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安神草
“咳咳咳…”
“娘娘,你還好嗎?”
二更過半,景和殿的寝室裏點起了一盞小燈。婢女藍兒聽到柏傾冉幾乎徹夜的咳嗽聲,又是放心不下,便趕來詢問。燈火之下,柏傾冉的臉色看不出蒼白,可是嘴唇沒有半點血色,自己是看得清楚的。
“我還好…”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從昨天開始,自己就一直不大舒服。本以為只是小病小痛,不料今日,還會難受得不能入睡。柏傾冉蹙眉,有些虛弱:“皇上有來嗎?”
“方才二更的時候,連忠來過一趟,說今晚有緊急政事,皇上正和定國公等幾位大臣在禦書房議事呢,叫娘娘不要等皇上過來了。娘娘,你還好麽,藍兒給你喚太醫…”
“不必了藍兒。”若是叫太醫,只怕是又會讓那人知道。最近朝廷好像很多事忙,實在不想讓她多想。“睡不安穩,許是焦慮吧。還有安神草嗎?”
“有,藍兒去取。”
這是柏傾冉生來的一個病痛,兒時複發得比較多,現在已經愈發少了。可是這幾日,怎麽又開始了呢?安神草,是兒時一個太醫配的,因柏傾冉的病由破驚起,故安神。說是思緒飄忽,噩夢萦繞,唯有安神一方,可以定下心魄。
柏傾冉用過安神草,便又再睡去。
中庭多雜樹,偏為梅咨嗟。
問君何獨然?
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實。
搖蕩春風媚春日,念爾零落逐風飚,徒有霜華無霜質。
忽然一場雪落,柏傾冉行走當中,只覺得天地漫無邊際,找不到盡頭。放眼去看,雪地綿延,乃至前方,似有一陣輕聲細語飄到耳邊來。柏傾冉心中生疑,悄然走近。
腳步輕踩雪地,有稍稍陷印,卻沒有半點聲響。
身邊突然又多了不少梅樹,漫過頭頂的,是那點點梅花,開在風雪之中,甚為豔麗。柏傾冉望着眼前場景,有些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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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者,當不畏難,不畏險,不畏國之大仇,家之小恨,不畏颠覆江山…”一個簡陋的院落,合着泥磚瓦房。院子裏的雪地上,有一個六七歲的孩童,正端坐案前念書。他的神情極為認真,任周圍如何,似乎都不受到絲毫幹擾。
“為君,民心以重,百姓如水,君如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他口中喃喃,皆是天子王孫國策論,卻不知這簡陋地方,這孩童為何背誦這些?柏傾冉還在疑惑,跟前的孩童似是發現了自己,擡起頭來,粲然一笑。
“你是誰?”
他的笑,和她的笑一模一樣。
“娘娘是不是又做噩夢了…”藍兒還守在塌前,看着剛睡下不久的柏傾冉。只見她額頭上滲出冷汗,皺着眉;藍兒輕嘆了一口氣,取來了一條幹淨的毛巾,細細地給她擦拭:“娘娘定是太勞累了…”
柏傾冉只覺不可思議,狠狠地閉上眼,惟願自己能清醒過來。
“冉兒。”
柏傾冉驟然一驚,耳邊,為什麽會聽到父親的聲音?
“父皇,冉兒想和太子哥哥他們一同上書房。”方才的孩童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是再熟悉不過的皇城宮廷。眼前,是仍舊稚童的自己,以及容光煥發的父親柏道成。
“好冉兒,你是女兒家,怎麽可以和太子哥哥他們一同學國策?”柏道成笑着,抱起了年幼的女兒,一臉寵溺:“作為一個公主,你不需要學那麽多累人的東西。冉兒,你只需要好好長大,來日,找到一個寵你的兒郎,父皇就放心了。”
柏傾冉忍不住掩臉,想起那天在天牢裏看到的瘋癫父親,不禁哽咽。“父親…”如果你依舊安好,沒有喪失理智,那該多好…多日以來,本以為你們被發配邊疆不得再見,你們可知道我心中之痛?血肉至親,可是卻連見上一面也如此之難…
“冉兒會遇到一個怎樣的人?”
“冉兒啊,肯定會遇到一個很好的人,那個人,一定會比父皇還要寵溺冉兒。知道嗎,那定是一個了不起的人,這樣才配得上你…”
那稚童聲音和柏道成的聲音不斷交響,回蕩腦海。
“藍兒拜見皇上。”
“平身吧。”子桑聿輕聲走進殿來,第一時間便是看向床榻方向,“皇後睡了?”
“回禀皇上,皇後娘娘睡下約小半個時辰。”
“好。你下去休息吧,朕看着她便好。”
“是。”
子桑聿關上殿門,走近床榻旁。床榻上的人散着長發安然入睡,睫毛輕顫,雪白色的中衣襯得她長發如墨,如玉雕琢。子桑聿在她身邊輕聲坐下,看着她,牽過她的手。
手心還是有些冰涼。
“怎麽了嗎?”子桑聿自說自話,俯過身為她掖好被子。“今天晚上突然有些急事,商議到現在才回來……哎,都三更天了,你才睡下沒多久。不要讓自己那麽累,我當皇帝已經憂國憂民了,你應該歡愉些,才能讓我舒心。”
她已經睡下,這番話不一定會聽到的。子桑聿心裏清白,可是還是忍不住想跟她說。
“睡吧,冉兒。”子桑聿在她唇邊落上一吻。
滿堂紅緞!
眼前是富麗堂皇的宮殿,周圍站着的是道賀的百官;一對新人手執紅繡球邁步而入,翩翩少年晃花了柏傾冉的眼睛。三年前,這是三年前尚且稚氣未脫的子桑聿。
“兒臣定以一生之心力愛護公主。”
忽然間,紅緞飄散,變為在熊熊戰火裏燃燒着的軍旗;滿堂笑臉,變成了沾染鮮血的痛苦哀嚎;百年古城城頭,一聲炸響,空氣中彌漫了濃重的血腥。柏傾冉有些驚愕,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就像是當初民衆起義,一夜之間,東窗事發。
“降者,不殺!”
耳邊是經久不絕的厮殺叫喊,無數的士兵迎面碰撞,揮着武器,舉着大旗,奔走在這烽火硝煙的戰場上;接着,變成了無數踩在腳下的屍體,累了一層又一層,染紅了整片土地。
“戰無不克,攻無不勝,橫掃河山,天下一統!”
一柄長劍冷鋒刺來,刺進了血肉;柏傾冉一驚,看着那坐在馬上的子桑聿,她正與大寧寧國公顏天明打鬥、可是顏天明的劍,刺傷了她的手臂。
“不要…”
柏傾冉看着她蹙眉的模樣,只覺得心裏揪痛。子桑聿,你不是跟我說,那只是小傷嗎?可是為何你的眉頭皺得那麽深,告訴我,是不是很痛…
她似乎有些神志恍惚,身形一晃,倒下馬去。
緊接着,柏傾冉身處場景也随着崩塌,自己的身體正被人輕輕地搖晃。“冉兒,冉兒,你怎麽了?”柏傾冉睜開雙眼,只見是子桑聿熟悉的面容,正對着自己笑。
“怎麽說着話,你便睡着了?”子桑聿淡笑着,看向身後,指着一個孩童,“剛才跟你說的你可有聽到?這是朕的皇兒,今年三歲了。”
“睿兒…三歲了?”
柏傾冉看向那個孩童,卻在他的臉上,沒有找到和子桑聿相似的痕跡。
“他不是睿兒。”子桑聿的語氣忽然變得冷漠,原本的笑容也僵硬了下來,沉聲道:“但是朕希望你也要好好對待他,視若己出。日後,大延江山要由他繼承,他是朕的太子。冉兒,你都聽明白了嗎?”
這個孩子,是大延太子,是繼承大延江山的人?不,這些都不重要,可是,睿兒去了哪裏?你曾經信誓旦旦說要立為太子儲君的睿兒,現在在哪裏?“睿兒呢?”柏傾冉感到不對勁,緊緊攥着她的衣袖:“聿,睿兒呢?楠兒呢?”
他們是一對多麽可愛的孩子,為什麽他們不在身邊?
“死了。”子桑聿的話讓她如入冰窟。
死…死了…不可置信。柏傾冉發怔,看着她冰冷的表情,琢磨不透。“為何,他們死了?為什麽會死了?我的孩兒…為什麽死了?”
“不要再問那麽多為什麽!”
眼前的人似乎因為柏傾冉的話而發怒了,不知道是從哪裏掏出來的一柄匕首,手上一使勁,捅進了她的胸口。“朕不想聽你問為什麽!朕做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人過問,為什麽你總是不明白!”
“聿…”柏傾冉只覺心口發悶,一陣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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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兒!”
柏傾冉被一道聲音喚醒,沉沉地,醒了過來。
“你醒了…”子桑聿長籲了一口氣。“怎麽了,你睡着睡着突然開始發抖…藍兒說你今夜心神不大安穩,是不是做了噩夢?”
柏傾冉還沉浸在剛才的夢境裏、每一幕,都是那樣地真實。望着眼前的人,再看了一眼身處的宮殿;外面的天灰蒙蒙的,似乎要天亮了。柏傾冉先是扶着她的手臂、那個曾經受了傷的地方,然後擡起頭來,看着她的眼睛:
“聿,睿兒楠兒呢?”
“他們在奶娘那裏呢,怎麽了嗎?”
不同于剛才那一幕的狠唳,眼前的人依舊是溫柔似水。難道方才,做了噩夢嗎?還有那個什麽三歲的皇兒…柏傾冉蹙眉,搖了搖頭。
自己夢到的都是些什麽?
“冉兒…”
“我沒事…”
方才夢裏被捅過一刀的胸口,現在似乎還在發疼。
還是灰蒙天色的大延皇宮,侍衛們剛剛開始交接換班。建德宮有兩道人影走出,往禦花園方向而去;而禦林軍換崗空隙,沒有任何人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