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帝子殇
京都內城,約摸四更。
勤王軍的騎兵部隊緩解了禦林軍和羽林騎的膠着戰況,又把趙乾的屍兵部隊在路上拖了一拖。而至此時,勤王軍的步兵也從安泰鎮趕了過來,為了更好地給屍兵造成重創、同時讓步兵休息,胡亞寶一令下,步兵們全部按陣型在戰況中心一字排開,換為弓箭手攻勢。
“伯樂,退!”
鼓手也随着抵達現場,手執兩柄圓木敲擊着急促的鼓點。勤王軍的陣型随着鼓點的節奏而變化,不一會兒,騎兵便脫離了方才交戰,退出戰場中央、邊上早已排開的弓箭手蓄勢待發——
“隆——”一聲沉悶的鼓聲。
四面八方地,像是見縫插針一樣。
咻咻咻的道道風聲摩擦着雪夜的空氣,近萬名弓箭手馬不停蹄地拉弓引弦,約摸射出了五萬支箭矢。見過五萬支箭矢在半空中掠過的場面嗎?那就如同一場箭矢化成的大暴雨,一個方向,一個弧度,全部射向了戰場的中央。
“啊——”
被箭矢射中的叫喊聲此起彼伏、任憑那趙乾身邊有多忠心的狗,在這個保住性命為重的關頭上,紛紛棄他而去。
“回來!你們這些蠢貨!”趙乾急不可耐地吼着,卻被突然襲來的一杆長矛打掉了頭上的精鐵頭盔。
“說別人蠢貨,那你又算什麽?”
趙乾吓了一驚,忙拔出腰間佩劍抵抗攻勢——“子桑聿!想不到啊想不到,我還真的是小瞧了你!”
“嘁!”楠兒冷哼了一聲,這老糊塗怎麽近在眼前了還是會認錯人?“老東西,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看招!”
矛比劍要得勢的地方,就是矛的長度可以盡可能地保護自己。趙乾單手持劍明顯吃虧,幾招擋下來便已經虎口發麻。“你最為厲害的不是你的百步穿楊嗎?我的好皇帝,今天怎麽改為了長矛?莫不是眼老昏花,不比當年勇了!”
嘴上逞強之餘,趙乾還順勢從馬上抽出圓形青銅盾牌,恰好擋住楠兒直奔面門的一刺。
“很想見識天命皇帝的百步穿楊嗎?”
出乎意料的,眼前的“子桑聿”沒有被他的話氣到,反而是笑得意味深長。趙乾不顧言他,一把利劍就要向“子桑聿”而去,殊不知腦後汗毛突然頓豎——想回過頭時,喉嚨間已經穿過一支滲血的羽翎!
“你…”
他突然明白了情況。
“我父皇,當然不用長矛。”楠兒勾嘴一笑。
趙乾的瞳孔驟然收縮、嘴邊張了好一會兒想說些什麽話,但終究說不出口。他終于能體會到當年大寧皇子柏淵在陣前被子桑聿一箭穿喉的感覺了,那就是喉嚨的疼痛蔓延到全身的每一個角落,能清晰地感覺到那根細長的木頭一點點、一點點在血肉裏蠕動!
“趙乾,你可是在找我?”
身後響起了屬于子桑聿的聲音,可惜的是趙乾還沒來得及回頭确認,跟前身披戰甲的楠兒已經将手中長矛旋然使勁,刺進他的心髒。
“你的風頭,已經拿夠了。”楠兒冷着語氣将長矛抽出,趙乾卻是痛苦得連嚎叫一聲都是無盡的折磨!
血液滴在了雪地上,滲了一片紅。
——
子桑聿安排的巫師也在随後抵達京都,與勤王軍的奮力拼殺之下滅掉了大部分腐臭的行屍走肉。那諾王爺在慌亂之中本想借機逃跑,卻被眼尖的羽林騎策馬趕上,五花大綁地制服在原地。
皇城門開,子桑聿等人領心腹進宮,巫師及其他軍士留在京都城內處理之後的事情。
——
皇城裏的人,大概是今夜最為提心吊膽的。
不少宮人都對此事一無所知,一整夜聽到宮外連綿起伏的厮殺叫喊,你一言我一句地讨論事情經過。後來,怎麽還有着天命皇帝軍隊的口號?…又叫喊了不知道多久,只聽到那些聲音變弱了,漸漸和風雪聲融為一處、正當有人猜測是不是要天變時,皇城門開。
來人卻是太上皇帝!
不少八卦的宮女內侍偷黑摸起,躲藏在宮中各處偷瞄:來人的确是太上皇帝,身後皆是朝中的重臣。隊伍之中,羽林騎一臉冷漠地押着一道身影,看身形…怎麽竟是靜王爺!
皇城延和殿。
羽林騎押着諾兒進殿,在殿裏正中跪下;那在皇城城頭觀戰多時的睿兒也退了回來,随着衆人走過他身側。諾兒垂頭喪氣地幾乎把臉貼在了地板上,身邊那個穿着厚重铠甲的“父皇”倒沒有走到上座去,反而是站到兩邊,在睿兒的身後。
諾兒忍不住擡頭去看、這時才發現那個身披戰甲的人并不是他父皇。
延和殿皇位上坐着的那個身穿勤王軍軍服的人,才是他畏懼了十多年的子桑聿。
她的表情是冷漠的。
“父皇…父皇…”諾兒連滾帶爬地在地上哭嚎,往日那什麽謙謙君子的風度早已抛諸腦後、他只一直流着眼淚哭得耳根子泛紅,“兒臣犯下滔天大罪,請父皇原諒!父皇!”
“既知犯下滔天大罪,怎有原諒之理?”子桑聿的語氣是平淡的,甚至沒有半點的憤怒。是的,要說憤怒,她早些年就已經氣過了,現在沒有半分感情還值得她去憐惜一個從來都沒有重視的孩子。
“父皇!”諾兒哭得滿臉鼻涕滿臉淚,一直把頭往冰冷的地板上磕,直把他頭上的發冠都跌了下來,“兒臣鬼迷心竅,兒臣都是受那趙乾的糊弄!兒臣從來沒有想過要做傷天害理的事情,父皇千萬要明察啊!”
子桑聿深呼吸了一口氣。
“今夜若不是我十萬軍師回京,現在這個時候,是不是就是你坐在這個皇位上?”子桑聿冷笑一聲,“今夜我的确是贏了,可是你覺得我是不費吹灰之力嗎?你給我看好了,這裏站着的每一個人包括城裏還在處理屍體的軍士包括我!今夜都有可能成為你這個不願殺人的刀下亡魂!”
諾兒嚎啕大哭,一面磕頭還一面搖頭,一直想擺脫他所犯下的過錯。
“父皇…父皇,您就看在我死去的母妃份上,放過兒臣一次吧!”
諾兒記得宮裏人曾說,子桑聿對那死去的白秀應是有感情的。起碼,比對顧初允的感情要深吧。不然,一貫專情的帝王怎麽會讓妃子懷了身孕,而且取了個諾字?
子桑聿忍不住可憐他、為什麽這個從小心地善良孝順長輩的諾兒,今天竟成為一個…需要搬出死去的人來保護自己性命的廢物?那麽多年的重視,倒像是丢到了大海裏,沒了尋找的必要了。
“你母妃死去那天,就是你出生的時候。”子桑聿冷眼看他,一字一頓:“她說,不希望你出人頭地,不希望你坐擁天下。唯一希望的,就是你可以好好的。我答應了她,答應她會好好照顧你,所以,為你取名,諾。然而諾兒,現在的你讓我太失望。”
諾兒像是整個人都滞住,那滴眼淚挂在眼邊半晌沒有掉下,就跟他自己一樣,凝固了時間。
那麽多年,在子桑聿的安排下,沒有任何人跟他透露過白秀的事情。主要,是不希望白秀的事情影響到他的成長,畢竟逝者已矣,知道得太多只會讓他有不好的情緒。而他也只是知道自己的生母難産去世,其他的一概不知。
至于顧初允有沒有說,這就不清楚了。
睿兒站在一邊,看到諾兒這般失神模樣,不禁有些心疼。
或許是那多年來其實是假裝的兄弟情?或許是覺得他今日的這個樣子實在太可憐?睿兒忍不住向他邁開了半步。
“皇兄…諾弟有愧于你…”諾兒的眼淚複又繼續流,磕得已經青紫滲血的額頭再一次重重地砸在地板上。睿兒忙喊住他,伸出雙手攔住了他一直折磨自己的行為。
一瞬。
一把磨得極為鋒利的匕首被他從靴子裏掏出來,在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一瞬間、捅進了睿兒的胸膛。
鮮血,染紅了龍袍上的龍頭。
“你可知,當皇帝最忌善良?”諾兒殺紅了眼睛望着他,抽出匕首的時候同樣對皇位上的子桑聿充滿仇恨、笑得狂妄:“我的母妃,從來只有顧氏!”
一旁的羽林騎□□,一杆杆長矛幾乎是同一時間殺向突然轉變的罪人,一道,兩道,三道,四道…帶着寒氣的金屬穿過他的心髒和胸腔,從各個方向而來,就像禁锢一樣将他鎖在了原地死去。
——
楠兒的眼淚還在流。
子桑聿覺得自己活了這麽多年真的從來沒有經歷過絕望、可是唯獨這一次,讓她的心髒徹徹底底地痛了一回。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下那臺階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打踉跄、她只知道自己握緊那孩子的手心時,還是溫熱的。
“正天…喚正天來…”
她幾乎是咬牙發出指令,低沉得像是要爆發的巨龍。
“父皇…”
那癱在地上的人氣息微弱,握緊她的手的時候,還有一些顫抖。“父皇…兒臣…兒臣定是讓你失望透頂了…”
幾行眼淚從睿兒的眼角滑落。
“沒有,你從來都沒有…”子桑聿哽咽着,這些年來的往事一幕幕地浮上心頭。從這個孩子喊的第一聲父皇,再到他第一次學會走路,到他第一次有板有眼地背書…一次次,幾乎是所有的細節都在這個時候湧上心頭。
睿兒,別走。
不要離開父皇,好不好?
“此生…不悔,姓子桑…”
他閉上了眼。
再也沒有醒來過。
——
父皇,睿兒以後也會像你一樣厲害麽?
當然,睿兒長大了肯定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皇帝,到時候父皇老了,可是要讓睿兒照顧了~
睿兒肯定會照顧父皇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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