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連家村
初春踏青。
太子睿今日攜着身邊小內侍連呈以及一名随從侍衛出了宮。倒不為了游山玩水,只不過近日來朝中或是父皇母後都有提及成家立業一事,實在煩躁。府中那小旦又該處于什麽位置?太子睿心裏苦悶,便同這二人出宮散心,好歹也比悶在那皇宮裏要好。
這随從侍衛叫楚謙,乃朝中武将楚雲志獨子,比太子睿年長不少。
“公子今日出宮,雖然是為了散心,但是時間長了,老爺還是會擔心的。”侍衛楚謙策馬跟在他的身後,苦心勸着:“公子也不要過于煩心,只要明白些跟老爺說,老爺總能理解公子苦衷。”
今日這一幕,有些熟悉。
尤記得當年前朝太子統,一心鐘情韶家女兒,對于皇帝的賜婚表示不滿,叛逆出宮去。當時的随從連家兄弟跟在太子統的左右,還有一個知己柏道文随他一起到酒館賣醉,大談天下談兒女私情的事。
如今倒是又有了這樣畫面。
“哪裏有這麽容易。”太子睿不禁緊皺眉心,回想起那日東邊附屬國來的使臣,他和父皇交談的時候似乎笑得特別高興。莫非父皇真的答應了讓我娶那異國公主?唉,當儲君能不能只擔憂國家朝政,不要去煩惱這些兒女私情呢。只是太子睿心裏也明白,政治婚姻是皇家人必然會經歷的東西。
楚謙見自己此時不好說話,便也沒有再勸。只是給身邊的小內侍連呈打了個眼色,示意如今這般事情,有機會的時候還是要多勸勸太子爺,不然出了什麽事就不好了。
那是自然。連呈對他點了點頭。
“那連家村如今還在不在?”太子睿突然想起每回春狩,總會看到平蛟山下那連家村舊址炊煙袅袅。卻不知如今住在那裏的人家還是不是姓連?有時候還挺想看看父皇年少時住的地方過的生活,那是一個怎樣的村子,竟造就了這樣一個帝王。
在他的心裏,子桑聿是一個威嚴卻又柔情的父親,也是一個殺伐果斷的皇帝。小時候的記憶很模糊了,可是記得有一次,自己摔倒了,然後在哭、子桑聿有些生氣,但是只是說了兩句又溫柔地把自己抱起,最後在一棵梅樹下停着。
記得父皇說,當皇帝的人,不能哭。
那麽多年過去了,父皇母後以及太傅的教導有那麽多,但是不知道為何,那天雪下看到的那支梅以及父皇的這一句話,一直記在心上。
那父皇就當你答應了。
那一句話,該是有着父皇滿心的希冀吧。太子睿坐在馬上,想起這些事的時候心裏百味交雜。他并不能像他父皇那樣果斷,就拿母後的事來說,他那麽多年也看得到父皇為了母後是怎樣的力排衆議、可是他子桑睿,不敢當面跟父皇說出自己的心聲,他最怕的,是讓那個滿懷希冀的父皇對自己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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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男兒,卻有着比拟女兒家的細膩心思。這一點,他倒是很像子桑聿。
——
“老哥,前面是連家村不?”
“對啊。”
安泰鎮北上的郊外小道,太子睿和兩個随從在一個分岔路口上停下了腳步。剛好看到一個三十左右的漢子扛着農具提着竹筒水壺路過,楚謙便開口詢問。那漢子趁他們說話之際,自己打量了一回那三人,臉上的表情倒沒有多少變化,只是仍舊一派熱情地笑了:
“不知道幾位貴人可是要往連家村賞景去?因着當今皇上舊時曾住這兒,每天都有人來村裏走動。”
太子睿點點頭,見他并無惡意,也是和氣一笑。
“是啊,瞻仰聖上威名,想來走走。”
那漢子沒有多說,只是指着一個方向說循着這條路騎馬走個幾裏地,到一片矮木林打個彎往右邊進去,就能找到連家村。
太子睿幾人謝過這漢子,便策馬趕路去了。
又過了半晌,那已經走遠了的漢子朝天吹了個口哨,引來了遠處的一只鷹、應是受過馴服的。那鷹站在漢子的身上吃着他遞過來的肉幹,等漢子在它腳上綁了個信,便又撲哧着翅膀翺翔到藍天之中。
往京都方向去。
連家村。
如今的連家村有點災後重建的意思——當年子桑聿剛透露身份在江南起義,柏道成對于這件事可是燃起了不小的火。可惜,子桑聿等人遠在承運,他根本傷不到她一根毫毛、為了讓他自己心裏舒服,當時的連家村遭受屠村的噩運,連帶着主城安泰,一連幾年民不聊生屍橫遍野。而子桑聿建朝之後,又沖着連家村培育國君的名頭,人也逐漸多了,慢慢繁榮。
到今天,已經恢複舊貌,更甚是比以前要好。
在外人看來,連家村只是一個民風淳樸的村子、但實際上從天命元年開始,這裏便成為為子桑家培養暗衛的訓練之地,乃至主城安泰,也駐紮着子桑聿私下的一隊比拟羽林騎的精兵,防範于未然,若有賊子對江山不利,安泰的兵馬便是最好的勤王軍。
所以太子睿來這裏,實際上是被諸多暗衛監視着的一路。
“聽說連家村舊時曾荒蕪過?”太子睿策馬走在鄉間小道上,一路望着這自然景色,不覺心中适然。“也難得這些年連家村慢慢恢複,如今的熱鬧景色,倒真是想象不出它荒蕪的時候該是何等模樣。”
“皇上自連家村出來,複朝之後,對連家村以及安泰鎮費了不少的心思。”身邊侍衛楚謙小心地跟着,“公子爺慢些,山路崎岖難走,莫出了什麽閃失。”
“無妨。”
太子睿心情不錯,淡然一笑。
三人複又在這連家村外圍逛了一圈,在一棵大樹下栓了馬。那時正在考慮要不要留連呈待在此處看着?不料又遇到進村之前遇到的那個漢子,漢子笑着說,後頭是我家的莊稼地,剛好我要下地幹活,馬就放這兒吧,不會有人偷了去的。即便有,我也給幾位貴人看着。
楚謙不是很放心。
不過太子睿相信這漢子的眼神、而且,總有一種莫名的安心。
“那我們便信這位老兄吧,謙,不要過于擔心,咱們進村裏走幾步也就家去了。”
“好吧,聽公子爺的。”
進了村子約摸七八戶人家,人不多,都是老人或是孩童在家。詢問之下才得知,今日趕集,村裏的青壯都上平蛟山過安泰鎮去了。太子睿踱着步,在一戶人家跟前停了下來,目光一直注視着院子裏的一個老婦人。
楚謙和連呈也停在一邊。
“爺,怎麽了?”連呈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見是一個毀了面容的婦人,加上日子清貧,打扮得樸素而褴褛。三人看了一會兒,那小院裏又有一個青年走了出來,拿着一把剛磨好的斧頭準備劈柴。
他留意到院門外幾個穿着光鮮的人,不由得一愣。
太子睿卻是一怔。
一個黝黑結實的青年,不知道大約幾歲了,不過應該還沒有二十。多年勞作的緣故,讓他的皮膚有些粗糙,一張面容雖然說不上特別英氣,但也端端正正、第一眼的時候,竟然有一種莫名的熟悉。
“你們,是?…”
那青年有着遲疑。
楚謙見太子睿不說話,便先開了口:“我們是鎮上的,今日來這邊走動走動散散心,剛好走到此處覺得這樹長得特別好,也就停下了。”
恰好這人家院裏種了一株梅。
那青年望了望梅樹,才放下了一臉的戒備,笑道:“原來是這樣。我家這梅樹其實也不算是好,對比村裏好些人種的要差上許多。只不過我娘喜歡,我也就盡心養着,就盼着它冬天下雪的時候開得好看些。”
極為真誠而樸實的話,讓這個住在皇城每天參與着勾心鬥角的太子睿有一些不适應。眼睛忍不住又望了一眼那老婦人,她一直坐在牆邊喃喃自語,看樣子是有些癡呆。只是,心裏的異樣感覺一直揮之不去。
“不知道這位兄弟名諱?”
這句話說出口,也讓太子睿自己有些訝然。今兒是怎麽了,怎麽就幹出這樣莫名其妙的事情來?那青年倒是沒有留意到太子睿的表情變化,仍舊是憨厚地沖他一笑:
“我打小就是村子裏的人,姓連,叫子安。”
連子安。
“這般…”
太子睿沒有再和他聊下去,楚謙也找着借口帶了自家主子離開。三人在村裏來來回回地兜來兜去,最後見時辰不早了,也就回到一開始下馬的地方,打算趕路回京。
到那大樹下,那漢子似乎剛幹完農活,一身大汗地喝着竹筒裏的水。
“幾位貴人這是要回去了?”
“回去了,時候也不早了,怕家裏人擔心。”楚謙有些客氣地回話,那太子睿走過來的時候倒是又問起了村子裏的情況,後頭幾句,還問了那連子安的一些事情。
“他爹跑了,扔下他母子倆不知道到那個角落去了。那當娘的因為這事瘋了,一直喜歡自言自語。”那漢子一臉惋惜,“不過還好那兒子孝順,那麽多年來對他娘挺好,鄰裏知道他們家難處,有什麽事情的時候都會幫襯着。”
太子睿點點頭。
思緒裏有一瞬而逝的念頭,再想認真思索時,卻找不到該思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