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念少年
“娘娘你瞧,這梅開得多好。”
延宮禦花園,因着滿園新栽的梅樹而惹來不少人的觀賞。早前見禦花園無景,柏傾冉特意吩咐工匠将梅樹移植來,給後宮添些景致。今日天氣尚好,宮人在一邊掃着雪;禦花園的亭子裏,正坐着幾道人影。
“娘娘,淩妃她們來了。”
禦花園亭子裏,坐着宜妃顧初允,婢女尤蓮以及幾個宮女內侍。顧初允回頭看向那邊走過來的一行人,并無什麽表情;偶爾和白秀一個對視,兩人只是互相微笑以示友好。似乎,本來就沒有什麽情誼存在,只不過是當初有幾句閑話罷了。
如今共侍一夫,倒有些尴尬了。
“娘娘你瞧,那湖裏冰面下還有魚在游呢。”
這行人總是一陣嬉鬧,似乎這偌大的皇宮都是第一面見識,每時每刻都有新鮮的玩物出現。這份心思,倒是沒幾個宮裏人能有的。
“真聒噪。”
“尤蓮。”
尤蓮對于淩妃等人似乎一直都有意見。也不知道算不算忠心護主,說來,她總是抱怨白秀出身貧民,憑什麽和顧初允平起平坐?每日每夜都會念上幾句,若是碰了面,更會出言不遜,惡意頂撞。實在…顧初允不禁扶額。
自己并不想參與後宮争鬥。
“娘娘,是宜妃娘娘她們。”胡惠自是聽到了尤蓮的那句抱怨。看向亭子裏那表情譏諷的人,胡惠不甘示弱,輕哼了一記。
“顧…宜妃。”白秀依舊友好。
“淩妃有禮。”顧初允欠身。
也不管胡惠百般不情願,白秀執意過去亭子那邊看一看。“胡惠你膽子怎麽那麽小,那尤蓮還不如你強壯呢,你還怕她吃了你不成?”不由分說,白秀自己走了過去,也不理會胡惠打不打算跟上來。
“哎呀,娘娘…”胡惠頭皮發麻,只好随她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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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好幾天沒有看到宜妃出來走動了。”白秀淡笑,坐在顧初允身旁。那尤蓮立在一邊嗤之以鼻,小聲嘀咕:“我們娘娘是大家閨秀,哪裏像某些人,成天在這皇宮前後逛來逛去,當作自己家一樣随便…”
顧初允蹙眉,看了尤蓮一眼。
白秀似是聽到了這番話,只是臉上笑意未減:“聽說先前宜妃染了風寒,可好了點?咱們進了這皇宮,當了皇上的妃子,以後可就得把皇宮當作自己家一般了。”
“多謝淩妃關心…”顧初允嘴上的話客套着,卻又覺得哪裏不對勁。似乎之前她叫自己為顧小姐,自己稱她為白姑娘的那些日子會比較舒心。如今,大家都戴着面具在這皇宮裏做人,看不清面目。
她二人,又是同病相憐的。
這皇宮裏誰人不知,大婚當日,皇上毅然丢下兩個新婚妃子,回到景和殿找皇後去;底下人說的話有好聽的有不好聽的,聽進耳朵裏也是百般滋味。加上皇上寵幸哪個人是有專門記錄的,她二人為妃已有小段時日,卻還是處子之身、更有人說,這與守活寡無異。
難道自己進宮為妃,終究如父親所說,不會得到皇上垂憐?
只是,應是比白秀更苦一些吧。顧初允擡頭去看她,她和旁邊的胡惠說了幾句頑話,二人又雀躍地去看禦花園的雪景梅樹。這個人的心思,并不在名分之上、或者說,即便這一生她和皇上沒有接觸,白秀依舊可以活得好好的。
而自己…
“娘娘,皇上來了。”
“嗯?”
顧初允的思緒被尤蓮這一聲喚了回來、順着尤蓮指去的方向,只見禦花園遠遠的一個轉角,子桑聿身穿雪銀雕龍長袍披着大髦走過,身後跟着一個穿铠甲的女将軍,後邊跟着連忠以及幾個背弓提箭的小內侍。
他只是路過,和別人談笑風生。
這樣的待遇,卻連身邊的妃子都不曾有過,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娘娘,你可知道方才跟在皇上身後的人?”尤蓮又開始閑扯了。顧初允嘆了一口氣,只是輕道:“大延朝堂,有幾個女子出将入相?那女将軍,想必便是那出了名的巾帼,徐逍徐将軍了吧。”
“那娘娘怎麽一副雲淡風輕的?”這回可真是主子不急奴才急!尤蓮心裏頭只覺悶了一口氣,就像看到了白秀。“娘娘難道不知道?在這皇宮裏,大家都傳了個遍,說當今皇上和那女将軍徐逍有故事呢。加上如今娘娘為妃多日,皇上都……就連那建德宮他也沒去,可是總和那女将軍在一塊…”
尤蓮自己越說越小聲。
顧初允似是事不關己地聽着她說話,可是心裏,又是幾番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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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跟上來啊。”
“是!”
位于京都郊區的逸景湖,西北方有着一片馬場。馬場自是土地遼闊,早些年,這個地方便被納為皇家所有,成為公子王孫騎馬玩樂的地方。今日,子桑聿喚來了徐逍,打算在這馬場跑上幾圈,順帶讓人準備了箭靶子,練練手法。
“駕——”
子桑聿喝着□□駿馬,疾奔在這草地之上。因着騎馬,特意換下了繁瑣的衣袍,穿着雪色箭袖,眉眼之上是祥雲火紋的抹額。她手持長弓,駕馬之時從身後箭囊取出了一支長箭搭在弓弦上、眼神一凜。
噗地一聲,羽箭正中箭靶紅心。
“皇上好身手!”雖然對子桑聿百米穿楊一箭穿喉的本事早有了解,可是每次看到她在跟前展露出來,徐逍心底還是忍不住暗暗佩服。策馬疾奔,卻還能正中紅心,這該是多大的本事!
英雄重英雄,所以同樣醉心武藝的徐逍也很欣賞子桑聿。
“過獎了。”子桑聿扯着缰繩騎馬踱步,看了看這馬場,笑了:“可惜這裏不是草原,不然就天高地闊跑得自在了。馬場雖大,但也看得到遠處的山,近處的水,跑久了,看着也覺得沒新鮮感。”
“草原…”北方草原,一直被夷狄所占,近百年的時間,中原都未能和夷狄分個高下。今日聽子桑聿這口氣,莫非是打算日後北攻?
“文清,咱們騎馬走走。”
“好。”
徐逍也不知道自己對子桑聿到底是怎樣的态度。感覺很在意這個人,可是每當這個人站在自己的身邊了,卻又沒有半分男女之情的局促。而且對于他鐘情柏傾冉甚至納妃的事情,自己也只是覺得理所當然、并沒有太多的複雜情緒。
也許是覺得,這個人高高在上自己接觸不到?
“文清今年也該十七八了吧?”
“回皇上,臣今年十八虛歲。”徐逍拱手回禀。總覺得他問起年紀怪怪的。
子桑聿笑了,看着打遠那片結了冰的逸景湖。“早前你兄長文宏來見朕的時候,也會說起一些家常話。文宏說,文清不小了,如今叱咤朝堂,真怕這妹妹來日嫁不出去呢。”
“哎,皇上這是哪裏話。”說得徐逍有些不好意思。這哥哥,怎麽和皇上說起這些事來?轉念一想到大婚…自己的腦海裏一片空白,完全想象不到日後會嫁給一個怎樣的人。更甚,自己不會想到嫁給眼前人。
嫁給子桑聿?
徐逍不禁擡眼看她,可惜,沒有早相遇。如今他心有所屬,又想這些幹什麽呢?
“如果可以的話,朕希望你會找到一戶好人家。”子桑聿的話說得很平淡,語氣也很認真,就像是她的兄長徐文宏。“好歹是我朝第一個女将軍,怎麽着也得風風光光的。不過不知道怎麽樣的男子才能降得住你?”
“皇上…”徐逍有些吞吞吐吐。
“其實文清,你心裏可會覺得虧欠朕?”子桑聿回頭看她。
“虧欠……有。”徐逍欠她子桑聿太多了。救命之恩,立威之情,今天她徐逍擁有的一切可以說都是子桑聿給的,如果沒有子桑聿這個人,恐怕不知道如今是什麽情景。“皇上是臣的恩人,臣這輩子都還不完這般情分。”
“如果你真的想還,便好好幫朕打天下,來日,好好輔助朕的孩兒。”子桑聿笑了,“以及,好好地。朕以你恩人的名義來跟你說這番話。”最後這一句話,子桑聿有些停頓、希望她可以從中理解到什麽。
“臣自當為皇上,為大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子桑聿也沒說話,點點頭,笑着策馬遠去了。
徐逍突然也覺得心情愉快。
恩人…
可是心底裏又泛起了一些其他的感覺。恩情嗎?…徐逍回想起從江洲到這裏的點點滴滴,想起這個人救下自己的那一瞬間,想起那天軍營排山倒海的‘我們服’。還有很多,都和子桑聿重疊。可是這一切,似乎都只是子桑聿的恩。
而自己,在情願或是不情願、知情或是不知情之中通通接受了。
“子桑聿,也許我并不愛你。”我不愛一個人的名分,我也不會因為你是皇上的身份而豁出自己的一切。我喜歡的,僅僅是那天于我有救命之恩的你,于我有立威之情的你,一箭封喉百步穿楊的你,以及那個立志一統天下,坐擁江山的你。
也許我喜歡的,只是你的氣魄,卻不是想和你生生世世相糾纏。
可以的話,我想,我更希望你和皇後娘娘白首到老。
“這樣說來,心裏好像放下了一個包袱,輕松多了。”徐逍端坐馬上,笑了。望了望遠處,子桑聿的影子已經模糊、徐逍當即揚鞭,朝遠大喊:
“皇上你慢些!文清的馬跟不上!”
文清會一直記得,那天在浴火戰場的鮮衣少年。