切齒,想不通這般要緊的時候,蕭小王爺為何竟半句話不幫自己說,一陣賭氣:“他。”
虔國公愕然:“誰?”
“就他。”
雲琅豁出去了,摸出那塊玉佩,硬着頭皮編:“這就是定親的納禮。”
虔國公掃了一眼,眼睛徹底瞪圓了。
雲琅根本不知道這塊玉佩是幹什麽的,又有些什麽名堂。事急從權,他橫了橫心,靠着這些年看過的話本,磕磕絆絆胡編亂造:“您看這雙魚,其實是同心結。這裏的刻花,是子孫滿堂。”
雲琅胡亂一指:“這些镂空的地方,您看見了嗎?這是暗文,是蕭朔的生辰八字……”
玉佩就是虔國公當年受端王所托、親自找玉匠刻的,虔國公實在聽不下去:“老夫知道!”
“這勾雲紋,是——”
雲琅還在編,說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啊?”
虔國公原本還覺得定然是雲琅胡說八道,此時見了這塊玉佩,縱然再不信,一時竟也生出了七、八分的疑慮。
虔國公費解地看着蕭朔,又看了看雲琅,又看了看兩個人膩歪在一塊兒、糾纏不清的衣擺,擡手用力揉了揉眼睛。
蕭朔從方才開始便沒了動靜,雲琅不知這人是不是凍傻了,一時顧不上他,幹咳一聲:“國,國公——”
“叫什麽國公。”虔國公恍惚道,“不是一直叫的外公嗎?”
雲琅心說這也未免太過朝令中午改,偏偏此時氣氛莫名詭異,他竟也不很敢反駁,乖乖改口:“外公。”
“你那時,被人押去法場。”
虔國公一時有些拿不準,仔細看了看:“曾說你……懷了老夫的重外孫。”
蕭朔:“……”
雲琅:“……”
虔國公神色複雜:“還……在嗎?”
雲琅自己都快忘了龍鳳胎的事了,眼前黑了黑,一陣頭疼:“您怎麽也知道了?”
“都是胡編的。”雲琅那時無非只是覺得死前無聊,想折騰出些熱鬧看看,此時追悔莫及,“沒有這回事,我也沒這個本事……”
“不盡然。”
虔國公死盯着玉佩:“不然……這塊玉佩,也不該給了你。”
虔國公一時不知該說什麽,看着雲琅,字斟句酌:“老夫這些年,并非真生你的氣。只是死要面子,知道誤會了你,又不知該如何對你賠禮,你不要因此記恨老夫。”
雲琅失笑:“您說這話,要折死我了。”
虔國公:“也不要因此……遷怒老夫這個外孫。”
雲琅:“?”
“和。”虔國公橫了橫心,“老夫的重外孫、重外孫女。”
“沒有這回事!”雲琅愁得不行,“我當真生不出來!”
“生不出來就生不出來,你二人——”
虔國公來回看了看,他戎馬慣了,此時對着自家外孫明媒正娶、有定親納禮的王妃,竟不知該擺出個什麽架勢:“鸾鸾和鳴,琴琴同譜。蕭朔的母妃最喜歡你,看見你們兩個好,心裏定然高興。”
虔國公訓斥外孫:“今後,不可将人從牆外扔進來。”
雲琅還在“鸾鳳和鳴、琴瑟同譜”的新用法裏震撼着,一時不知自己是不是點了老人家什麽穴,擡手按了按額頭。
蕭朔靜了半晌,低聲道:“好。”
“蕭朔的母妃最想看見的,便是你們兩個高興平安,好好長大。”
虔國公忍着心裏絞疼,深吸口氣,替蕭朔的母親教導:“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蕭朔低聲:“好。”
虔國公看了看雲琅,他一向将雲琅當子侄小輩待,糙得很,此時忽然轉換了身份,竟格外不适應:“你……娘,最怕你鑽了牛角尖,把什麽都怪罪到自己身上。所以才把蕭朔托付給你,釘牢了你的最後一口氣。”
“故意不對你說明,就是為了拖着你,不叫你什麽時候扛不住了,就輕易把命也扔了不要。”
虔國公看了一眼雲琅,低聲道:“你往後別因為這個難過了。”
雲琅胸口疼木了,沒說話,低頭笑了笑。
“既然是……回來省親的。”虔國公起身,讓了讓,“進去說話。”
眼下情形未免太過詭谲,雲琅雖未從老國公那一番話裏緩過來,依然本能覺得有些不對。
他向四下裏看了看,拽着蕭朔還想低聲商量兩句,已被蕭小王爺連根端起來,穩穩進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