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積一德
淩妃娘娘有孕的消息被封鎖在建德宮裏。
除了診脈的禦醫、通傳的小內侍、以及淩妃身邊的婢女胡惠,其他人暫且不知情。連忠将此事報給皇上,皇上二話不說,當即便擺駕建德宮、不過,倒是一副陰沉臉色。禦醫和那小內侍守在一邊,低着眼神,不敢多話。
“禦醫确診淩妃有孕嗎。”
這是子桑聿踏進殿裏的第一句話。
禦醫本以為皇帝應該是滿心喜悅、可是怎麽,皇帝反而是一派不悅的神情?想必,獨寵皇後之餘,連孩兒也是獨寵?“回禀皇上,臣确診淩妃娘娘的脈象,是喜脈。”
子桑聿沉吟不語,一直望着坐在旁邊的白秀。
白秀偶爾擡起眼來看她、又似心虛地躲過。
竟然喜脈?喜脈?……子桑聿只覺怒不可竭,看着旁邊這個、當初一派心思純澈的人,怎麽會犯了這樣的事情?開玩笑,難道朕還能讓女子懷孕不成?想得倒美,連朕如今膝下的兩個孩兒都不是親生血緣,白秀的這個孩子,和朕又有半分關系?
“淩妃懷孕多久了。”
“回禀皇上,約一個多月的時間。”
一個多月,也正好是元陽節前後。
子桑聿眉頭深鎖。
正是這時,一個小內侍打門外而來,說是皇後有事找皇上。子桑聿點頭應下,起身便要往門外走去。剛走了兩步,回過頭來望着白秀。
“淩妃,好生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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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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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殿的門被重重地關上。
柏傾冉正坐在殿裏準備今日的膳食,望了一眼那鼓着氣的人,無奈一笑。“新東把事情都告訴我了,你這般發怒又是為何?來,我自己做了一些你愛吃的菜,先過來。”
“……”
“子桑聿。”
(慢慢挪動)
柏傾冉看她坐下,可是她臉上依舊是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也沒有理她,自顧自地給她盛了一碗白米飯,夾了一些菜。“皇上還要氣到什麽時候?待會兒菜就涼了。”
“冉兒!”這人皺着眉就要鬧別扭了。
“嗯?”
“朕的妃子懷孕了!”妃子懷孕了!懷孕了!
“不好麽?”
“孩子不是朕的!”不是朕的!不是朕的!
“你還想孩子是你的?”
“啊…”哪裏是這個意思啊。子桑聿有些崩潰,眉頭依舊皺得厲害,揪着頭冠垂下來的兩條絲縧:“冉兒,白秀她…她跟別人茍且啊!”
頂着是朕妃子的名義,竟然懷了別人的孩子啊!她是什麽時候和別人好上的?什麽時候做的這種事情?這不等于赤果果地背叛朕嗎?
柏傾冉望了她一眼,拉下她的手。
“白秀,怎麽就是跟別人茍且了?”
“她跟朕拜過天地,誰人不知,她白秀是朕的妃子?可是如今,她肚子裏懷着別人的孩子,而且還要以朕的皇兒名義出生!”子桑聿一陣扒拉,氣得一直揪自己的衣角:“冉兒,朕忍不了啊…”
“聿…”柏傾冉拉過她的手,不準她亂動。
這個人鬧起來的時候絕對比得上那兩個小霸王的脾氣。
“冉兒…”氣得要哭了。
“你跟她拜了天地,有夫妻之名,可是你們有夫妻之實嗎?”柏傾冉看着她亂,心底裏倒是有一些難過。這呆子,能不能不要在自己面前在意別人?“聿,白秀即便和別人有了孩子,你也不能說她是與別人茍且、說實在的,她并沒有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你從來沒有在她身上付出什麽,所以她對你也沒有虧欠。”
“可是…”可是朕顏面何存…
子桑聿不是很高興,雖然柏傾冉的話有道理,可是自己還是覺得悶着一口氣。
“好歹是一條小生命,若是你不認,這小生命和母親,甚至牽連到白秀家中所有人,都會因為這件事而死。”柏傾冉雖未經生子之痛,但是也有育子之方,身邊,畢竟還是有兩個孩兒陪伴,這樣的感情,大概也能理解幾分。
白秀的孩子來歷不明是真,但是,總不能就此處死。
說到底,白秀也只是這後宮裏的一個可憐人,許是為了名利?為了身份?畢竟肚子裏有一個孩子,她日後的生活才能好過些。只不過白秀沒有想到,當今皇上并沒有讓女子懷孕的能力,她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兒家。
“聿…”柏傾冉将她輕擁,湊在她頸間,“救一命,終是好事。”
這些年來,有多少殺戮已經數不清。只知道,這些死傷所流的血,可以染紅幾條河。柏傾冉似乎又看到那夢境裏的狠唳厮殺,那一幕幕場景是多麽觸目驚心?而那發動號令,手持武器的人,正正是這個坐擁天下的帝王。
子桑聿一言不發,許久,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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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皇上再一次擺駕建德宮。
白秀自今日子桑聿來過,看她那陰沉臉色,心裏就一直不安穩。如今子桑聿又來了,白秀的心似乎又被提了起來,直到嗓子眼。當下,白秀便随同婢女胡惠一同走了出來,迎接子桑聿的辇駕。
“臣妾拜見皇上…”
“毋須多禮。”
白秀有些疑惑。
聽她這句話的語氣,似乎和白日裏的冷漠截然不同。
“朕有些話,想跟淩妃說。”子桑聿臉色平靜,只是望了一眼四周,“你們先行退下,待朕有事喚你們,你們再進來。”說完,子桑聿便自己進了殿去。
白秀起身,轉步跟上。
“當初朕朱砂筆一勾,選了你為妃,還不曾考慮過會有今日的局面。白秀,朕當日見你的第一面,你還只是一個心思純澈的人;時至今日,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你是不是該和朕解釋一下這件事情?”
殿內燭火尚在燃燒,微弱的火光照映着子桑聿的側臉、剛毅的線條也顯得柔和起來。白秀心中一頓,好像明白子桑聿的話裏有話,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的話裏有話。“皇上的這些話,臣妾…”
“不懂?”子桑聿看她。
這樣的眼神,并不讓白秀心慌。說不上是什麽樣的感覺,白秀還是低下臉去,不敢對視。或許那樣的眼神讓人有一種莫名的心安、可是現在,不應該是子桑聿給予她心安的時候。
“臣妾…”
“那個人是誰?”
白秀一愣。
看了看那個臉色依舊平靜的人,白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及耳朵。這真的是一個正常人嗎?為什麽…為什麽可以那麽淡然地問出這樣的問題?這麽說來,眼前的這個人,是知道了所有事情嗎?
或者說,子桑聿的心從來不在別人的身上,所以對這件事,也不會過多在乎吧。
“他…我…”白秀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在她唯唯諾諾的時候,子桑聿的腦海裏突然閃将過一個人。
“魏添嗎。”
早就順從招安的叛軍首領,卻因為秀女二字焦躁不安,逃離軍營;之前,還夜闖皇宮,鬧得個人仰馬翻,不願被審問,咬舌自盡。這樣的人,必定是與秀女有關系無疑了,當初竟還懷疑魏添與顧初允有關系,今日想來,說不定是當夜魏添跑錯了地方呢?子桑聿只覺得想到了問題的關鍵,眼前一亮。
“白秀,是魏添嗎?”
那人低着頭,燭火照不清她的神情;半晌,沉悶地嗯了一聲。
子桑聿點點頭,沒有要責怪的意思。知道了這個答案,似乎也沒有什麽想知道的了。
“魏添,是我父親收的義子。”
子桑聿眉毛一挑。
“四五年前,他和一群兄弟西行,不知道做什麽買賣;後來再聽說,他已經成為了西邊叛軍之首。從小,他就夢想着能當一個大将軍,我猜,他便是因此,走上招兵叛亂的路子吧。叛亂之後,父親沒有再認他,我與他,也再沒有半點聯系。
後來皇上一統天下,平叛選秀,白秀自進了宮,便從未想過過去的家中事。為妃後,也只是一次偶然,得到一個莫名人的信,說魏添來了京都,想見我一面。
魏添為兄,白秀自當敘兄妹舊情。那晚禦林軍換崗,見機便出了宮去見他。後來…那天晚上他跟我說了好多話,大多,白秀已經記不清了。皇上,我也不知道我在跟你說些什麽,我只是想說,這個孩子,如果你要殺,白秀絕不求情。”
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淡漠的神情,一直垂着眼臉。
子桑聿有些不悅。
“白秀,擡起頭來。”
這個時候,子桑聿才透過那微弱的火光,看到她臉上流了淚。“哭什麽?是在哭那天晚上朕沒有及時留住魏添的命嗎?”
“魏添于我,始終為兄。”白秀的話,不像是有意造假。
“魏添于你為何人,朕管不到。”子桑聿不想考慮那麽多,也不敢想這事情的背後其實是魏添的私心造就出來這一切。“孩子,終是一條性命,留着他吧。”
“皇上?…”
“把他當作子桑家的孩兒,好好養大。”
子桑聿不再多說,輕嘆了一口氣,便掀袍而起。從離開座位,到她已經走出了這建德殿,白秀還是伫立在原地,久久沒有半點動靜。胡惠見皇上走遠,蹑手蹑腳地進來,可是看到白秀這般,不禁心疼:“娘娘…”
白秀的淚,流了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